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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名将之死(上)

名将之死共分上中下三篇,分别讲述当时大唐军界最耀眼的三颗将星——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他们的人生大开大合,几度沉浮,最终却都以悲剧退场,常使人不由得扼腕叹息,并且他们的生死荣辱都与安史之乱导致盛唐的急剧衰落有着直接关系。仅以此来祭奠为扑灭安史之乱这场骇世浩劫而抛头颅洒热血的大唐忠义们吧。

在安史之乱结束近半个世纪后,著名诗人白居易写下了一首长诗——《长恨歌》,在有关唐玄宗与杨玉环爱情的诗中,这首是最有名的。写下这首诗的时候,白居易三十五岁,也就是说,他没有亲身经历过安史之乱。他出生时,当朝皇帝、最终平定安史之乱的唐代宗李豫已经做了十年皇帝,天下初定,只是藩镇割据仍在继续,边疆烽烟不断,人们似乎都已知晓,大唐再也回不到鼎盛的局面。

安史之乱将唐朝一分为二,“一百四十年,国容何赫然”,而今昔日的国容已经变成了残砖剩瓦和哀鸿遍野,斗鸡走犬过一生的“五陵轻薄儿”(出自王安石《凤凰山》:

欢乐欲与少年期,人生百年常苦迟。白头富贵何所用,气力但为忧勤衰。

愿为五陵轻薄儿,生在贞观开元时。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

只愿做长安街头的一个无赖公子哥儿,生长在开元天宝等太平年代。闲来跟玩玩斗鸡骑骑马儿,就这样安乐过一辈子,外面天地国家的兴亡跟我全然没有关系。形容希望过着放荡安逸的日子,而不想被俗务所牵累。)也惨遭外族的掠夺。皇帝流落山野,贵妃死于非命,两京全都陷落,以前的万国来朝好似梦幻,而如今只是一场噩梦。现在,梦幻没了,噩梦也没了,但人们却始终忘不了,至少对那场瑰丽的梦,仍在苦苦寻觅着...

安禄山刚刚起兵反叛之时,尽管朝野上下都为之震骇,却还是没有人料到局势会恶化到后来那种地步,也没有人料到官军在叛军面前会那样不堪一击、一溃千里,更没有料到当时大唐军界三位扛把子轮番上阵——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竟然没有一个能够阻遏叛军的兵锋!

尤其让忠于大唐的臣民们扼腕愤恨的是,这三个曾经叱咤风云、威震朝野的一代名将,最终竟然都不是死在御敌的战场上,而是死在了自己人的谗言下……

高仙芝,高丽人,将门之后,从小随父至安西,稍长因父荫被授予游击将军。史书形容高仙芝“美姿容,善骑射,勇决骁果”,二十出头便因军功被提拔为将军,“与父同班秩”(《旧唐书·高仙芝传》),在军中传为一时佳话。

高仙芝曾先后在安西军事长官田仁琬、盖嘉运麾下效力,但一直没得到重用,直到夫蒙灵詧出任安西节度使,才对高仙芝的才华欣赏有加,屡屡对他进行提拔。到了开元末年,高仙芝已官居安西副都护、四镇都知兵马使兼节度副使。

此时的高仙芝虽然已经是安西唐军的二把手,但还称不上是名将。真正让他扬威西域、名动朝野的,当属千里奔袭小勃律的战役。

小勃律国位于吐蕃西北,大约在今巴基斯坦北部及克什米尔一带,介于吐蕃、中亚与安西四镇之间,战略地位十分突出,自从武周时代以来,这里便是大唐与吐蕃反复争夺的焦点。小勃律原本亲附唐朝,因而屡屡受到吐蕃的攻击。开元二十五年(公元 737 年),吐蕃再次出兵小勃律,迫使其投降,并将一个吐蕃公主嫁给了小勃律国王,从而牢牢控制了这个战略要地,同时也切断了中亚二十几个小国与唐朝的联系,大有称霸中亚之势。

