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到了。“
车夫小心翼翼地扶着袁莲下了车,下车后袁莲从手袖里抖出十来枚铜板,递给了车夫,这是之前说好的价钱,袁莲一直放在袖子里备着的。车夫接过铜板细细点了一番,清点无误后又绕到车后去检查车轱辘去了,进了落尾巷这条街车就开始颠簸起来,路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泥坑,就是再好的马车在这种路上也免不了损坏。
外城城东的落尾巷是天京知名的贫民窟,这里连那些走街串巷的摊贩都懒得来,白天人很少,不过那些面黄肌瘦、穿着满身补丁的孩子倒是随处可见。只有清晨或者黄昏,这儿才会稍稍热闹一点。
袁莲敲响了一道贴着发黄门联的大门,很快,门便开了道缝,从里面探出来的是一张爬满了皱纹的老脸:”你找谁?“
”啊,太医院院判袁莲求见周大人。“袁莲后退两步,躬身行礼,”烦请老先生禀报一声。“
老人点点头,直接打开了大门:”进来吧,周大人没那么大架子的。我还以为是街上那些调皮的孩子,又跑来瞎敲门。“
袁莲就这样跟着老人进了周府的院子,周府是个不大的四合院,在院子正中心布置了一方花坛,里面养着些许花草,不过看上去却是蔫蔫的样子,应该很久都没人去打理了。袁莲撤回视线,看向北边的厢房,在门口站着一位中年人,文质彬彬,气度不凡。那应该就是周毅全了,袁莲心想。
”下官太医院院判,袁莲。不请自到,还请周大人海涵。“袁莲上前,躬身行礼。
”哪里哪里,袁大人驾到,寒舍蓬荜生辉,请进。”周毅全侧身对袁莲做了个请进的姿势,同时对着后面的老人说道:“赵伯,上茶。”
进了客厅,周毅全看着袁莲一双眼睛东张西望,不免有些尴尬。客厅很小,左面恰恰只能摆下几张椅子,而右边却被一道帘子挡住了,想来应该是周毅全的床榻。一个正三品官员混得这么差,袁莲看在眼里,心中大概有了些计较。
”在下不是不欢迎袁大人,不过你我在朝中平日也没什么交际,不知道袁大人来我这儿有什么要紧事啊?“憋了半晌,周毅全终于问出了心中想问的问题。
”啊,是这样的。在下正在查一件案子,这件案子和周大人所在的工部有关,我来周大人府上,是想向周大人请教几个问题。“
”查案?太医院院判查案?“周毅全哑然失笑。
袁莲看着周毅全认真的点了点头,这时周府的老仆赵伯也端着两杯热茶走了进来。周毅全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不知道袁大人查案,是谁允许的?”
”没有人就不能查案了吗?“袁莲摇了摇头。
周毅全放下茶杯,似乎有了些火气:”袁大人,我这儿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就不留大人了。“
周毅全的话是送客的意思,袁莲笑了笑,端起茶杯送到口边,幽幽地说道:”周大人在工部已经有不少年岁了吧......“
袁莲的话让周毅全的一张脸顿时就垮了,他手里捧着热茶,想放下也不是,端着也不是,最终他还是将茶杯放在了桌上:”嗯,本官是庆历九年进的工部,庆历十一年担任的工部左侍郎。“
”那可有十一年了。“袁莲张大嘴巴,故作夸张,”哎。真不知道圣上心里在想些什么,礼部的那些大人在干些什么,像周大人这样的清官干吏在朝数十年兢兢业业,还得不到升迁,下官真是为周大人抱不平啊。“
”也没什么,在哪都是为国出力,不在乎的,不在乎的。“周毅全对着袁莲摆摆手,嘴上说的和脸上的神色袁莲都看在眼里,口是心非,真是一只老狐狸。
”也是,在哪都是为国出力,就像下官,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太医院院判,不也想着为国出力,除尽那些奸贼吗?“袁莲低头抿了口茶,说完这句话后,他便将茶杯放在桌上,不再说话。
看着袁莲的样子,周毅全反而有些犹豫,他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想些什么,最终他还是靠向袁莲,低声问道:”不知袁大人查的到底是什么案子啊?“
”这件事和周大人的升迁有关,周大人会不知道吗?“袁莲笑呵呵地反问。
周毅全狠狠地锤了下桌子,似乎是做下了什么决定。他站起身走到门边关上了门,转身说道:”既然如此,那你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那件事我是知道,不过袁大人你也要先和在下表明来路,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袁某是什么人?我还以为满朝文武都知道了袁某是哪边的人了。“
”那你真的是楚相的人了?“周毅全低声问道。
袁莲笑着看向周毅全,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不过看着袁莲如此,周毅全反而是心安了,他走回到自己的位旁,叹了口气:”那件事情从事发开始,我就度日如年了啊。袁大人你也知道,整个工部就只有我不是柳相的人,我是生怕有哪一天就因为知道点事情被他们戴上什么罪名。三个月前,我将一家老小全部送往了滇州老家,这里只留了一个老仆,我已经想明白了,他们迟早不会放过我的,等着他们弄死我不如我主动一点。实不相瞒,前些日子投到楚府上的那封密信,其实也是在下所为。后来朝堂上发生的那些事在下都是看在眼里的,终于才让我等到了今天。“
”说说吧,你都知道些什么。“袁莲心中巨惊,但却没有表现出来。他手里捧着茶杯,淡淡地笑着。
”嗯,那我就把我所知道全告诉袁大人了。一年前经户部拨出修缮江阴郡堤坝的首批款银是一百五十万两白银,但到下官手中,就只有一百三十万两了。毫无疑问,那二十万两是被赵大人给吞了。袁大人莫要以为这是下官为了升官故意给赵大人泼脏水,此事千真万确,下官是不敢瞎说的。“周毅全一边说着,一边特地看向袁莲,见到袁莲点头后才继续说道:”但事情不是出在那二十万两白银上的。后来经滇州呈上来的一道收据所说,到了江阴郡的那笔银子只剩下了三十三万两。当时我还以为这是滇州的哪个官员弄错了,只是粗粗的看了眼没再去管,过了两日再想去找的时候,那道收据也不见了踪影......”
袁莲低着头看向地板,愣愣出神,百万两白银就这么没了,那些人的胆子实在太大了。周毅全看着袁莲的样子,忍不住唤了他一声:“袁大人?”
”哦。”袁莲回过神,“周大人说的,在下都记着的。这件事情干系重大,还请周大人不要告诉别人。“
”袁大人放心,周某又不是三岁小孩了,自然知道事情轻重的。“
”好,那袁某告辞了。“袁莲站起身作揖行礼,周毅全也起身还礼。
袁莲走到门口,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回过头笑着望向周毅全。
”不知道周大人有没有胆子敢在朝堂上作证,指证柳士奇?“
这个问题让周毅全沉默不语,袁莲也不再说话,站在门口一直看着他。
”我上有老,下有小......如果事情失败了怎么办?“
”这个我不能保证什么,不过周大人,人生里有多少个十年呢?就是让我袁莲等一年,我都等不及的。“袁莲抬起脚踢了踢厢房的门槛,”天京地动多,这种房子不安全......“
说完,袁莲转身便走了,只留下周毅全一人站在门边,痴痴傻傻地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