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见小心翼翼地挑动枪尖,把那只冻死在城头上的鸟儿扔下了城头。听着尸体落在雪地里的声音,他心中难免有几分沉重。
那是一只百灵鸟,草原上很常见的鸟类。它们春夏季的时候会在草原上生活,草原上有着大量的草籽、浆果可以充作它们的食物,而到了秋季它们就会开始南迁,最迟也不过十月份。只是今年的冬季来得太早了,像是没有了秋季一样。这样的早冬,让人和动物们都感到了措手不及。
张平平在他身后忙碌着。他在空地上积了些干草,把木柴围着干草堆成了一个小火堆,最后再用火折子点燃了最里面的干草,之后他就扑在地上撅着屁股,对着刚刚燃起的点点火星吹起了气。顾见回头看了他一眼,裹紧了身上的秋衣,蹲下身子扑在他身边,也和他一起对着火堆吹起了气。
“想家了?”张平平问。
顾见侧过脸看了张平平一眼,然后扭头继续对着火堆吹起了气。张平平是今年三月份从的军,比他要早上五个月,在顾见面前,张平平俨然已是一副老兵的模样了。
“想家了就说,没什么好丢人的。我刚来那会天天躲在营房里哭,有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是哭家里的那片地?还是哭村里喜欢我的那些姑娘?最后我才明白......”张平平不再说了,他坐在地上,仰着头在天上找着那些藏在云朵里的星星,傻傻地笑着。
“明白了什么?”顾见来了兴趣,撇过头看着张平平。他们相处的时间不长,可顾见已经了解了张平平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平时张平平就喜欢故弄玄虚,而顾见也总是喜欢在张平平自己接不上自己话头的时候故意追问,让他吃扁。
果不其然,张平平举起了手,拍在了顾见的后脑勺上:“明白什么也要告诉你?我明白的你能明白了?在这蹲着干嘛,去城头上看着,担心那些蛮子来了把你的头割了去!”
顾见笑着站了起来,拿过长枪站在了城墙上。天已经彻底的黑了下去,只剩下积在地上的点点积雪点缀着黑夜,肉眼所及之处皆是黑暗,一眼也望不到边。因为蛮子在八月份的突然袭击,峡丘重镇损失惨重,顾见他们这支刚刚从了军的新兵队伍便被一纸调令,调入了峡丘。
离开家乡已经有一个月了,说不想家是不可能的。不知道阿爹的病有没有好些了,家里的那些农务弟弟做起来有没有习惯了些。这些想法在顾见的心里一直挥散不去,不过埋在心底的那个想法才是顾见最关心的问题,只不过自己一直不愿意去想而已。比起阿爹的病,弟弟做的那些农务活,顾见更关心的其实还是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们......
顾见回头看了眼距离自己不远的那处被油麻布包住的高台,只要它不被点燃,那自己就一直还有见到家人的希望。顾见叹了口气,在他回头的一霎那,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银光夹杂着风声直扑自己而来。顾见下意识地躲过,那道像是流星的东西就贴着自己的脸皮飞了过去,直直地钉在了身后的草垛上,发出了“砰”的一声。
顾见回头去看,钉在草垛上的竟然是一支羽箭,他心里一惊,扭头看向张平平。张平平显然也发现了那支钉在草垛上的羽箭,他睁大了眼睛,也看向了顾见。可顾见却在此时皱起了眉头,他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寻常的声音,他抬起头看着天上,那声音就像是一万只南迁的鸟儿在峡丘的上方扑棱着翅膀。那道声音在黑夜中像是在攀爬着,顾见的心愈发的好奇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多想,右手一沉,他整个人便被张平平拉到了一边蹲下。
张平平捡起地上的大盾,挡在了头顶上。很快,顾见便看到了像雨点一样密密麻麻的箭矢砸在了地上。等到一轮箭矢过后,张平平放下盾牌,站起身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道:“敌袭......”
他刚刚喊完这句话,又蹲了下来,捡起盾牌挡在了头顶。很快,夷猨人的第二轮攒射就到了,这个时候城头上的守军已经所剩无几,第二轮过后,紧接着的是第三轮。等到城下的夷猨人架着云梯搭在了城墙上的时候,张平平才敢伸出脑袋。
很快,一道沉重而又雄厚的号角声在峡丘城内响起,响在了每个守军的心头,这座原本寂静无声的重镇仿佛在一瞬间活过来了一样。尖锐的哨声、人们的喊骂声、整齐的步伐声充斥了整个城池。夷猨人的动作很快,他们抢在守军赶上城头之前攀上了城头,匆忙登上城头的守军只能在狭小的过道里和他们展开了肉搏。顾见挥着大枪逼退了一个夷猨人,他满脸鲜血,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已经不知道了,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手脚抖得厉害,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紧张,可能是因为激动吧......