毫无疑问,大唐帝国要想夺回对中亚的控制权,首先就必须夺回小勃律。

然而,从田仁琬到盖嘉运,再到夫蒙灵詧,连续三任的安西军事长官都曾经出兵征讨小勃律,但每次都无功而返,玄宗对此十分不满。天宝六年(公元 747 年),夫蒙灵詧向玄宗推荐了高仙芝。玄宗立刻下诏,任命高仙芝为行营节度使,率一万骑兵远征小勃律。

天宝六年四月,高仙芝率部从安西都护府(治所在龟兹镇,今新疆库车县)出发,沿塔克拉玛干沙漠北缘向西南行进,经拔焕城、握瑟德、疏勒,越过葱岭(帕米尔高原)、播密川,最后抵达特勒满川,进逼吐蕃人控制的军事要塞连云堡(克什米尔西北),整个行军过程耗时三个多月。

连云堡是通往小勃律的必经之地,有吐蕃驻军一千余人,另外在城堡南部十五里处还有一座依山而建的吐蕃军营,驻兵八九千人。也就是说,吐蕃在连云堡一带的守军共约一万人,与高仙芝的兵力大体相当。吐蕃军队依险而守,以逸待劳,而唐军刚刚经过一百多天的长途跋涉,人困马乏,局面显然对唐军极为不利。不过,唐军也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吐蕃军队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唐军会奔袭千里,从天而降,所以唐军可以抓住先机,打吐蕃一个措手不及。

高仙芝兵分三路,于七月十三日拂晓会师于连云堡外。当地有一条河叫婆勒川,其时正逢涨水,唐军难以涉渡。高仙芝一边派人寻找河中水浅处,一边下令所有将士每人携带三日口粮,轻装上阵,准备强行渡河。将士们看着哗哗流淌的河水,都说高仙芝疯了。

暂且不说在没有船只的情况下怎么过河,就算勉强能过,万一连云堡的敌军察觉,打唐军一个半渡,这一万人马岂不是要全部扔到河里喂鱼?!

可军令如山,众将士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跟高仙芝走。

令将士们喜出望外的是,沿着河岸走了不远,果然找到了一处水浅可渡的地方,结果人不湿旗,马不湿鞍,一万人马全都安全渡过婆勒川。高仙芝大笑道:“倘若敌人趁我们半渡时发动袭击,我军必败无疑。可现在我军既已安全渡河,并集结成战斗队形,连云堡就是老天爷送给咱们的礼物了!”

随后,高仙芝下令全军对连云堡及南部军营同时发起强攻。面对唐军的突然袭击,吐蕃守军大为惊骇,但仍然凭借险要的地形和坚固的工事顽强抵抗,如蝗箭矢和巨石檑木纷纷而下,给仰攻的唐军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正面进攻受阻,高仙芝立刻召来军中骁将李嗣业,命他率领一支陌刀敢死队,绕开正面之敌,从后山悬崖攀登上去,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李嗣业临行前,高仙芝给他下了死命令,要他必须在中午之前解决战斗。

所谓陌刀,就是两面开刃的长柄大刀,是唐军野战步兵的重要武器,既可以砍人,也可以劈马,列阵时“如墙而进”,在近身肉搏中具有极为可怕的攻击力。高仙芝麾下的这支陌刀队,是安西唐军中最精锐的部队,个个训练有素,勇悍过人;尤其是这个李嗣业,更是安西唐军中著名的善使陌刀的猛将。

正是由于陌刀队超强的战斗力,高仙芝才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将其投入战斗。

李嗣业受命后,手执战旗,率陌刀队从险峻之地攀上山岭,突然出现在吐蕃守军的后侧。与此同时,高仙芝亲率大军再度实施正面强攻。吐蕃人腹背受敌,加上李嗣业的陌刀队从背后杀了上来,他们已经无险可守,军心顿时涣散。唐军则越战越勇,从辰时(早晨七点)至巳时(十一点)左右,共歼灭吐蕃守军五千多,俘敌一千余人,吐蕃余众纷纷逃散。

此战唐军大获全胜,不仅顺利攻克连云堡,而且缴获了一千多匹战马和不可胜数的军资器械。

高仙芝的远征军虽然初战告捷,但是也等于向吐蕃人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和作战意图。如果要完成既定的战略目标——征服小勃律,这支唐军势必要在敌人已经察觉的情况下,在吐蕃人的势力范围内孤军深入,其面临的危险是不言自明的。

