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黔中道,因逢乱世,各羁縻州州牧受朝廷响应,开始加重催收,鱼肉乡里。百姓因不满制度的压榨,纷纷揭竿而起。各处乱匪横行,田地荒芜。
在这种状况下,朝廷依旧强征税收,百姓无人安抚,导致西南乱匪逐渐泛滥。没出几年,便有势力发展到了数千人的规模。更有甚者,大胆到了欺杀朝廷命官,围攻各处县城。
现如今西南各州,更像是一处无法之地。凡进入西南者,既按地方大王的规矩,收取各类税银。而朝廷税收交不上去,各地叛乱压不下去。使得他们只有放弃西南这块贫疾的旱土。
战乱中,人性的丑恶被挥发的淋漓尽致。人口买卖在各处开始风靡,民变兵所到之处白骨露地。老实本分的人,在西南就该死。这已不是什么常态,这时规矩。女人如脚羊,男人为牲口。
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
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
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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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炎暑夏,本是农闲时,家中酣睡,树下乘凉的季节。奈何四海鼎沸,民不聊生,自然也就没有了农闲的说法。
如今这世道,能有口吃食就很好了。至于读书人口中的,为君为民,谁还理会?
正午,炎阳炙人。在一处狭窄的官道两旁,埋伏着几位少年郎,他们身后绿树成阴,身下芳草萋萋。大片树枝绿叶,为他们遮掩住身体。他们嘴里咬着木棍,手中拿着竹竿削制的标枪,等待着买卖上门。
世道乱,得吃饭。
烈阳下,时不时就会掀起两股热风。风裹挟着绿叶,细沙,拍打着少年的脸颊。
“大哥,来人了。”
“知道了,兄弟们准备好。”说话之人,名唤李成志。前些日子家中被流寇洗劫,他因藏于床底,躲过一劫。
此人五官生的还算端正,但蓬乱的头发,无精打采的样子,加之干瘦的脸上还有些胡渣,便显得他格外的邋遢。弱不禁风的身材,让他趴在地上时,更像一根细长的竹竿。
竹竿握竹竿,好个竹竿少年。
两旁的少年们也算是江湖少侠,毕竟都是四海为家。不过所干之事,到不是行侠仗义,而是杀人越货。
“嚯嚯,是一窝耗子。”
西南江湖话,十人左右的叫耗子,百人左右有浑号,千人左右名义军。
那些行走于官道上的买卖,正缓缓靠近标枪的投射范围。他们的眼中,只有绿山秀木,飞鸟蝉鸣。可那架于脖子上的钢刀,却尚未察觉。
“八个人,一把刀,能吃下。”
官道两旁的少年紧握手中标枪,准备用吃饭的家伙事,为远道而来的客人,接风洗尘。他们在此地以埋伏数个时辰,饿了只能喝水,内急只能憋着,晒伤只能忍受,累了只能强撑。此时他们的身体酥麻,可眼冒金光。
“放!”
官道两旁出现一张张面目狰狞的面孔,在他们手中,数道绿影在金光之下挂风而出。
“都给老子别停,卖力些。”
几乎是同时,几根标枪便落在官道上的人群中。那些人站位太过密集,正好成为了标枪的活靶子。标枪没有一根落空,结结实实的刺入他们的身体中。而一根未至,一根又起,有些人早已身中一枪,正捂着伤口跪地哀嚎,但下一秒,他们就被死死地钉入地面,身上则犹如刺猬。
少年们怒吼着投掷标枪,扔完之后还有石头,还有斧子,管他死没死,扔完再说。可怜那窝耗子,才刚刚回过神来,便被这些少年郎的标枪刺死在地。他们只觉身间一疼,紧接着眼前一黑,便了无知觉。
片刻之后,六位衣衫褴褛,面目邋遢的少年小心翼翼的走出官道两旁。他们对着地上的尸体踹上两脚,发现这些人已经断气之后,便开始在他们身伤搜寻财物。
李成志对着一少年道:“大眼,怎么样啊?有多少银钱?”
