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月明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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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暗夜魅影非奸即盗

赵都邯郸,西倚太行,东接平原,其名三千年来不曾改变。然而此时,却才经历了三任君主,立都四五十年而已。只见青砖城墙,深沟高垒,城头遍插黄色“赵”字旗。城下一条护城河,宽约数十丈,两岸草木丰茂。在那绿树掩映下的朱漆拱形城门下,两列卫兵站得笔直挺立,来回行人络绎不绝、车水马龙,好一派繁荣景象。虽不及现代城市的规模,在当世已是名副其实的大都。

公输康在邯郸城外告辞而去,易恺随着赵锦打马入城,穿过店铺林立的街市,在一处豪宅大院前勒马停下,只见朱红色的大门上方悬着一张大匾,上书三个镏金大字——公主府。门前四名威风凛凛的执戟卫士,见到赵锦的瞬间,当即躬身一拜,高声传道:“恭迎公主回府!”

赵锦翻身下马,命人大开中门,将易恺请进府中,安排在厢房中落脚。

这是一座九进的院落,士卫、仆从数十人,算不上宽敞,装饰却精致得很。易恺很纳闷,堂堂赵国公主,居然不住王宫,而是住在这么一处僻静小院中?

赵锦笑了笑道:“深宫之中,关系复杂,特地向兄长要了这处院落。兄长知我秉性,很是支持。故而赏了一队卫士和十数仆从给我,生活虽不及王宫里奢华,却适合怡情养性,你觉得如何?”

易恺微微一笑,“寻常人趋炎赴势,恨不得享尽富贵荣华。公主身份这么尊崇,却淡薄名利,确实世间少有。”说话间,瞥见水榭楼阁中一方古琴,不禁问道:“那琴,是公主之物么?”

赵锦领着易恺一路游览,突然兴起,带着他直奔亭中,“大哥是否精通音律?”

易恺摇了摇头,“我喜欢听琴,但不通此道。”

赵锦笑了笑道:“既然喜欢,我就为你弹奏一曲。”说着,盘膝坐下,玉指纤纤轻拔琴弦,犹如几个美丽的姑娘在琴弦上来回起舞,悠扬之声顿起。易恺听到入神处,一如山间溪流淙淙,又似习习晚风拂过耳边,令人陶醉不已。而赵锦所奏,正是《诗经·小雅》中的一段,名曰《采薇》: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悲伤,莫知我哀!”

易恺听着赵锦弹唱,顿时想起当初为了追随伊人,毅然弃理学文。然而风雨兼程的一路走来,结局却是如此的悲伤,但又有谁能体会?直到赵锦一曲唱罢,他已是眼角潮湿。不由感慨道:“人生只若如初见,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

……

不知不觉间,夜色已浓。邯郸城内,街上已无行人。当更夫敲响二更的梆子,人们已经入眠,整个邯郸沉浸在一片安静祥和之中。

此时,北城城门不远处的城墙下,一张正方的城砖被缓缓移开,立时现出一条地道。片刻间,地道里又跳出十多个黑色的人影,一阵交头接耳后,分别散入城内各个街巷。个把时辰之后,这些黑衣人又聚到此处。大为不同的是,各自肩挑背扛着包袱或麻袋,沉甸甸的份量压得他们躬身驼背。又是一阵交头接耳之后,纷纷跃入地道,将所得之物拖拽进去。就在最后一人准备跃入地道之时,两名更夫突然路过,看见晃动的黑影,顿时大呼一声:“什么人?”

黑衣人站立不动,也不说话,只待两名更夫近前,突然甩手一掷,那两名更夫应声倒地,铜锣与梆子轰然落地,清脆的响声宛若黑夜里一道惊雷。黑衣人显然受到惊吓,不及查看也不及掩埋,匆匆跳入地道之中逃走,而那张正方的城砖又再缓缓合上,回归原位,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般。

次日清晨,两名更夫被杀的消息不径而走、街知巷闻,数十名衣着华丽的商贾焦急的徘徊在邯郸府衙前。邯郸令一如往常的将那些商贾传进公堂里问话,继而无奈的回复道:“且先退去,本官立即展开调查,一有消息,便会通知大家。”

好不容易劝散了那些商贾,衙役急忙来报:“大人,昨夜两名更夫在北城门附近被杀……”

邯郸令一听,顿显一副生无可恋之态。前段时间上百人口失踪,府库被洗劫一空。近日,城中商贾被盗,损失不计其数。而今,又莫名的死了两名更夫。

前案未结,后案又起,真可谓是祸不单行。想到此处,不由得长叹一声:“看来,本官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然而,万般无奈之下,还是率着一众衙差匆匆赶往事发地点。

