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来临,我算见识到了属于南方延绵不绝的阴雨天。
淅淅沥沥、断断续续其实还好,空气在山雨、短阳的轮番作用下合成一种独有的淡香,皮肤不再需要护肤品,整日也能保持天然的水润。夏装被搁置了,短袖作训服、迷彩裤加上一双盖过小腿肚的黑雨靴,成了大家在雨季里的标配。
间隔两三天,小雨就会集结成一场大雨,偶尔伴随着电闪雷鸣。大山里打雷是件让人犯怵的事,风裹挟着树,枝条像发了狂一般放肆地挥舞,滚滚山雷于山谷中回荡不休,仿佛被添置了立体环绕在恣意炫耀,上一个还没过去下一个又炸出来。黑云让我对时间产生了错乱,白天和黑夜好像频闪中的恐怖镜头,每一道闪电都能惊起内心深处对大自然的一阵敬畏。
“再这样下下去,天会漏吧?”
“我们这里都这样了,前面抗洪的岂不是情况更糟……”冬雪皱起眉头:“一会咱俩去值班,你把书本带上,不忙就在休息室复习吧,办公楼光线比这里要好。”
“成。”我把备考书三两下收拾到背包里,翻出一包红茶塞进去。来旅部后,戒掉了咖啡养成了喝茶的好习惯,这也算是靠山吃山吧。
我们穿着又厚又重的长袖黑雨衣爬坡来到办公楼上班,雨水不停地打湿眼镜,我想我的视窗急需加装一副扫雨刷。
我和冬雪接秋芳和孙昕的班,孙昕早上打雨伞上来的,没有带雨衣。我说不行,你这样下去就淋透了,穿我的回吧。她听话地套上我的雨衣,由于袖子和下摆过长,模样显得狼狈又滑稽。她说:“牛排,等晚上我去食堂打了值班饭,把雨衣一起给你送回来。”
电话不多,我接了一条线转到爸爸办公室。
“怎么想起打给我了,又值班呢吧?”爸爸有些意外,平时我往家里打电话都是跟妈妈聊,他在一旁听着也很少发表意见。可白天妈妈在单位工作,没办法打军线,所以也只能骚扰骚扰他了。
“我就问问你们把信寄出来了吗,有没有给我拍小小的照片?”小小是我养的吉娃娃,一只和我性格呈现两极差异的傲娇小狗。在部队有很多营区都会养狗,只不过是那种看上去比较彪悍的大狼狗。每次在路上撞见狗,都会让我分外思念我的小小。小小虽然个头儿没法跟大狼狗比,可论起嚣张的气势、扯脖子喊的劲头儿倒也不输给它。
“你妈给它拍了好多张,都给你寄去了!别着急,你那边太偏远,得有个几天才能到呢。”
“嗯,寄出来就好。”
“给你姥姥写信没?她老往家里打电话,问你的事。”
“写了,等过阵子我们组织进山秋游,到时多拍些照片寄给她。”
“好,外出可要注意安全,别老在树底下逗留。你张伯伯说,以前去你们小路口,站在树底下跟人家抽根烟的功夫,从树枝上伸出一条翠绿的蛇,给吓够呛!”
“……甭吓唬我,我记得了。爸,不跟你说了,我去复习会儿功课,有事打给我。”
“嗯,好好学习。”
窗外又是一阵闷雷,雨洒得更加起劲了。我给冬雪和自己各泡上一杯茶,趴在写字台上开始背英文单词,没一会儿功夫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雨天真的特别适合补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孙昕慌乱地摇醒。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牛排!牛排!我过来帮你们盯会儿,你跟孟班长赶紧下去吧,家里淹了!”
“啊?怎么会淹了!”
“咱们站和警卫连是旅部唯一安排在坡下的宿舍,雨季赶上大雨下不停,被淹也是难免的。”冬雪从话务间走出来:“你别慌,有我呢。”
我们赶回小院,宿舍门口的走廊上堆放着很多麻袋,绕过麻袋往里走,只见站长和郭排正在过道里用大苕帚往外赶水,李秋芳、赵梓悦吃力地往包房里搬东西,走廊尽头可以听见隔壁的警卫连也是乱作一团。
站长头也不抬地对我们说:“赶紧把你们屋东西搬一搬,排完里面的水出来帮忙清外面!”
冬雪拉开我们房间的门,打眼一看水已经淹到床腿的两扎深,原先放在床下的脸盆和塑料凉鞋此刻就漂在水面上,在不大的房间里做自由浮沉。我俩趟着水进屋,先把桌上的台灯解了,再把抽屉里的书本和书信摊在被子里,被子用凉席卷起来,举过头顶运往包房,安置在行李架的最上层。再趟着水回来,打开窗户,两人一人手里拿个脸盆,把屋里的积水舀起来往窗外泼。
不停地重复这个动作,舀啊舀啊,我们在跟外面的瓢泼大雨比速度、拼手劲,雨鞋里灌满了水,干脆就脱下来,跟所有的鞋一起陈列在床板上。我们光着脚,挽着裤腿儿,一直舀到腰也直不起来,终于可以换用苕帚往外扫了。
窗外雨势依旧,雨点打在玻璃上啪啪作响,闪电功成身退后,雷声宣告归隐,觉得天好像忽然亮了一点点。我俩累倒在床板上暂作休整,就见几个男兵疯了一样穿着白背心和作训短裤从警卫连的大门冲进了小院,也没打伞,一边跑一边发出类似猿猴般的嚎叫。
他们一口气冲到小院墙边的两排晾衣绳前,开始往上面搭衣服,军用胶鞋两只鞋带一系也给挂在了绳子上,忙活完笑着露出整排大白牙冲回宿舍。然后……第二波、第三波的“猿猴”继续重复这样奇怪的行为,小院里一时充满了笑声和叫声。
“疯了吗这都……”我觉得这谜之操作看上去挺瘆人。
“我第一次看到也以为是被雷击中后的应激反应。”冬雪翻了个大白眼:“一群傻大兵懒得洗衣服、刷鞋,看雨下大了,就把衣服和鞋统统挂出去,天然冲洗,自然晾干。”
“…………”
人类的智慧都是从懒惰里孕育而生的:“我觉得他们应该再冲出去一趟……好歹打点肥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