军中将士开始生出畏难情绪。尤其是玄宗派来的监军宦官边令诚,更是越想越怕,说什么也不敢再前进半步。可高仙芝是不会退缩的。不征服小勃律,他绝不会鸣金收兵。

这就是普通将领和名将的差别。一个人之所以能成为名将,不仅在于他能够战胜强敌,更在于他能够战胜自己内心的恐惧。就像有个哲人曾经说过的那样:“勇气并不是不害怕,而是即使害怕也要去做。”

高仙芝并非不知道孤军深入的危险,也并非不感到害怕,而是他知道——成功就是在别人选择放弃的时候,你选择坚持!

高仙芝没有强迫边令诚,而是让他和三千名伤病羸弱的士兵留守连云堡,自己则亲率六千余人继续向小勃律挺进。三日后,唐军进抵帕米尔高原的坦驹岭(克什米尔吉尔吉特市西北)。这里山峦高耸,崎岖险峻,自然条件极为恶劣,将士们在艰难的行军过程中不断发出抱怨。而且,就在坦驹岭前方四十里处,还有一座名叫阿弩越的胡人城堡,也是亲附吐蕃的。将士们在疲惫和畏难情绪的影响下,内心的不满终于达到顶点,于是一个个驻足不前,并纷纷质问高仙芝:“大帅这是要带我们去哪?您瞧瞧这路是人走的吗?!”

面对愤怒的士兵,高仙芝镇定自若地说:“前面就是阿弩越城,我估计他们听到我军到来的消息,必定会开门投降,你们不必担忧。”

高仙芝话音刚落,就有哨探来报,说有二十余名身着胡服的骑手,从阿弩越城方向过来了。片刻后,胡骑被带到高仙芝面前,对着高仙芝和在场的将士说:“听说大唐军队前来,阿弩越城主特地派我等前来迎接将军,并且砍断了婆夷河(印度河上游支流)上的藤桥,准备跟吐蕃人断交。”

众将士闻言,顿时转忧为喜,刚才的满腹牢骚全都一扫而光。高仙芝笑了,下令全军立刻翻越坦驹岭,向阿弩越城进发。

其实,这是高仙芝演的一出戏。

所谓的阿弩越城主欢迎唐军、与吐蕃断交云云,纯属子虚乌有。这二十余名胡骑并非阿弩越人,而是高仙芝命人假扮的。他料定一路走到这里,将士们的忍耐力肯定会达到极限,而小勃律已经近在咫尺,高仙芝绝不允许自己功亏一篑,所以才暗中安排了这一幕,以便给大家打一针强心剂。

这个善意的谎言当然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可问题是,阿弩越人真的会投降吗?万一他们闭门拒守,高仙芝的谎言被戳穿,他在军中的威信岂不是要彻底扫地?这种可能性很大,但是高仙芝别无选择。

他只能赌——赌阿弩越人真的会投降。

命运之神最后还是站在了高仙芝这边。三日后,当唐军千辛万苦翻越坦驹岭,最后出现在阿弩越城下的时候,果然看见了列队迎接他们的阿弩越人,还有一个朝他们全然洞开的城门。

高仙芝让将士们在阿弩越城休整了一天,次日便命部将席元庆为前锋,率一千人向小勃律火速推进,并向小勃律国王传达了这样的信息:“我们不占领你的城池,也不破坏你们的桥梁,只是要借个道,目标是大勃律国。”

小勃律国王当然不会轻易被高仙芝忽悠,可他又没有实力阻挡唐军,无奈之下,只好带着王后(吐蕃公主)和臣民们逃离王城,躲进了山区,准备在此等待吐蕃援军。

小勃律人的反应不出高仙芝所料。席元庆临行前,高仙芝就曾对他面授机宜:“小勃律听说大唐兵至,其君臣百姓必定会躲进山谷,你要展开宣传攻势,呼吁小勃律臣民走出山谷,只要投降,就赏赐绸缎,并说明这是大唐皇帝的敕令,至于那些亲附吐蕃的大臣,你必须把他们逮捕关押,听候我的处置。”

