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州高山县,清晨的街道上,空中飘洒着细雨。雨棚下,一对白发夫妇穿着身黑色麻衣,正在自己的小档口上忙活着买卖。
做买卖的老汉身子还算高大,在忙活的时候,总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好像很享受这忙活日子。老妇则相对矮小些,两人站在一起,她足比老汉矮了得有一尺左右,若是仔细看,妇人的左右脸还有些不对称。但为人言语却是颇为和蔼,有些时候,看着老汉面给少了,还要笑骂两声。她在这一片很有人缘,走到哪里,都有人叫他一声“蒋娘娘”。
就算空公下雨,他们两人的摊位前,依旧围满了客人。因为本身价格便宜,分量忒足,哪怕是如今乱世,依旧如初。更有些富家翁习惯了他们几十年的口味,早早便支唤小厮前来排队购买。
老夫妇虽说年纪大些,但手脚还算麻利。老者在锅前滚水中煮面,他的妻子则在一旁控制火候,等待着白面熟透,好加些汤水佐料。
摊内位置极少,而买面的队伍,也排到了棚外。那些淋雨之人穿着蓑衣斗笠,或打着雨伞,丝毫不在意雨水的滴打,静静的等待两位老人煮面加料,若是遇上了熟人,还能掰持两句客套话。
“蒋娘娘,给我多加些折耳根。”
“哈哈,晓得咯,晓得咯。”
一碗面十五文钱,在这乱世算的上是捡漏价。就是说平日,一石米也得三钱银子。可如今这米价,得给他翻上两翻。但这对老夫妇也不像差银子的主,依旧是如此价格。这一摆就是几十年,有些壮年汉子,可以说是从小吃到大,就连外出跑货,很多人回来都得吃上一碗热腾腾的辣子面。
棚内位置不够,粗糙汉子们也不建议,随意蹲在一角就开始吃面。吃的时候还不忘夸夸老汉技术见长,不愧是播州面大仙。老汉也很吃得这一套,总是笑着回应:“一般一般,也就随便排个第一。”
一位青色儒衫老者坐于桌前,他的对面还坐着个邋遢汉子,汉子背着一个大包裹,右手边还放着把长刀。老者边吃边叫唤,“店家,你这面可真是带劲啊,下次我来播州,一定要来你这里吃面,毕竟你这面啊,如今可不多得咯,当真是吃一碗,就少一碗呢!”
邋遢汉子本在低头吃面,闻言急忙咬断面条,抬头看了眼老者,偷偷在桌下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嘿嘿,客家觉得好吃,多吃些便是,至于那些什么少碗的话,缪赞缪赞了,不过是我家婆娘手艺好,做的一手好面,老汉我才跟着沾光。”煮面老汉笑嘻嘻回应道,说完还摸了摸老妇的头发,虽两人已老迈,但依旧如初。
一些汉子哥们,见状都不忘啧啧道:“哎哟,李二爷您可真不害臊,这都多大的人了,还整这些,若是你在年轻个四五十年,那还了得?”
邋遢汉子这次连面都没有咬断,猛地转头看向煮面老汉的表情,见其只是笑着回应,“滚蛋滚蛋”才敢低头继续吃面。那位儒杉老者见状,手持筷子虚点两下,说了句“狗崽子莫怕,他打不过你,顶多就是在给你下个绊子,让你的宗门死上两窝,冒得多大事情。”
邋遢汉子嘴角苦笑,在死?自己还敢得罪这个煮面老汉?那不是找死是什么。
老夫妇接着忙活,老妇很大气,每次佐料配菜都放的很足。若是感觉不够劲,自己加些佐料便是,老汉常说一句,吃我家的面不辣些,那你就莫要来我家了。老夫妇的面馆,还有个非常有墨水的名号,“如初面馆”。故而这面,也被称之为“如初面”。
一位黑矮汉子正蹲在角落吃面,调侃老汉道:“李二爷啊!你今个量不厚道呀,这辣子放的如此之少,我都怕今个出恭能拉出来。”
老汉停下活,指着他骂道:“嘿!你这没良心的,那你从小在我这里吃面,岂不是从小都没拉不出来?”
旁边人起哄道: “二爷霸气!”
巳时,人渐散,食客们开始忙活自己的活计,老夫妇开始收拾桌椅板凳。那些碗筷则被一位年轻妇人拉走,此人丈夫从军后就没回来,于是便带着儿子成了寡妇。据说这老夫妇也有过一个女儿,结果被某个土匪拐走了。后来见寡妇可怜,自己也想要有个后,便收了做干女儿干孙子。
半个时辰后,老妇坐在长凳上,老汉在她身后帮她按着肩膀,嘴里还不停唠叨,“说了多少年了,莫要劳累,你这老胳膊老腿的,也不怕自己那天闪过去。”见妻子不理会自己,老汉笑着补充道:“你走了不好紧,马上要入冬了,没人给我暖床,可如何是好呀?”