邯郸令赶到命案现场,北城门周围早已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他迫不及待的拔开人群,却见赵锦公主已带着数人正在勘验现场。

“下官参见公主……”邯郸令颤颤巍巍拜倒在地,连舌头也捋不直了。

赵锦回眼一看,冷冷“嗯”了一声,便不再搭理,吓得他哆哆嗦嗦,连头也不敢抬。

就在这时,易恺分别从两名死者咽喉处取下一枚铜针,放在木盘里,呈到赵锦面前,低声道:“公主,可曾记得这种暗器?”

赵锦端祥片刻,猛然想起当日山中,那些瞬间被灭口的墨家武士,惊讶问道:“难道,这也是他做的?”

易恺确认的点了点头,“从现场的痕迹来看,做案的不止一人。本是为了盗窃而来,哪知被这两名更夫无意间撞见,这才杀人灭口。”

“还有其它线索吗?”赵锦问。

“我仔细看过,周围有不少脚印,但在这里都莫名奇妙的失踪了。”易恺转过身,四下搜寻着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突然间,目光落到那张略有松动迹象的城砖上,暗自寻思道:“这些人团伙作案,不经城门,也不敢留在城中。最大的可能便是在这里挖开一条秘道,来去神不知鬼不觉,更让人无处可查。这两名更夫虽然死得可惜,却也无意间使得凶手暴露了行踪。”想到这些,当即从王铁柱腰间抽出一把长剑,往那城砖缝隙里一挑。

“哇……”伴着众人的惊叹声,易恺已将那块城砖挑起,露出一黑洞洞的地道入口。

“就是这里!”众人大叫起来,顿时明白了那些来去无踪的歹徒到底从何而来,从何而去。同时,一些盛赞赵锦的言论更是不绝于耳。他们谁都清楚,邯郸令数日难解的疑案,却被公主府的能人异士片刻弄了个清清楚楚。

“快取火把来!”眼见真相即将大白,赵锦格外激动。

易恺摆了摆手道:“不用公主冒险,三五人随我即可。”说着,归还了王铁柱的配剑,紧紧将电棍捏在手中。另一只手擎着火把,纵身跳入地道之中。紧接着,包括王铁柱在内的五名卫士先后跃入秘道,追着易恺的脚步而去。

秘道狭窄而黑暗,行了一盏茶的功夫还没到达尽头,易恺料定这条道早已出了邯郸,并非单纯通往城外。或许,歹徒也有隐身其中的可能。思虑到此,不由得吩咐身后几人尽量小心。

再行许久,终见前方有亮光出现。易恺命众人灭掉火把,保持戒备。直到通过出口,豁然开朗时,才发现已身在一处没有人烟的荒坡之中。地上有凌乱的脚步,也有马蹄的痕迹,一条悠长的小道通往大山之中。

“这是什么地方,什么山?”易恺问道。

赵锦的卫队长赵恢四下打量一阵,拱手回道:“猜得没错的话,此乃邯郸西北方,前行十里便是信都峡谷,在我们上次查获地下军械所的背后。”

为了一探究竟,易恺一行寻着马蹄印前行了十余里,进入一道纵深数里的巨大峡谷。

峡谷东西走向,东低西高,两侧狭窄,中部较开阔。尚未进入谷中,便听见隐约的人语声。如此地势,但凡有点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歹人定会在峡谷两端设置暗哨,不待接近,便会暴露。易恺望了望峡谷两旁的高山,立时改变了主意,决定登上南面山头,俯看谷中情形。

虽也费了不少功夫,终究都是精壮汉子,一座高山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易恺所料不错,歹徒不仅在峡谷两端设置了明哨和暗哨,谷中地势开阔处更有三四十名黑衣武士来回巡逻。看情形,与先前捣毁的军械所应是同一个组织。

不久,数十名劳工从对面山洞里搬出十几个沉甸甸的大木箱,运送到另一个山洞里。虽然看不见其中做着什么勾当,却见那洞口冒出青烟,紧接着听到丁丁当当的锻造之声。

“想来,这些歹人定是将盗来的金银钱财进行重铸,以销毁原来钱币上的印记。如此一来,他们便能大张旗鼓的使用新钱了。”赵锦的卫队长赵恢,若有所悟的道来。

易恺点了点头,道:“应是如此,加上原来捣毁的军械所,这里面一定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或许有人正在酝酿着一场兵变。”

“兵变?”赵恢极为吃惊,想来又极合理。当下赵国,兵器、钱币皆由专门的官办工坊制造,任何官府或民间组织不得私铸,否则视同谋反,论罪当诛。然而,这两者结合起来,有了兵器,有了钱财,不是起事,又是什么?

