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本篇是《九议》的第八篇。②建业：今江苏南京。③“不迁”三句：谓不迁都不足以向天下表北伐之决心，从而影响中原人民起事和我军的斗志。变：变乱。④“深居”二句：深居端坐以待中原之恢复，犹如虽欲向前而实后退。舆地：地域，此指中原失地。却行：后退。⑤犹以为近：指离战争前线犹不够近。⑥躬犯艰难：亲冒艰险危难。⑦城扬、城庐：修建扬州、庐州的城防。⑧“腐缣”三句：谓陈旧的白色丝绢，一旦染成紫色，便可身价大增。⑨“异时”二句：谓来日开战，下令庐州、扬州为皇帝巡视之地。车驾：指皇帝一行。⑩自尽：充分进言。北内：皇帝的内宫。晨昏之问：指宋孝宗赵奋早晚得向上皇宋高宗赵构请安，以尽孝道。千乘万骑：帝王出巡时的庞大车驾仪仗。百司庶府：指朝廷百官及其所辖机构。“苟搢绅”二句：如大臣们坚持以上述理由反对迁都，朝廷必难以驳却。“两敌”五句：谓两敌相持，一方若示之以弱兵和畏怯，另一方犹恐是诈，不敢轻举妄动；我方若示之以强兵勇敢，则敌方必疑惧，从而加强戒备，使我方难以取胜。先事而迁：指未开战而先迁都。“天子”二句：谓皇帝御驾亲临前线。“隆名”句：至高名声和巨大的声势突然降临其上。“万一”二句：意谓万一金人迁都开封（如完颜亮于贞元元年曾迁都燕京），此事不能预料，令人忧虑。“凡吾”二句：谓我力求不战而胜，全赖中原人民起事相助。大计：指迁都大计。驻跸（bì）：皇帝出巡，车驾暂住。“敌国”句：谓战争开始不必顾虑敌国强大。
【品评】
本文内容是论迁都。文章认为恢复中原，必先迁都建业。迁都情况大凡有四：不得已而必迁，既迁而又当迁，不可得而迁，未可得而迁。经过缜密论析，作者提出：迁都既不宜声张，亦不宜胶着一处，应悄然随机而动。他主张待“兵已临淮”，遂“驻跸建业以张声势”；待“兵已渡淮，则亲幸庐扬以决胜负”。
其九①
【原文】
事有甚微而可以害成事者，不可不知也。朝廷规恢远略，②求西北之士谋西北之事，西北之士固未用事也，东南之士必有悻然不乐者矣。③缓急则南北之士必大相为斗，④南北之士斗其势然也。西北之士又自相为斗：有才者相媢，⑤有位者相轧，旧交怨其新贵，同党化为异论，故西北之士又自相为斗。私战不解则公战废，亦其势然也。武王曰：“受有臣亿万惟亿万心，予有臣三千惟一心。”⑥胜商杀受，诚在于此。某欲望朝廷思有以和辑其心者，⑦使之合志并力、协济事功，则天下幸甚。
右某所陈皆恢复大计，其详可次第讲闻也。独患天下有恢复之理而难为恢复之言。盖一人醒而九人醉，则醉者为醒而醒者为醉矣；十人愚而一人智，则智者为愚而愚者为智矣。不胜愚者之多而智者之寡也，⑧故天下有恢复之理而难为恢复之言。虽然，某尝为之说曰：⑨今之议者皆言“南北有定势，吴楚之脆弱不足以争衡于中原”，某之说曰：“古今有常理，夷狄之强暴不可以久安于华夏。”夫所谓南北定势者，粤自汉鼎之亡，天下离为南北，吴不能以乱魏而晋卒以并吴，晋不能取中原而陈亦终毙于隋。与夫艺祖皇帝之取南唐、取吴越，天下之士遂以为东南地薄兵脆，将非命世之雄，其势故至于此，而蔡谟亦谓“度今诸人必不能办此，吾见韩庐东郭俱毙而已”。某以谓吴不能取魏者，盖孙氏之割据，曹氏之猜雄，其德本无以相过，而西蜀之地又分于刘备，难欲以兵窥魏势不可得也。晋之不能取中原者，一时诸戎皆有豪杰之风，晋之强臣方内自专制，拥兵上流，动辄问鼎，自治如此，何暇谋人？宋、齐、梁、陈之间，其君臣又皆以一战之胜蔑其君而夺其位，其心盖侥幸人之不我攻，而所以攻人者皆自固也。至于南唐吴越之时，适当圣人之兴，理固应尔，无足怪者。由此观之，所遭者然，非定势也。
