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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宴会早晨

早晨十点,那是暖和的四月天,金色的阳光穿过宽大的天蓝色窗帘,灿烂地照入斯嘉丽的房间。奶油色的墙壁闪闪发亮,桃木家具泛出葡萄酒一样的光辉,地板也像玻璃似的耀眼。佐治亚的初夏来临了。

这样明朗的早晨总会把斯嘉丽引到窗口,可今天早晨她没心思欣赏旭日和蓝天,心头只有一个想法匆匆掠过:谢谢老天爷,总算没有下雨。

床上一个匣子里放着一件苹果绿的镶着淡褐色边的纹绸舞衣,折叠得整整齐齐。这是准备舞会开场时穿的,但是斯嘉丽一看见它就耸了耸肩膀,如果她的计划成功,今晚她就用不着穿这件衣裳了。等不到舞会开始,她和艾希礼早就启程到琼斯博罗结婚去了。但是现在的麻烦是——她穿什么衣裳参加野餐会呢?

什么样的衣裳会让她的窈窕身材更加动人、更让艾希礼倾倒呢?从八点钟开始她一直在试衣裳,试一件丢一件,衣服成堆地丢在地板上、床上、椅子上,一片凌乱。

斯嘉丽站在镜前,扭着身子端详自己的身影和那十六岁的面容,实在看不出浑身上下有任何不满意之处:她的脖子浑圆可爱,两臂丰腴动人,而且方圆数里应该再也找不出比她腰肢更加纤细的人了。

这时嬷嬷端着食物走进房间,斯嘉丽果断拒绝吃早餐:“我不吃,拿回去吧。”

嬷嬷把托盘放到桌上,然后两手叉腰,摆出架势:“你就得吃,上次野餐发生的那种事我不想再看见了。”

“我不要吃嘛!过来,快给我把腰扎得更紧一点,我听见马车都走到前门来了。”

嬷嬷的口气像是在哄孩子:“斯嘉丽小姐,听话,就吃一点点吧。卡琳小姐和苏伦小姐可全都吃了。”

“她们要吃就吃去,”斯嘉丽不屑地说,“我要留着胃口,今天好好享受一番,高兴吃多少就吃多少。”

嬷嬷烦恼得皱紧了眉头,“就算你不在乎人们怎样议论,我还在乎呢,”她嘟囔着,“我可不想站在一旁,让每个人都说你那么没有家教。我一次又一次告诉过你,谁吃东西像小雀子那样斯斯文文的,你就能断定她是个上等人。我可不打算叫你到威尔克斯先生家去,在那儿粗鲁地猛吃猛喝,馋得像只老鹰。”

“母亲是上等人,但她照样吃呢。”斯嘉丽表示反对。

“等你嫁了人,你也可以吃,”嬷嬷辩驳说,“爱伦小姐在你这个年龄,在外面从不吃东西。凡是馋嘴的年轻姑娘,都找不到男人。”

“我就不信。在你生病时举行的那次野宴上,艾希礼·威尔克斯还告诉我,看见一个姑娘胃口好,他很高兴呢。”

嬷嬷不祥地摇着头:“男人家嘴里说的和心里想的是两回事,我看不出艾希礼先生有多大的意思要娶你。”

斯嘉丽顿时皱起眉头,眼看要发作了,但随即克制住自己。嬷嬷看见斯嘉丽一脸的不服气,便端起托盘,用温和而狡黠的方式改变了策略。她边叹息边向门口走去:“好吧,我刚才还对厨娘说,从来没见过一个白人小姐比媚兰小姐吃得更少呢。”

斯嘉丽用怀疑的眼神瞪了她一眼,可是嬷嬷只流露出天真而惋惜的神情,好像在惋惜斯嘉丽不如媚兰那样像个大家闺秀。

“好了好了,把盘子放下,过来替我把腰扎紧点儿,”斯嘉丽很不耐烦,“我过会儿吃一点就是了。”

嬷嬷掩饰着得意之情,立刻放下盘子。

“我的小宝贝打算穿哪一件呀?”