席元庆依计而行。小勃律的多数臣民随即投降了唐军,国王和王后则逃进了深山的石窟中。高仙芝抵达后,将几名亲附吐蕃的大臣斩首示众,然后派兵封锁山区。与此同时,高仙芝还派人毁坏了小勃律与吐蕃之间的唯一通道——位于婆夷水上的一座藤桥。

数日后,当一支吐蕃援军马不停蹄地赶到婆夷河岸时,藤桥早已不复存在,吐蕃人只能望着湍急的河水干瞪眼。婆夷河面的宽度大约与一支箭的射程相当,吐蕃人随即拼命抢修这条桥梁,但是桥梁修成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

吐蕃人既已鞭长莫及,小勃律就彻底落入高仙芝的掌心了。

经过十多天的地毯式搜索,唐军终于在一处隐蔽的山洞中抓获了小勃律国王和王后。至此,亲附吐蕃的小勃律政权终于覆灭。高仙芝扶植了一个亲唐的新政府,彻底控制了小勃律,达成了此役的战略目标,圆满完全了玄宗交给他的使命。

此次长途奔袭小勃律,虽然战役规模不大,但却具有十分重大的战略意义。因为此役重新打通了唐朝与中亚诸国的联络通道,使大唐帝国重新获得了中亚的控制权,也极大地打击了吐蕃的扩张野心。

此役的胜利,确立了高仙芝作为大唐名将的地位。

天宝六年八月,高仙芝押着小勃律国王和王后班师回朝。得胜归来的高仙芝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行至播密川时,便派快马先行入朝,直接向唐玄宗呈上了捷报。

如果高仙芝是安西唐军的一把手,这么做当然没什么不妥。可问题是,他还有一个顶头上司夫蒙灵詧。高仙芝越过上司直接向皇帝奏捷,显然没把夫蒙灵詧放在眼里。

夫蒙灵詧为此暴跳如雷。

高仙芝回来后,夫蒙灵詧不仅没有半句表扬的话,反而指着他的鼻子一通臭骂:“啖狗粪高丽奴!汝官皆因谁得,而不待我处分,擅奏捷书?高丽奴!汝罪当斩,但以汝新有功不忍耳!”(据《资治通鉴》卷二一五记载)

你这个吃狗屎的高丽奴才!你的官位都是谁给你的,竟然不等我处置,就擅自奏捷?!该死的高丽奴,论罪当把你斩首,只是看在你新立大功的份上,不忍心杀你罢了!面对这个满口污言秽语、近乎丧失理智的顶头上司,高仙芝无言以对,只好伏地叩首,不停地谢罪。

然而,此时的高仙芝已经不是过去的高仙芝了。无论夫蒙灵詧如何怒发冲冠、妒火中烧,也终究遏制不住高仙芝业已崭露的锋芒。换句话说,此刻的高仙芝已经在玄宗心目中获得了比夫蒙灵詧更高的地位。除了玄宗对高仙芝的赏识,还有一个人也在关键时刻帮了高仙芝。他就是此次远征小勃律的监军宦官边令诚。尽管边令诚到了连云堡就畏缩不前了,在这场奔袭战中几乎没起到任何作用,但在他自己看来,此役的胜利也有他一份功劳。如今夫蒙灵詧打压高仙芝,就等于把他也给打压了,所以边令诚立刻向玄宗呈上密奏,声称高仙芝深入敌国万里,为国家建立奇功,眼下却受到夫蒙灵詧的排挤,终日惶惶不安,实在是冤枉。

众所周知,自从开元中后期开始,玄宗就日益变得好大喜功,对于那些能够扬威异域、建立边功的将领,玄宗从来都是青睐有加、关怀备至的。而今高仙芝把前面三任节度使没有啃下的硬骨头啃下来了,玄宗自然是对他另眼相看。接到高仙芝的捷报后,玄宗正寻思着怎么犒赏他,现在突然接到边令诚替高仙芝喊冤的奏疏,玄宗当然对夫蒙灵詧大为不满。