可这些人都是墨者,他们到底在为谁监工呢?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赵恢留下两人监视,引着易恺几人折返邯郸。

……

赵锦听完易恺的描述,也是纳闷不已,她完全想不出,看似风平浪静、一团和气的赵国到底有谁会干出这种犯上作乱的事情。几经斟酌,立即更衣入宫觐见赵雍,然而不巧的是,国君赵雍已在昨日微服离宫,不知去向。

这么大的事,显然不能让朝臣知道,除了赵雍和自己,谁都是可疑的。唯今之计,只有先行剿灭了歹人,没收了物资,迟滞敌人行动。或许,也能查到幕后主使者的线索。思虑及此,毅然返回府中,把自己的想法告知易恺。

易恺极是支持赵锦的做法,经过一番商议,也布署好一切事务。抬头看看窗外,一轮明月正悄然升起在东方。就在这时,一名丫鬟挑帘而入,端上两份热气腾腾的羊肉,搁置在两人中间的桌案上,“公主、易公子,快请用膳,都热了好几次了。”

“莲儿,再去取一壶好酒过来,我要与易大哥痛饮一番!”赵锦对着那名唤作莲儿的丫鬟轻轻吩咐,丫鬟应诺一声,飞快取酒去了。

“易大哥,真是辛苦你了,若非有你,这案子不知要何时才破。”赵锦一眼欣赏,满是感激。

易恺呵呵一笑,看见饭菜顿觉饥饿难忍,抓起一块羊肉,狼吞虎咽般撕咬起来。

丫鬟取酒进来,在两人面前分别摆上一只青铜酒樽,熟练的斟满,继而站立一侧,等待着使唤。

易恺饮了一樽,大呼一声“痛快”,接着又大口大口吞起羊肉。猛然间一抬眼,却发现赵锦正出神的望着自己。易恺一阵尴尬,问道:“你怎么不吃?莫不是我难看的吃相,吓着你了?”

赵锦轻轻笑着摇了摇头道:“易大哥不拘繁文缛节,真性情也。赵锦刚才出神,倒是搅了你吃喝的雅兴。”

易恺呵呵一笑:“我那个时代,没有这么多规矩,务实最重要。当年,我在军中,吃吃喝喝那可是出了名的快,出了名的吃得多。”

“军中?两千年后也是军人?”赵锦虽知他来自未来世界,却不知他原来的职业。

易恺点点头:“我做了七年的职业军人,只是没想到,到了赵国还要重操旧业。”

“那不是挺好吗?”赵锦望着易恺吃兴大好,顺手将自己的那份羊肉也推了过去。接着向丫鬟要了一份素食。

易恺正要推辞,却被赵锦止住:“大哥请莫客气,我一个女儿家,哪能吃得这许多,倒是别浪费了才好。”

易恺笑了笑道:“你这食量也太浅了,想我们部队里的女兵,一个可得顶你三四个。”

“什么?”赵锦大感诧异:“军中还有女兵?”

“在我们那个年代,讲究男女平等,女子不仅可以从军,做官也是可以的。我们称之为巾帼英雄。”易恺饶有兴致的灌输着未来世界里那些男女平等的观念。

“男女平等,那怎么可能?”赵锦非常质疑他话语的真实性,近乎否定的语气。

“我们那个时代是讲究人人平等,早就没了男尊女卑的概念。男女自由相爱,一夫只娶一妻,有些家庭里,男子地位还不如女子呢。”易恺这话,显然是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要做什么事情,若未得到母亲的许可,那是万万行不通的。

“啊?!”赵锦听得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和她也是自由相爱,没有媒妁之言的吗?”她哪里知道,易恺所说的一切,在她这个时代完全没有可能,而在两千年后的世界里,却是平常之极。

易恺神色一沉,并没有立即作出回复。许久,才缓缓说道:“早知她会为我而死,还不如不要这段缘分。最终,害人害己,追悔莫及……”

“对不起!”赵锦提起他的伤心往事,顿生歉意。

易恺听着她言语里满是自责,不由得努力的笑笑:“不关你事,我想我也是该勇敢面对了……”说完,大口嚼咬着食物,眼中又是潮湿一片,毕竟,十年的感情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