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2)
夜深人静,寝宫里元太子妃呆呆地坐在那里等待着,不时地在镜前匀匀脸上的妆。一个宫女进来细声细气地说:“管事太监过来说,皇上今夜不过来了。”元太子妃气恼地把粉扑扔下,三下五除二卸去了钗环,说:“都走,我要睡觉了。”宫女悄悄带上门退出。
此时蓝玉已潜入宫中,他有轻功,不必经过宫门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宫禁之地。御花园里,梆子声不时响起,来往巡逻的太监们提着灯笼穿梭徐行。这一拨巡夜的过去后,蓝玉从玉带桥下的涵洞里走了出来,他悄无声息地疾走着,身影很快融入夜暗中。
仁和宫寝殿里,元太子妃已经躺下,发现高烛仍亮着,就起来一个个压灭灯火,正要熄掉最后一个时,窗户响起了三紧三慢的叩窗声。她吓了一跳,双手捂住胸口,镇定了一下,才走到窗下,从窗洞向外张望,一看是蓝玉,她又怕又惊又喜,回身把房门锁死,才打开窗子。蓝玉轻轻一纵进了寝宫。
蓝玉万万没有想到,云奇正躲在一丛木槿树后张望,当他看见蓝玉跳进去后,转身疾速离开。蓝玉已急不可耐地把元太子妃抱上了床,动手解她的罗带。元太子妃嗔怪他也太冒失了,又感奇怪,这深宫里,他怎么来往如平地?蓝玉说,两丈高的城墙,他一跺脚就可上去。
元太子妃说:“这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你把我带走了算了。”
蓝玉说:“我也这么想,我有两个好女人,都让朱元璋给抢去了,我也让他戴了绿头巾,也算出了口恶气。”蓝玉刚刚脱下外衣,正要往被子里钻,忽见窗上火光闪烁,院子里脚步声如擂鼓一般响起来。
蓝玉叫了声“不好”,赤脚下地,从窗洞往外一看,只见上百人把寝宫围住了,不仅有太监,且有锦衣卫的人。人人持着火把,拿着兵器,为首的是云奇,喊不出一句完整话,跺脚打手势,呀呀直叫。
蓝玉对床上瑟瑟发抖的元太子妃说了声:“我得走。”猛地一脚飞起,踹开了窗户,纵身出去。
蓝玉一出来,好多武士围上来,有人喊着:“抓贼呀!”“别让他跑了!”蓝玉赤手空拳连连击倒几个武士,夺得一把腰刀,一路拼杀,又砍倒了几个,平地一跳,跳上房,飞快走在房脊上跑到尽头,又飘一样飞到了毗邻的屋脊上,躬身迅跑。
朱元璋此时与太孙朱允炆就在石桥上观战,望着身轻如燕的蓝玉,朱允炆说:“好身手,好轻功。”
武士们去追击,个个气喘如牛,却眼睁睁看着蓝玉上了大墙,消失了。朱允炆说:“不会是为珠宝而来吧?元太子妃这里有什么可盗?”