忽地,顾见感觉脚下一阵颤动,他急忙从城墙上探出身子,看见了城下的夷猨人已经推着攻城车赶到了城门前,巨大的攻城槌正一下一下,有力的撞击着城门,每撞击一下,都会有看不清的灰尘从城门上掉落,连着城头都能感受到那股巨大的力量。城门是上个月刚刚修缮过的,暂时还可以抵挡一阵,此时城头上的守军最要紧的事情就是把这些登上城头的夷猨人赶下去,除了这个暂时也顾不上别的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顾见把长枪竖在地上,靠着城墙大口地喘着粗气。无论是在距离还是伤害上,大枪都要比战刀实用,可是挥舞大枪也是需要大量的体力。顾见剧烈的咳嗽着,他已经力竭,可是战场不是演武场,他的敌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战功。他们不会因为自己力竭就会放过自己的,顾见亲眼看见一个夷猨蛮子砍翻了一个守军后,压在守军身上割下了他的人头后挂在腰上扬长而去。当时的那个守军还没有断气,可无论他手脚挣扎的多厉害,那夷猨人的弯刀还是狠狠地落下了。
顾见大口地吸了一口气后,腾地站了起来,他端着长枪,大步上前猛地一刺,在枪尖洞穿了一个夷猨武士的胸膛后,顾见放弃了长枪,从战死的守军手里拿过战刀,怒吼一声,迎着夷猨人的刀锋向前扑去。在砍翻了两个蛮子后,他踉跄了一下,跪倒在地,他的体力已经耗尽了,现在就连举刀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茫然地看向四周,守军还在和夷猨人做着缠斗,只是守军的优势更大一些,夷猨人被他们压得喘不过气来了,估计很快就会退下城墙,可是城门的攻城槌还在不断地撞击着城墙,那一声一声沉闷的声音犹如在敲打着顾见的心脏,如果城门破了他们该怎么办,骑着战马的夷猨人和步战的夷猨人完全是两回事。他们还能坚持多久?城头上还有多少夷猨人?他们能不能赶在城门被攻破之前击退这些夷猨人?还是城破了之后他们都会死?
这些想法让跪在地上的顾见哆嗦了一下,他摇摇脑袋,想撑着战刀站起身。可是当他一抬头,就看见了一柄弯刀从上方直直地砍了下来,终于来了啊,顾见闭上了眼睛,这似乎也是一种解脱,可是等了好久那柄弯刀也没有落在他的头上。他睁开眼睛,挡在自己前面的是张平平。他只有一只胳膊了,可还是拿着战刀不断地在挥舞怒吼着,想要吓退那个在他面前的夷猨武士。随着他每一次的挥舞,断臂的地方都会洒下大量的鲜血。
顾见上前,把他挡在了身后。张平平扭头看了顾见一眼,虚白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他后退两步,倚着战刀无力地坐了下去。等到顾见解决了那个夷猨武士后,回头看见却是已经闭上了眼睛的张平平。他在张平平的身边坐了下来,不知道张平平是睡着了还是死了,他没有去试探张平平的呼吸,因为他不敢。他无力的叹息着,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城下的攻城槌还在撞击着,城外骑着战马的夷猨人已经蓄势待发。如果还没有援军的话,峡丘怕是要陷落了......
忽然,顾见猛地抬头,他像是在脑海里抓住了什么,为什么援军还没有到?同为青阴防线,距离峡丘不过七十里的平阳关守军早就应该抵达了战场啊。这样想着,顾见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猛地回过头,恍然大悟,被油麻布包裹着的高台依然被油麻布包裹着,战乱来临的时候,这支新军根本没有一个人想起来这处高台的作用。
顾见站起身,大声喊道:“点燃烽火台!点燃烽火台!”
周围的守军也在这时反应了过来,一同跟着顾见朝着烽火台拥去。凳上高台后,顾见一把扯下了高台上的油麻布,一阵刺鼻的臭味散发出来。顾见抢过身后守军手上的火把,直接扔了进去。顿时,高台之上火光冲天。顾见后退两步,大口地喘着粗气。在他面前,源源不断的狼烟崩腾着冲上天际,最后消散了在了天边......
在峡丘烽火台被点燃后,没出半炷香的时间,距离峡丘不到十里的龙台山上,也扬起了一样的狼烟,之后是广安、真定、平阳关......
一夜之间,孟州青阴防线二百七十一座烽火台,尽数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