随后,玄宗立即颁下一道诏书,征召夫蒙灵詧回朝,同时提拔高仙芝为安西四镇节度使,兼摄鸿胪卿和御史中丞,彻底取代了夫蒙灵詧。

高仙芝征服小勃律之后,吐蕃极为不甘,遂指使位于印度北部的朅师国进攻小勃律,切断了小勃律的运输通道。玄宗得到战报,马上把平定朅师国的任务交给了高仙芝。

天宝九年(公元 750 年)二月,高仙芝出兵,成功击破朅师国,俘虏其国王勃特没,另立其兄素迦为新国王,将朅师国师置于大唐的控制之下。

至此,高仙芝的声名已经威震中亚。

与此同时,他身上固有的缺点也开始逐渐暴露。随着功名的日益显赫,高仙芝内心的杀戮欲和占有欲也日渐膨胀。位于中亚锡尔河流域的石国,就在这时不幸成为高仙芝欲望的牺牲品。由于大唐帝国在中亚的势力日渐强大,石国有心依附,请求与大唐签署和平条约。签约仪式上,宾主双方都很愉快。可石国使臣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石国已经成了高仙芝眼中待宰的羔羊;而这纸所谓的和平条约,也无异于一张温情脉脉的死亡通知书。

天宝九年(公元 750 年)十二月,高仙芝悍然撕毁和约,亲自带兵入侵石国。此时的石国君臣依然沉浸于和平幻梦中,根本没有防备,加上军事实力本来就弱,短短几天就被高仙芝攻破了。

高仙芝占领石国后,不仅将国王、大臣、士兵和所有青壮年全部俘虏,而且还干了两件十分令人诟病的事情:一是屠城,二是劫掠。

石国灭亡后,一位王子侥幸逃脱,随后奔走于中亚各国,控诉高仙芝的暴行,说他“欺诱贪暴”。中亚诸国遂迅速缔结成反唐联合战线,并遣使向黑衣大食(阿拉伯)求助,准备借助黑衣大食的力量,进攻大唐的安西四镇。

高仙芝很快得知了中亚诸国的反唐计划,他决定先下手为强,主动出击黑衣大食。天宝十年四月,高仙芝集结了安西四镇的两万精锐,同时征调了西域拔汗那国和葛逻禄部落的藩兵,组建了一支胡汉混合兵团,共计六万人。同月,高仙芝与部将李嗣业、段秀实等人,率部从安西出发,越过葱岭和大沙漠,经过三个多月的长途跋涉,于同年七月进抵中亚古城怛罗斯。

高仙芝的远征军逼近怛罗斯之时,阿拉伯人就接到了情报。黑衣大食驻巴士拉的东方总督艾布·***立即下令,命部将塞义德率数千人进驻怛罗斯加强防守。等到唐军兵临怛罗斯城下,先机已失,战斗的主动权已经落入阿拉伯人手中。

东亚与西亚最强大的两个帝国,在这里发出了最强烈的碰撞。然而,就在战斗进行到最激烈的当口,唐军的阵脚突然一片大乱,葛逻禄部落倒戈了。这也在顷刻间决定了这场战役的结局。最终,两万汉人将士几乎全军覆没,只有高仙芝、李嗣业等几名主将逃离了战场。

两年之后,安史之乱就爆发了。通过对外战争成长为一代名将的高仙芝,不仅在这场内乱中毁掉了一世英名,而且还枉死在了大唐天子李隆基的斩决令下。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即安禄山于范阳起兵的第12天,唐玄宗匆匆返回长安,用大约十天时间完成了战略部署:河东方面,以朔方右厢兵马使、九原太守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右羽林大将军王承业为太原尹,程千里为潞州长史,三人协同防御,防备叛军西进。河南方面,一共设置三道防线,以卫尉卿张介然为河南节度使,领陈留等13郡组建第一道防线;封常清在洛阳就地募兵六万人,构成第二道防线;以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为副元帅(元帅由玄宗之子荣王李琬挂名),率五万人镇守陕郡,作为第三道防线。