朱元璋说:“传说她保存着元顺帝的玉玺,价值连城啊!”他明显是在转移视线,不想让太孙知其丑。
朱允炆说:“得告诉内宫官吏,多加小心了。”
朱元璋说:“天有点凉,你身子单弱,回去休息吧。”
朱允炆说:“皇祖父更该早早歇息了,为国事操劳,太累了。”
朱元璋说:“朕没事,你先回去。”
朱允炆答应一声,带随从走了。
朱元璋向元太子妃的寝宫走去。
元太子妃感到末日来了,蓝玉越窗逃走并不能减轻她的恐惧,很显然,锦衣卫的人是有备而来。这一切,肯定是皇帝在后面指使的。
果然,外面有人高叫“陛下驾到”了。她已经吓得不行了,一见朱元璋进来,立刻跪下了:“皇上,皇上饶了我吧。”朱元璋见有许多人在,不但没生气,反把她拉起来,说:“你别怕,朕迟早要拿住这个进宫行窃的盗贼的。”
元太子妃不知朱元璋是不是真的误以为有贼,顺势说:“贼没有抓住?”朱元璋装傻:“贼人会飞檐走壁,叫他逃了。”
元太子妃似乎放了心,朱元璋挥挥手,叫太监宫女们都退了出去。
元太子妃说:“陛下可是有几天不到我这来了,是不是又有新宠了?”朱元璋说:“你和蓝玉秽乱后宫的事,朕早就知道了,方才在宫人面前,朕给你留了体面,现在你看怎么办?是朕叫宁妃来处置你呀,还是你自己结果你自己?”他说得十分平淡。
元太子妃一听,傻了眼,知道在劫难逃了,从小养成的野性促使她要孤注一掷,她说:“不劳圣上动手,我自己来吧。”
她动作敏捷地从墙上摘下一把胡刀,一转身,猛地向朱元璋刺去,朱元璋早有防备,向左一闪身,没有刺中,元太子妃用力过猛,身子前倾,收不住步,朱元璋在她后背上猛击一掌,她趴在了地上,朱元璋踩上一只脚,夺下刀,说了句:“贱人,竟想对朕行刺。”手起刀落,刺中了元太子妃的后心。
回到奉先殿,朱元璋才发现他那金丝线绣成的龙袍上迸上了几块污血。他厌恶地脱下,云奇早叫宫女找来了皮弁服,云奇吩咐宫女快把污损了的龙袍拿去浆洗,朱元璋挥挥手,只说了两个字:烧了。
云奇啧啧几声,表示可惜,这件龙袍,几个女工整整绣了两年,光金线就值一百两黄金,太可惜了。
朱元璋召来太孙朱允炆和锦衣卫指挥使蒋献,令他们立即带锦衣卫包围蓝玉府,抄没家产,不论男女,全部抓来。
朱允炆道:“蓝玉反叛是真的吗?这事要不要告诉我娘?”
“不行,”朱元璋说,“朕已令锦衣卫侦察很久了,蓝玉私养甲士三千,又与他岳父吏部尚书詹徽密谋,再不动手就迟了,人抓到后,由你来主审,锦衣卫和刑部参加。”
蓝玉跑回府里,作了孤注一掷的准备。他把詹徽叫到了密室中,对他说,逼到这地步,反是死,不反也是死,反了,也许能活。
詹徽道:“看来他对所有的功臣一个也放不过呀,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之时,就是功臣人头落地之日,迟了,就是胡惟庸的结局。李善长、宋濂又怎么样,一个赐死,一个流放,一次杀了十几个侯,死了夺封爵也是十几个,株连被杀三万人啊!”
蓝玉说,好在这些年来,他一刻也没有放松,三千家丁都可以托生死的,足够对付锦衣卫、羽林军。他决定预设伏兵,一举杀掉朱元璋。
“政出有名才好,”詹徽说,“应当起草个檄文,叫《讨昏君檄》,怎么样?”
蓝玉说:“不必。”他拿出了李醒芳的文稿说,李醒芳这本书帮了大忙,这不是现成的罪状吗?说到可借用的力量,蓝玉一口气点出一大串,都是有势力、有地位的侯爵,又都是对朱元璋心怀不满的,像和庆侯张翼、普定侯陈垣、景川侯曹震、舳舻侯朱寿、东莞伯何荣,都是可以招之即来的。
詹徽道:“我还是不露面的好,一般人并不知道你我过从甚密,万一有个风吹草动,我可以策应你,皇上那边的情报,也能多知道些。”蓝玉说:“你不会是给自己留后路吧?”