老妇横了他一眼,“按你的去。”
邋遢汉子被眼前一幕吓了一跳,这还是那魔头嘛?
老汉在妻子耳边轻声道:“玲玲啊,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就回家。”
老妇看了他一看,又看了看留下的客人,“唉,记着,一定要早些回家。”
老汉笑着点点头,“放心吧,你男人能着呢。”他目送着妻子的背影,不由微微一笑,“似乎是有些老了,不过也快到头咯。”
他转身走到邋遢汉子身旁,用冷淡的眼神看着汉子,“怎么狗崽子,我家凳子很舒服?”
汉子急忙起身拍了拍凳子,还用嘴吹了吹,生怕上面有灰尘。他脸上堆满了笑容,对着老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哪能啊,二爷您坐。”
老汉只是冷眼旁观,坐前还用力踹了一脚汉子。他看着眼前的儒杉老者,冷言道:“茶。”
邋遢汉子急忙解下背后包裹,把包裹里面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拿出来。一盏茶的功夫,破烂的木桌上,摆放着一张棋盘,两个木制棋笥,老汉执黑,老者执白。棋盘旁还有一壶好茶,两个茶杯,至于汉子自己,自然是深知不配。喝茶也是要讲场合的,就说身法,一百个自己,也不及眼前其中一位。
老汉抿了口茶,说了句“尚可”。
老者抿了口茶,说了句“嗯”。
老汉放下茶杯,看着儒杉老者冷笑道:“听说你用我的名号,去接触了那些少年,还教了其中一位战阵?不过着实鸡助,倒像是个狗屁。同为人,真不耻。”
老者吹了吹茶水,饮尽后道:“您老这话可就过了些,这种事情你们阴阳家少干了?怎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老汉姓李,生及有文,练之习武,偏好添花。添花郎说的便是他,所谓的“知晓天下事”,因为他是阴阳家大夫子。所谓的“玩弄帝王家”,因为他本身就是帝王家。现大顺皇帝是他的弟弟,前大顺皇帝是他的哥哥。一母同胞三兄弟,他排第二,所谓的李二爷,便是他排行。李赟,李添花。
老者姓王,桃李天下,士子辈出,育人八斗。说的便是他琅琊王家家主,王鸾士。先前用“李添花”的别名,教了李成志一套战阵,可在李赟嘴里,成了个四不像。而那夜大雪与范家家主赏雪之人,也是他。说是去“下棋”。也确实是下棋,这破烂木桌之上,下的是天下棋,春秋棋。
至于邋遢汉子,就有些不值一提,江湖某宗门宗主刘铜马,本名刘锈。以往还能有些名号,打出名头倒也有些人认识。不过乱世以来,各潘镇则把江湖势力当成了发财地,几百年的底蕴,到底是有钱。他刘家便是其中之一,但好歹也是混过百年,香火情份还是有些。
后求了不少大家,到头来也就纵横家,阴阳家,还有儒家敢管。这儒家便是王家,纵横家便是苏家(只是其一)。至于那阴阳家,纯属就是图一乐呵。结果阴阳家确实交代了一件事,他还给“折中”了下,于是这绊子,自然是少不了,不过也还好,随便伤了他十年气数。
王鸾士笑道:“来吧二皇子,这次臣让你先落子,也算是相时一场。”
添花郎点点头,落子天元。
王鸾士两指钳着一颗棋子,问道:“我一直很好奇,您为什么要下这盘棋。”
“管你屁事。”
“您这人啊,年轻是如此,半截身子入土了,依旧如此。当年那件事为何,似你我都清楚。但我一直不清楚,为何你要这么做?若是你肯闭上只眼,那么大顺,最少可在兴两百年。”王鸾士把棋子放回棋笥中,站起身朝着雨水中走去,他立于雨中,作鞠一礼道:“臣恳求矩王爷,给天下读书人留条活路吧!”
那位阴阳夫子摇摇头,缓缓上前为王鸾士撑起一把伞,王鸾士见状急忙抢过雨伞。
“走走?”
“诺。”
李赟行走在前,王鸾士为他撑伞于后。走了会,李赟看着空中雨水点点,轻声道:“当年在国子监,我大哥,三弟,你,有财,苏哲,杨涛,很多人。你觉得,他们才学如何?”
王鸾士稍加思索,说道:“有财善商,苏哲善谋,杨涛善武。”
李赟摇摇头,“你知道,这不是我想听的。”
王鸾士脸色一变,正欲跪地,就被死死拉住,“跟着我。”
两人行走于雨中,“你所说的我不给读书人活路,也并非全对。我只是想用自己的办法,换上些不一样的读书声。”他在自己的胸口处画了一个圈,“就好比打麻将,牌脏了,总得好好洗洗。”最后,他补充一句:“尔辈读书人,非我辈读书人”
“那王爷也不该如此行事啊!”
“你不用想这些,不管是你下,还是苏哲,或者是谁谁谁,都行,我与天下人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