在玄宗看来,这个防御计划就算不能在短时间内消灭叛军,也足以挫其锋芒,保证两京无虞了。可是,玄宗错了。这个看似严密的防御计划,很快就将被所向披靡的安禄山彻底粉碎。

十二月二日,安禄山大军从灵昌渡口渡河南下,当天攻陷灵昌郡。新任河南节度使张介然刚到陈留没几天,叛军便已大兵压境。五日,陈留太守郭纳开门出降,第一道防线宣告瓦解。

八日,安禄山挥师西进,迅速攻陷荥阳,兵锋直指东都。封常清率部进驻虎牢关,准备据险而守。可他六万人都是未经训练的新兵,与身经百战的叛军铁骑交锋,无异于以卵击石。官军一战即溃,虎牢关旋即失守。第二道防线就此崩溃。

十二日,叛军进入洛阳,大肆烧杀抢掠。封常清退至陕郡,向高仙芝奏报:“累日血战,贼锋不可当。且潼关无兵,若狂寇奔突,则京师危矣。宜弃此守,急保潼关。”

按照朝廷既定的作战计划,高仙芝应该自陕郡东进,主动迎击叛军。但是面对封常清的奏报,高仙芝意识到,如果按原计划继续东进,唯一的结果只能是羊入虎口,白寻死路!所以,封常清的建议是正确的,只有暂时避敌锋芒,退保潼关,才能在确保京师无虞的情况下与叛军打持久战。

由于军情危急,高仙芝来不及向朝廷奏报,当即率部向潼关方向撤退。他们前脚刚刚出了陕郡西门,叛军后脚就杀到了。官军猝不及防,被叛军打得狼狈不堪,人人争相逃命。

高仙芝和封常清带着残部仓皇退入潼关,旋即命人抢修防御工事。等到叛军前锋进抵潼关时,发现官军已经严阵以待,方才悻悻退去。

然而,就在高仙芝进入潼关的那一刻,帐下监军宦官边令诚已悄悄离开潼关,向长安狂奔而去。见到玄宗后,他极力夸大封常清和高仙芝的战败责任,称:“常清以贼摇众,仙芝弃陕地数百里,又盗减军士粮赐。”

封常清确实说过“贼锋不可当”的话,可那是建立在“累日血战”基础上的正确判断,并非畏敌怯战、动摇军心,而当时的陕郡也确实无险可守,潼关的防守又薄弱空虚,所以高、封二人才会主动放弃陕郡,退保潼关。

若纯粹从军事角度来看,他们的做法并没有错,可要是从政治上来讲,他们无疑已经犯下了三宗死罪。第一宗:不战而逃,丢城弃地;第二宗:擅自行动,目无朝廷;第三宗:违背玄宗旨意,破坏东征计划。总而言之,在玄宗看来,高、封二人实属罪无可赦,命边令诚立刻前往潼关,将高仙芝和封常清就地斩首!

其实,从安禄山悍然发动叛乱的那一刻起,高仙芝的悲剧就已经注定。因为,在盛世迷梦中浸淫日久的玄宗君臣和帝国军民,根本不具备丝毫的抗风险和抗挫折能力。所以,当盛世的美丽面纱被安禄山剥落殆尽,乍然露出苍白虚胖、萎靡孱弱的真实面目时,当歌舞升平、繁华富庶的太平图景被生灵涂炭、山河破碎的惨象彻底取代时,惊骇万分、恼羞成怒的唐玄宗必然要抓几个人来背这口既难堪又沉重的历史黑锅。

换言之,总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总有人要为帝国的不幸买单!天宝十四年十二月的某一天,潼关上空乌云漫卷,朔风怒吼。数万唐军将士被召集到刑场周围,奉命在此观刑。

此时,距离安禄山起兵刚刚一个多月,可潼关以东的大片国土、包括东都洛阳已全部沦于叛军之手。15万范阳铁骑所向披靡、势如破竹,其前锋已兵临潼关城下,率部驻守潼关的是大唐帝国威名赫赫的大将高仙芝。

此时,数万唐军将士喊冤的呼声便已直冲霄汉。监斩官气急败坏地冲着刽子手尖声高叫:“快给我砍了!”手起刀落处,是高仙芝英俊而绝望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