且方今南北之势，较之彼时亦大异矣：地方万里而劫于夷狄之一姓，彼其国大而上下不交，政庞而华夷相怨，平居无事，亦规规然摹仿古圣贤太平之事以诳乱其耳目，是以其国可以言静而不可以言动，其民可与共安而不可与共危，非如晋末诸戎四分五裂，若周秦之战国，唐季之藩镇，皆家自为国，国自为敌，而贪残吞噬、剽悍劲鲁之习纯用而不杂也。且六朝之君，其祖宗德泽涵养浸渍之难忘、而中原民心眷念依依而不去者，又非得为今日比。故曰：“较之彼时南北之势大异矣。”
当秦之时，关东强国莫楚若也，而秦楚相遇，动以十数万之众见屠于秦，君为秦虏而地为秦墟。自当时言之，是南北勇怯不敌之明验，而项梁乃能以吴楚子弟驱而之赵，救巨鹿，破章邯，诸侯之军十余壁皆莫敢动，观楚之战士无不一当十，诸侯之兵皆人人惴恐，卒以坑秦军，入函谷，焚咸阳，杀子婴。是又不可以南北勇怯论也。方怀王入秦时，楚人之言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夫彼岂能逆知其事之必至此耶，盖天道好远，亦以其理而推之耳。故某直取古今常理而论之。
夫所谓古今常理者：逆顺之相形，盛衰之相寻，如符契之必合，寒暑之必至。今夷狄所以取之者至逆也，然其所居者亦盛矣。以顺居盛犹有衰焉，以逆居盛固无衰乎？某之所谓理者此也。不然，裔夷之长而据有中夏，子孙又有泰山万世之安，古今岂有是事哉？今之议者，皆痛惩曩时之事而劫于积威之后，不推项籍之亡秦而猥以蔡谟之论晋者以藉其口，是犹怀千金之璧而不能斡营低昂、而俯首于贩夫，惩蝮蛇之毒，不能详核真伪而褫魄于雕弓，亦已过矣。昔越王见怒蛙而式之，曰：“是犹有气。”⑩盖人而有气然后可以论天下。
【注释】
①本篇为《九议》的第九篇。②规恢远略：规划恢复中原长远方略。③悻然：怨愤貌。④大相为斗：互相斗争。⑤媢（mào）：嫉妒。⑥“武王”三句：武王即周武王，西周建立者。受：商朝末代国君，即纣王，后为周武王所灭。所引武王语见《尚书·泰誓》。⑦和辑：和睦协调。⑧“不胜”句：谓当今朝廷愚者特多而智者特少。⑨白“某尝为之说曰”以下，至尾段“亦已过矣”，均见《美芹十论·自治第四》前六段，可参阅其注文。⑩“昔越王”三句：相传越王勾践将伐吴，出见怒蛙。乃凭轼为敬，随从问其故，越王曰：“蛙见敌而有怒气，故为之轼。”其意在激励士气（见《吴越春秋·勾践伐吴外传》）。后作“式怒蛙”。式：同轼，车前横木。
【品评】
本文主要论南北“合志并力，协济事功”。文中列举历史事例，重点驳斥南弱北强定势论。作者认为古今常理盛衰相寻，“以顺居盛犹有衰焉”，而夷狄“以逆居盛固无衰乎”？本篇内容和文字与《美芹十论·自治第四》的前六段相同。
新居上梁文①
百万买宅，千万买邻，②人生孰若安居之乐？一年种谷，十年种木，③君子常有静退之心。久矣倦游，兹焉卜筑。④稼轩居士，生长西北，仕宦东南；⑤顷列郎星，继联卿月；两分帅阃，三驾使轺。⑥不特风霜之手欲龟，亦恐名利之发将鹤。⑦欲得置锥之地，遂营环堵之宫，⑧虽在城邑阛阓之中，独出车马嚣尘之外。⑨青山屋上，古木千章；⑩白水田头，新荷十顷。亦将东阡西陌，混渔樵以交欢；稚子佳人，共团栾而一笑。梦寐少年之鞍马，沉酣古人之诗书。虽云富贵逼人，自觉林泉邀我。望物外逍遥之趣，“吾亦爱吾庐”。语人间奔竞之流，“卿自用卿法”。始扶修栋，庸庆抛粱：
抛梁东，坐看朝暾万丈红。直使便为江海客，也应忧国愿年丰。
抛梁西，万里江湖路欲迷。家本秦人直将种，不妨卖剑买锄犁。
抛梁南，小山排闼送晴岚。绕林鸟鹊栖枝稳，一枕薰风睡正酣。
抛梁北，京路尘昏断消息。人生直合在长沙，欲击单于老无力。
抛梁上，虎豹九关名莫向。且须天女散天花，时至维摩小方丈。
抛梁下，鸡酒何时入邻舍。只今居士有新巢，要辑轩窗看多稼。
伏愿上梁之后，早收尘迹，自乐馀年。鬼神呵禁不祥，伏腊倍承日给。座多佳客，日悦芳樽。
【注释】
