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里,只要啊呆没有事情,就坐在床边剪她的裙子,一点一点地剪,剪得万般破碎却始终粘连着不让碎片从裙子上掉下来。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耗费了她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她把它当成一件艺术品,小小心心仔仔细细。终于剪完以后,她把那条剪成万缕千丝的、她第一次看见苏家明时穿着的裙子摊在床上细细地欣赏了一会,用一个好看的塑料袋把它装好放回箱子的最下面,然后扭过脸,望着虚空中的某一处,露出个虚无的笑,那笑里弥散出的阴冷,不知道多吓人。
我看着林雪艺吐出一口气,以为这样应该就够了。可是我错了,啊呆根本没个够,远远不够,她从来就没个够的时候,十年前是苏家明,十年后又是伊东,她的心是干涸了千年的河床,任是多少场雨都填不满那些龟裂的缝。
她换了一件衣服继续剪,大概也是和苏家明之间有着什么莫名其妙纪念意义的裙子,比如她第一次听见苏家明唱歌时穿的那件,诸如之类的意思。剪完这件以后她开始剪池宁的洋娃娃,就是我们大学开学第一天,整理寝室时候池宁从垃圾堆里拣出来洗干的那个小熊,她一直保留着,因为啊呆喜欢,就搁在她的床上,可是现在,一刀一刀变成了啊呆手下的祭品。
我们就那么安静地看着,看着,看着。除了池宁,谁也不劝她一句,谁也不跟她多说一句话。连张扬有时候进来,也只是看看便走了。池宁以为她是因为总挂课总补考,压力太大,所以一遍遍地安慰,可是啊呆完全不领情,冷冷淡淡,那种冷淡很伤人心,可是池宁全不介意,仍旧待她如初。真不知道说她蠢好,还是说她善好。
有一天我终于受不了,叹着气说啊呆,你疯了。她转过脸来看看我,哗然而笑,脸上的表情宛若怒放的玫瑰,银铃般的声音,她说对呀,小暖,我是疯了,你们能拿我怎样呢?
我们能拿她怎样呢?
我们的确不能拿她怎样。我们现在要担心的恐怕是将来她把所有能剪的东西都剪完以后,会不会把池宁或者苏家明,亦或者是她自己,当成没有生命的物体,也一刀一刀地剪下去,淋漓鲜血,这个想象出来的画面吓到我了,再去面对啊呆,便有了提防的神色。
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我想得有点过,因为身边能让啊呆剪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多得我们都没有办法想象。
剪完小熊以后,她开始剪她写给苏家明的情书,那些写得漂漂亮亮悲悲伤伤情深似海的信从不曾寄出去过,现在在她的剪刀下,正慢慢变成丝丝缕缕的线。剪完情书以后她开始剪她大一的课本,那些课本的隐蔽之处用谁也看不懂的符号写着画着编织着她关于爱情的话。她就这样剪啊剪啊剪啊,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打算,有时候我怀疑她会剪着剪着,就把自己剪成了童话里面某个暮色苍茫的老妇人,带着对爱情的渴望和绝望,悄然度完自己生命剩余的时光,留下一声悲伤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