那位少年也算是人如其名,生的一副浓眉大眼。据说以前上过几年私塾,读过些许杂书,故而这管理钱财之事,便交与此人。
大眼笑着伸出两指,左右摆动道:“大哥,这次发了,得有二两银子呢,还有三杆长枪,和一把看的过去的刀。”
所谓的看的过去,便是能用。
“好家伙,这次有钱买米了。哥几个把有用的带走,剩下的丢到林子里,咱们回寨。”
烈日之下,山道之上。六位少年背着标枪,为首一人腰间还系着把刀。他们吆喝着胡编乱造的号子,回到“寨中”。
他们的寨子,坐落于西南的一处大山内,按道理因属辰州管辖。
辰州乃羁縻州,被朝廷实行“以夷治夷”的制度。许多百姓受不了家主的压迫,便跑入了大山之中,拉起围墙,做了个简简单单的山寨。
此时的寨内,放眼望去,四处皆是一股破败的景象。围墙已被乱匪推平,房屋也被硝烟熏的微黑,蓄水的水缸上还有一大洞。原本寨外的几亩桑田,上已爬满青草,若是仔细看看,还有几个小树冒芽。那些供孩童玩乐的秋千,广场,已经空置许久。本该是夏季乘凉树荫,显得有些空落。热闹的寨子,变成了一片废墟。
不过少年们对待这种景象,早已见怪不怪。自己的家乡不就是这样?有个地方歇脚就不错了,凑合凑合吧。
他们把标枪整齐的堆积在墙边后,便拿起破布,随手擦了擦身子,准备歇息一下。
走了许久山路,可是累坏了。
少年们坐在炕上,有的打盹,有的闲聊。李成志把刀从腰间解下,随后扔给旁边一憨憨少年,道:“二毛,你力气大,这把刀就给你用了。”
二毛含蓄的挠挠头,“这多不好意思啊大哥,还是你用吧。”
“好。”
“哎呀,我去看看大毛饭做好没有,大哥你等着,做好了我就给你端来。”说完,他抱着刀撒腿就跑。
“娘的,真是个驴球。”
他身旁一瞌睡少年迷迷糊糊说道:“嗯?大哥你叫我干啥?”
“我说的是驴球,不是你驴蛋。”
唤作驴蛋的少年哦了一声,继续睡觉。
在李成志的对面,还睡着这支队伍中,最后一位少年。。
此人名叫陈二狗,极少说话,平时主要负责瞭望与侦查。当时大家伙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饿的两眼发绿。大眼说,这是吃过人肉才会有的现象。不过这话可没人信,就这家伙还吃人?拉倒吧。
虽说他们人少,但也五脏俱全,主将李成志,管家王大眼,步兵张二毛,弓箭手张驴蛋,厨子张大毛,斥候陈二狗。
不过是主将没兵,管家没钱,步兵无甲,弓兵无弓。但好歹厨子有锅,斥候有腿,也算是好事嘛!
他们在此处生活了两个月,靠着打劫过往的耗子和小商队过活。也算是勉勉强强有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少年们都是孤儿,能有个地方供他们抱团取暖,便是最后的欣慰。至于那些大富大贵,就是他们敢想也不敢做,生在这世道,能苟活就好。
晚饭时,六人围坐在一张石桌边,吃着沉米,就着苦涩的野菜树根,商量起了明日的行程。
“大眼,咱们现在有多少银钱?够买几石米。”李成志低头扒着饭,随口问道。
“最近这段时日,也就今个开了张,我估摸着还剩二两五钱银子。”大眼放下筷子,沉思片刻,“至于买米,上次去就八钱银子一石,还净是些沉米,现在米价肯定涨到了一两银子以上。”
李成志抬起头,看着大眼问道:“娘的,那不是只能买两石?”
目前六人每日只吃一顿饭,但就是一顿饭,要想吃饱的话,一天也得六斤米。加上最近这条官道上行人越来越少,生意自然也难做了起来。
最近这一旬,就只有一窝耗子经过,若不是有些存粮,他们早给饿死了。况且李成志还想扩充些人马,这没粮怎么行啊?
“是啊,而且我们也没多少存粮了,若不买米,肯定是活不下去的。”大眼已经没有心思吃饭了,看着米缸里的米一天比一天少,换谁谁不糟心?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明天大家起早些,我们去镇上买米。”李成志放下碗筷离开。
剩下的米还是留着明早吃吧,不然到时候赶路都没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