“那件。”斯嘉丽指着那团蓬乱的绿布花。

嬷嬷立即反对:“你不能穿,不行,那件衣服既没领也没袖。你要穿,我就告诉你妈去。”

“要是你在我穿好衣裳之前去对她说一句半句,我就一口也不吃了。”斯嘉丽冷冷地说。

嬷嬷只好通融地叹了口气。“给我紧紧抓住个什么,使劲儿吸气。”她命令道。

斯嘉丽紧紧抓住一根床柱,站稳了身子。嬷嬷使劲拉着,直到她的腰围收得更紧,她才露出骄傲而喜悦的神色。“谁也没有我们斯嘉丽小姐这样的腰身。”她赞赏地说,然后把那件绿花裙子加在小山似的衬裙上,最后把低领胸衣的后背钩上。

所有人都像嬷嬷这样,教导斯嘉丽一定要对男人言听计从,依靠男人而生存。她那些女友的母亲全都教女儿必须做那种温驯依赖别人的、柔弱娇羞的可怜虫。其实要变成那样,也需要不少知识。也许是她太鲁莽了,她常跟艾希礼争论,坦白地说出自己的意见,使艾希礼转向娇弱的媚兰那边去了。也许,要是她变换一下策略,假装晕倒,或者微笑着卖弄风情,就能够把他引诱过来。她倒是乐意去采用这些方法,总之,成败在此一举了!

谁也不会告诉斯嘉丽,她自己的个性尽管有可怕的致命弱点,可是相比起那些伪装和做作,却更有吸引力。

马车载着她在红土大路上向威尔克斯农场驰去,此时斯嘉丽心里暗暗感到高兴,因为母亲和嬷嬷都不跟他们一起去。这样,在野餐会上就不会有人皱着眉头或撅着嘴来干涉她的行动计划了。

早晨杰拉尔德喝了几杯白兰地,把乔纳斯·威尔克森开除了,于是爱伦便在威尔克森离开之前留在塔拉农场检查账目,嬷嬷留下来协助爱伦,所以只派了迪尔茜跟来。

杰拉尔德跨着那匹大猎马在车旁缓缓地走着,他的酒兴尚未消散。在这样的好天气,他的田地显得那样美丽,鸟儿又歌唱得那样动听,三个女儿又打扮得那样漂亮标致,他自己也觉得兴奋极了。

斯嘉丽暗想,爸爸是个可爱、自私、不负责任的宝贝,心头不由得涌起一股对他的热爱之情。今天早晨她感到又兴奋又愉快,她等不到今天过去就要把艾希礼占为己有。

我将终生记住这天有多么美丽,斯嘉丽想。也许这就是我结婚的日子呢!她怀着兴奋的心情想象着自己就在这天下午或晚上,在皎洁的月光下,同艾希礼一起坐车穿过这花红叶绿的美景,到琼斯博罗的一家教堂去。

在这样明媚的春天,这么暖洋洋的阳光下,当十二橡树村的烟囱出现时,你除了要尽情欢乐,是不可能有其他感觉的。

“我将一辈子住在那里,我将看见五十个这样的春天,也许更多。我将告诉我的儿孙们,这个春天多么美丽可爱。”想到这些,斯嘉丽觉得快活极了。她一路和妹妹们兴高采烈地斗着嘴,车子在暖洋洋的阳光下飞奔着。

在路上,他们遇到了塔尔顿一家。女主人阿特里斯·塔尔顿看起来娇弱纤秀,却有着充沛的精力和不倦的体力。她养了八个孩子,都和她一样头发火红,精力旺盛。全县的人都说,她把他们教养得十分成功,像对待她的那些马驹似的,她把同样的溺爱和最严格的训练都放到他们身上了。“勒住他们,但不要伤了他们的锐气。”这是塔尔顿的箴言。

他们两家人打过招呼,愉快地交谈着,一起向十二橡树庄园驰去。塔尔顿夫人还谈起了艾希礼和媚兰的婚讯。只有斯嘉丽一个人心里暗暗想着她的计划,一想到大家到时候惊讶的反应,就忍不住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