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时代缩影的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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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争着不要面子

讲面子,是中国人的特点。

中国人无论贫富,都极讲究面子。富人讲面子,有经济实力支撑,倒也罢了。穷人讲面子,可就累了,往往图的是一个虚荣心,中国人称之“穷大方”、“死要面子活受罪”,这面子其实不好挣。然则,内里却也有争一口气,守住一点尊严的意思。

中国人的面子,大概指的是表面形象:没钱的,要混充有钱;没文化的,要装作有文化;没背景的,想方设法也要扯上一个显赫的关系,炫耀一下也好。

中国人历来穷,却又羞于穷,耻于穷,便拿个面子来遮掩,外表光鲜,内里却是辛酸。

如今,中国人开始富了。照理,有了一定的实力,面子也该名副其实了。哪想到,有许多中国人竟然不要面子,倒是一大奇事。

这不要面子,自然是从人的外表形象、举止、喜好开始,我行我素,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其实,是自损形象,自取其辱。

性情与形象 中国素以礼仪之邦自称,讲究礼义廉耻。书香子弟以琴棋书画陶冶性情,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普通人家子弟虽无书卷之气,也有敦厚之义。社会上有刁蛮泼皮,却总被人鄙夷而不入流。谦恭、勤劳、善良的中国人,传承了中国文化几千年的血脉。如今,这相当一些人,渐渐开始变脸,温良恭俭让的好性情已然稀缺。社会评价被扭曲,性格暴躁,视为刚烈;形象粗鄙,视作率直。而暴躁粗鄙之人,人偕惧之,往往得利甚多。由是,凡暴躁者,人皆被暴躁;凡粗鄙者,人皆被粗鄙。大众形象就如此这般地被贬损糟蹋。

言谈与举止 中国人对说话历来十分讲究,言为心声。做官的,应言必有中,言出法随;年长的,应言传身教;为师的,应言近旨远,言简意赅;普通百姓,也应言辞恳切,言语端正。而对于举止也有讲究,人要有人相,立如松,坐如钟,不亢不卑,不倨不恭,是为君子。这言谈举止,最是人的面子。如今,虽说文化水平高了,不少人的言谈举止,却比早先没文化的人还要粗俗、粗野,满口粗话、脏话,通篇谎话、假话。举止轻佻,行状粗鲁,奴颜婢膝,人格猥琐。这样的人,已经无所谓面子了。

喜好与追求 中国人在精神气质上,自古便有鲜明的追求,“有一段血气便有一段精神”。崇尚“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以此为民气之标杆。如此正气,方能挺起中国之脊梁。如今浩然正气当然有,乌烟瘴气却也有市场。邪气、奴气、戾气,已从角角落落弥漫到公众场合。尤为惊骇的,不阴不阳的怪气,也能被热捧。一个蹿红的明星,很能说明问题。男不男、女不女的怪腔浪调,翘首弄姿、扭捏作态,博得全场掌声。被外国人称为“丢尽中国男人脸面”的演艺角色,风靡全中国。如此多的人,竟然追求如此角色、如此形象,岂不怪异么?

其实,不要面子的人,总是少数。然而,这少数,就如一股污浊,搅浑一池清水。劣币驱逐良币,无耻之徒驱逐君子之风,这要面子的人,竟也不知不觉地跟着不要面子了,甚至抢着、争着不要面子。

从国内不要面子,到国外也不要面子。中国人自在散漫惯了,随地吐痰、随手抛物、随便找个隐蔽处方便,公共场合喧闹、吵骂,这都是司空见惯的。即便走路,也让人嗤之以鼻,光着膀子走路,穿着睡衣睡裤走路,一边抽烟一边走路,一边剔牙一边走路,这些丢尽脸面的模样,随处可见。如今,中国人能出国了,这些恶习疏而不漏地搬到国外去:候机大厅、宾馆大堂,你要宁静么?中国人给你一个喧嚣鼎沸,不得安宁;自助餐厅、酒楼饭店,你要干净节俭么?中国人给你一个吃一半剩一半,满桌狼藉;公共场合,你要有序排队么?中国人给你一个一哄而上,人挤人,人推人,整个秩序乱作一团。如此不要面子,友邦自然惊诧。

从地下不要面子,到天上也不要面子。如今的人,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破口大骂,甚至拔拳相斗。什么君子风、斯文相,这都是面子上的事,对不要面子的人来说,还有什么不敢做?这样的场景,时时都在发生,都已经见怪不怪了。中国人不仅在地下丢面子,还能到九霄云外去丢面子。在飞机上为靠椅、为行李箱这样的小事,吵得面红耳赤,打得鼻青脸肿,辱骂空姐,调戏空姐,殴打空姐,把高雅精致的飞机,当作耍泼动粗的街头巷口。

从单个人不要面子,到集体性不要面子。如今,有些人为了钱,什么面子都不要。乞讨致富,卖淫致富,欺诈致富,偷拿致富,口袋里的钱,是丢尽脸面换来的。这样的人,自然可以说是“个别”的,然而,集体性的不要面子,竟然也出现了:贫困县的帽子争着要,哪怕脱贫了,还是非戴不可;国有企业亏损累累,照样大把花钱,挥霍无度。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企业,想方设法诈国家的钱,还会要面子么?

不要面子,已从市井街头窜到了知识殿堂。学者剽窃、教授掌掴、论文造假、校长贪腐,知名学府、知名博物馆丑事连连,这面子已然是撕破了给你看。

最不要面子的,大概要算是混进官员中的官员。只要能提拔,什么肉麻的话都会说;只要能捞钱,什么下流的事都敢做;只要能扬名,什么面子上的事情,都会用尽一切手段去做。不受监督的权力,让原本无耻的官员,竟然神奇地有了“面子”。

一个社会,倘若不要面子而得实惠、甚至不要面子而名利双全,这社会就会有更多的人争着不要面子,一如滚雪球,越滚越大。那些洁净无瑕的白雪,要么远远躲避,要么同流合污。

争着不要面子,其实就是争着无耻,争着猥琐,乃至无耻到不知道无耻,猥琐到不知道猥琐。中国文化若要崛起,这样的国民,配么?

面子,总归还是要的。而要面子,当自官员始。“刑不上大夫”,其原意是官员若到了刑罚的地步,其实是朝廷的耻辱,官员应保住面子而自我了断。现如今一些无耻的官员,有这般自我了断的血性么?

全球时代,国与国的比较,最根本的是国民与国民的比较,文明时代当有文明的素质,中国人该自重了。

救救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