①此文约作于淳熙八年（1181）。②“百万”二句：《南史·吕僧珍传》载，宋季雅罢职买宅，与僧珍邻近，僧珍怪其宅贵，季雅曰：“百万买宅，千万买邻。”③“一年”二句：《管子·权修》：“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百年之计，莫如树人。”④倦游：指倦于游宦生涯。卜筑：辞见《梁书·刘讦传》，意为择地建屋。⑤“稼轩”三句：稼轩山东济南人，二十二岁率众起义，二十三岁南渡，开始仕宦生涯。⑥“顷列”四句：言历年来调动频繁，宦迹不定。郎星：天上之郎位星，象征人间官居郎位之武将。卿月：指卿士。帅阃（kǔn）：率兵于朝门之外。使轺（yáo）：使者所乘之轻车。⑦龟（jūn）：同“皲”，皲裂。《庄子·逍遥游》：“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鹤：鹤发，即指白发。⑧置锥之地：极言宅地狭小，仅可置锥，夸张之辞。环堵之宫：四面围土墙之房，极言简陋。⑨阛阓（huán huì）繁华的街市。嚣（xiāo）尘：喧闹并多尘埃。⑩千章：犹言千株。渔樵：渔人樵夫。团栾（luán）：团聚。吾亦爱吾庐：陶潜《读山海经》：“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卿自用卿法：刘义庆《世说新语·方正篇》载：“王太尉（王衍）不与庾子嵩交，庾卿之不置。王曰：‘君不得尔。’庾曰：‘卿自君我，我自卿卿。我自用我法，卿自用卿法。’”朝暾（tūn）：初升之太阳。秦：国名，代指西北地区。将种：将门之子孙。卖剑买锄犁：谓弃武务农。《汉书·龚遂传》：“民有带持刀剑者，使卖剑买牛，卖刀买犊。”“小山”句：化用王安石《书湖阴先生壁》诗：“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排闼：推门而入。岚（lán）：山间雾气。“绕林”二句：曹操《短歌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此反用其意。薰风：和风。“人生”二句：抒发壮志难酬之慨。在长沙：西汉政论家贾谊因遭权臣忌毁，贬为长沙王太傅，年仅三十三，即忧郁而死（见《史记·贾生列传》）。单（chán）于：匈奴君主称单于。虎豹九关：语出《楚辞·招魂》：“魂兮归来，君莫上天些。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谓上天九重门，有虎豹把守。此喻朝廷森严，不可轻易靠近。“且须”二句：谓欲求心净尘断，惟可靠近佛寺长老住处。《维摩诘经》载，维摩讲佛经，仙女向听讲者抛洒天花。维摩：即维摩诘，佛教中的先哲。方丈：佛寺长老及住持说法处。新巢：指带湖新居。“要辑”句：《宋史》本传称辛弃疾“尝谓‘人生在勤，当以力田为先……’故以稼名轩”。时人洪迈《稼轩记》谓辛弃疾在荒地立圃，开拓稻田，“意他日释位得归，必躬耕于是，故凭高作屋下临之，是为稼轩”。早收尘迹：早断绝红尘，谓归隐。呵禁不祥：谓驱凶化吉。韩愈《送李愿归盘谷序》：“鬼神守护兮，呵禁不祥。”“伏腊”句：逢年过节，多多上供。伏腊，夏天的伏日，冬天的腊日，都是节日。芳樽：谓美酒。
【品评】
淳熙八年（1181）稼轩在江西安抚使任上，冬十一月改除两浙西路提点刑狱，尚未到新任，因遭台臣诬告，落职罢归乡里。这时江西上饶带湖新居落成，此文当作于建筑新居上梁之时。文章写建设新居的感受，并借题发挥，想象日后归隐山水之乐，却又时见壮志难酬的忧国愤慨。通篇骈散结合，颇富文采，且显见幽默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