詹徽道:“将军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说动就动,蓝府里甲士已经全部武装起来,在院庭里待命。为了不打草惊蛇,蓝玉决定明天继续去上早朝,这是他自己铸成的大错。
第二天,洪武二十六年(公元1393年)二月初八,蓝玉在上朝时被捕,他高声叫骂,被人当众掌嘴。
朱允炆审案
蓝玉案又一次对洪武朝形成了巨大的冲击,仿佛大地、宫殿都摇晃了、震撼了,朱允炆见三天内锦衣卫、刑部就抓了几千人,诏狱和刑部大牢再次爆满,胡惟庸案时朱允炆年纪尚小,印象不深,这次他是亲历,领教了,而且朱元璋为了让他历练历练,指派刑部尚书刘晨陪他主审蓝玉。
刘晨说了一声遵旨,又奏报了抓捕在案的重要人犯名单,锦衣卫的蒋献报告了准确在押人数,三千九百六十八人。他说必须快审,审了才能顺藤摸瓜,把蓝玉的余党一网打尽。
心怀鬼胎的詹徽,因侍女被蓝玉讨去当侍妾,以为没人知道,反倒说吏部侍郎傅友文是蓝玉的岳父,应在九族之列。
朱元璋说:“废话,为什么不抓?”
朱允炆多少有点投鼠忌器的意思,傅友文之兄傅友德征战有功,又封过太子太师,比蓝玉的地位还高,一旦抓了傅友文,势必株连到傅友德,太孙便想对他兄弟网开一面。
朱元璋不允,逆臣的岳父如果饶恕了,叫什么夷九族?按律,连傅友德都应当问罪的。
詹徽突然毛遂自荐说:“皇上,詹某愿尽一份力,会同太孙审蓝玉一案。”朱元璋有些奇怪地望着他,朱允炆说:“你是吏部尚书,怎么对审案有兴趣?”
詹徽振振有词,官员犯法,吏部有责匡正,澄清吏治应由此始。
朱元璋觉得也说得通,同意他参与会审。
太庙前厅成了临时的审讯场所,朱允炆居中而坐,詹徽在左,刘晨在右。蓝玉被押上来了,他一眼看见了詹徽坐在上面,立刻心里有底了,连喊“冤枉”。刘晨说他谋逆之事,天下人共知,早已是司马昭之心。何冤之有?叫他快把同党都供出来。
蓝玉矢口抵赖,不承认有同党。
“对嘛!”詹徽说,“谁会跟着你造反呢,除非你岳父傅友文。”朱允炆与刘晨交焕了一下眼色,大为不解。
詹徽拍桌子说:“蓝玉,你认不认罪?若认罪,就赶快画押,别光想着把别人供出来,你信口胡说,也没人相信。”
蓝玉突然明白詹徽是想落井下石借以脱身啊,他笑一声,说:“詹徽,你这个无耻小人,怪不得昨天你还说别把你露出去呢,你果然留了一手。太孙,他詹徽就是我的同谋,他有什么资格坐在上头审我?”接着又道出他的使女是自己侍妾一层关系。
朱允炆大惊,去看詹徽时,詹徽早吓得结结巴巴了:“他,他,血口喷、喷人!”
蓝玉说:“好汉做事好汉当,大不了一死,詹徽,我看不起你。我为什么不说刘晨是我同党呢?真的假不了,一会儿我就录口供。”
朱允炆扭头对詹徽说:“怪不得你这么主动要来审案呢。”他向外叫了声:“来人啊!把詹徽锁起来,押入大牢。”立刻上来几个武士,拖走了哀号叫喊的詹徽。
奉先殿里朱元璋一直在等消息,一连几天朱允炆连吃饭都在审讯大堂里吃。朱元璋把一张写有“傅友德”名字的纸条贴到了屏风上,又扯了下来,放在案上,一时拿不定主意。中午时分,朱允炆进来了。
朱元璋说:“这几天辛苦了,感觉如何?累吧?”
“累倒不累。”朱允炆说是恐惧,这一案子,又是牵连一公、十三侯,还有好几个都督,将要杀掉一万五千人,有人说胡党、蓝党两狱,把元勋功臣几乎杀绝了,会不会人心震荡?这是他十分担忧的。
“这是你的话吧?”朱元璋不悦道,“徐达、汤和、沐英、朱文忠不是开国功臣吗?他们忠心耿耿,也就安然无恙啊!”
朱允炆总是有点于心不忍。朱元璋说:“等着胡惟庸、蓝玉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颠覆了社稷,你也许才不会有这种恻隐之心了。从前,朕拿一个长满刺的蒺藜棒叫你父亲抓,这故事你听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