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田娜退学以后有差不多十年的时间里我们再也没有看见过她,尽管会收到她寄来的明信片,偶尔也会接到她打来的电话。我总是觉得,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看见她了,但是走在街上的时候,看见短发并且全身上下都是名牌的女人的时候,我还是会忍不住追上去看看到底是不是田娜。他们总说小暖,你这到底是何必,她害得你差点死掉。
我也觉得没有必要,可是每当我收到她寄来的名信片,听见她在很遥远的风里给我打电话时候声音里面的疲惫和孤独,都会有一点心疼。她总是在名信片的背后说我猜我想念你们。我看着这句话,就会认真去想一想田娜当年的容颜。我觉得我很容易原谅,只要对方心里有柔软。这也是后来啊呆对我耿耿于怀的地方。很多年后我跟啊呆重逢,她跟我说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连田娜都能原谅,却始终不肯原谅我。
我不能原谅啊呆,不能,哪怕你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要我原谅,也绝不可能。十年以后的啊呆几乎疯了,把她最宝贵的一头长发剪断,并且再也不肯穿裙子,有时候我在闲云水绿的花园里看见她,会恍惚,发魔乱,会发怔,会觉得我看见了一个被邪恶附了身的张扬,惊起心里万丈波浪,我吓得溃逃,逃出满耳朵呼啸的风声。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恨啊呆的,那种绵软无力又渗透骨血的恨意,在我心里盘旋了很多年的时间,然后,到了最后,在送张扬走的车站里,我看着啊呆,以失声痛笑的方式,把这股恨,纵情恣肆地表达给她听,那一刻她的脸,那张被爱情或者说是被自私烧灼得惨不忍睹的脸,看着真叫人觉得害怕,可是我却不害怕,因为我在多年以前就领教过,领教过这个被我们亲昵地唤作啊呆的女人,在爱情里面是怎样的疯狂和厉辣,像是手里握着锯,看谁不顺眼就锯断谁的心。
那时候,也就是在我们大三那年,啊呆爱苏家明这件事,除了池宁不知道以外,大概全世界都知道了,连张爱花都有了觉察,每次望着啊呆的背影时都会唉唉地叹气。
我猜苏家明自己也是早已洞察到了。啊呆总在他常出现的地方迷路,他有时候会犹豫着绕过,有时候会把她给我们领回来。那段时间啊呆总是逃课,安静地坐在屋子里发呆,神情凝重,心事沉重。
然后有一天,她突然像是心里打开了一扇明亮窗户,坐着坐着就兀自笑出声音,她站起身从箱子底下翻出她大一开学第一天穿着的那条白色棉布裙子摊在床上看很久,还问我这条裙子好不好看,我只是看着她的脸,想从她那种突如其来的高兴里看出点什么预兆来。
啊呆不理会我的沉默,自顾自拿起剪刀,细细密密地在裙子上比划。我以为她想把裙子改个式样,可她笑着笑着,从领口的地方一剪刀下去,就把整条裙子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