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营中军帐里,肥义与一班幕府铁青着脸、垂头丧气的沉默着。空气一度凝结到窒息,谁也不敢轻易打破。
“真是岂有此理,今日损兵三千余人,竟连对方的城头都没攀上去。”肥义左边,一名彪悍的黑脸将军不由得气急败坏的抱怨道。
“吴将军,您消消火,今番失利不代表彻底没了办法。不如静下心来,再思良策。”肥义右边一位白衣净面的文士劝道。
“你就知道叫我息怒,怎不见你想出什么高明法子?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关键时候屁用没有。”吴姓将军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文士鼻子骂道,把攻城失利的怨气全都撒在了他人身上。此人性如烈火,正是军中禆将,当今的国舅爷,人称黑煞神的吴豹。
须发花白的肥义端坐正堂,听见二人吵闹,心中更是烦闷。“你吵闹个甚,我都还没骂人呢。此次攻城失利,是他李兑一个人的错吗?君上要是怪罪下来,在坐之人,谁能脱罪?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想出一个破敌方法来。”
一番训斥,吴豹俯首帖耳,不敢再言。被唤作李兑的文士,也硬将一腔怒火按捺下去。一时间,帐中再次陷入无尽的沉默之中。
就在此时,帐外军卒来报:“报告太师,先锋营步兵将领赵奢求见!”
传!肥义极不耐烦的回应了一声。
众人正在琢磨这个小小的将领来此的目的时,赵奢已经大步流星的跨进帐中。对着肥义躬身一拜,开口说道:“太师,卑职军中有名小卒声称有破城之策,请求赐见。”
“何许人也?”肥义没有显得喜出望外,反而持质疑态度。只是非常时刻,但凡有人献计,他都愿意听上一听,不管来人是谁。
赵奢答道:“此人姓易名恺,是本次征召入伍的新兵。”
“新兵?”帐中众人无不鄙夷的嘲笑起来。吴豹又是粗犷的一声大骂:“赵奢,你脑子进屎了吗?这个时候,还来添什么乱?”
肥义抬手止住吴豹,老气横秋的对着赵奢道:“他人在何处?叫他来见!”
赵奢转身走出帐外,领着一名兵卒进来,径直对着肥义躬身一拜。
肥义打量一番,望着这个所谓的新兵:“你有什么高见,说来听听。”
“易恺今日打了一场最窝囊的仗,十名兄弟战死了八人,甚至连战死都不能算。因为,根本就没有和敌人交上手。”作为拾长,他这些天一直将另外九人当兄弟看待。而今十去七八,自是觉得心中有愧。
肥义有些不耐烦道:“年轻人,你不过是个小小的拾长,本太师可是这十来万人的总帅,你可想过我的感受?”在这里,他不想听到任何多余的话,只想简单明了的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除此之外的一切言论,皆是废话。
易恺望着一脸肃然的肥义,又一拱手道:“攻城之战,应有远程火力掩护。今日献上一种攻城器械,能在三百步之外发射巨石,攻入对方城中,破坏对方守城器械。”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张白布,呈到肥义手中。
肥义接过白布摊开来看,只见一座用火碳画下的巨型器械,不仅没有见过,连听也没有听过。不禁问道:“此物何用?”
易恺答道:“这装置叫作投石机,是一种远程攻击武器,以杠杆为原理,引起重力发射。能抛射出四五十斤的巨石,可摧毁敌人的防御,也可起到掩护攻城部队的作用,减少人员伤亡。”
“什么杠,什么杆?”肥义听得懵懂,却是来了兴趣。虽不知此为何物,听着却像很厉害的样子。
一旁的赵奢从门外搬来一堆木棍,按着图纸上的形态构架起两个三角架,以一根横梁相连接。接着取出一把从火房借来的勺子,勺中放一水果。用绳子固定住勺把中一个位置,末端以指力一拔,那勺子里的水果顿时飞出帐门之外。
如此浅显而简单的试验,一看便知。接着拱手对着肥义一拜,说道:“这个方法是易恺教给末将的,果有高明之处。故而,才敢带他来见太师!”
肥义起身,缓步走过帅案,打量着赵奢摆下的一堆木棍,沉思起来。
就这么几个破木棍,真的能行?
“能行!”易恺和赵奢同时答道。
肥义仍是犹疑不定,只怕是白花了时间,摆到战场上百无一用,届时惹得中山军笑话,也引得赵军士气下降,那就更是不妙了。
这时,白衣净面的李兑说道:“此法或许可行,太师若有顾虑,大可制出一两台来进行试验,如若不成,也是毫无坏处的。”
肥义思忖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本太师命你为监造使,即刻制出两台进行试验!”
“军中可有手艺高超的木匠?”易恺指着图纸上的发射机括,奈何只懂投石抛物的原理,却不知如何构造。
肥义笑道:“军中能工巧匠甚多,这就传来让他们参详一下。”说完,吩咐李兑,传来工程兵总管。
工兵总管一看图纸,直把头摇得跟拔浪鼓似的。这么精巧的东西,一般人哪能做得出来,除非鲁班在世。
赵奢一听,不禁沉思起来。“说来也巧,虽然鲁班早已过世,不过却有后人在世。”
听他言下之意,好像认得鲁班后人。肥义望了一望,不禁问道:“老夫怎么没有听说过?”
鲁班之孙公输康绝对是当世奇人,虽没有鲁班的名气,技艺却不输其先祖。当年齐王意欲营建海上行宫,重金聘请公输康为监造。然而,公输康认定此举劳民伤财,于国无益,断然拒绝。为此,齐王怀恨在心,意欲治罪于他。在友人帮助下,携带全家逃出齐国,却在齐赵边境为匪徒所劫。好在被赵锦公主撞见,带领随行卫士二十余人,数番极力营救之下,才得以安然脱身。
“公输康现于邯郸城外紫山隐居避世。若要请得他出马,非公主不可。”
赵奢说出事情原委,听得众人无不称赞。毕竟,五年前的赵锦,年方十三,不仅拥有侠义心肠,还能那么勇敢。
“你怎知道这许多事情?”肥义回过神来,问道。
“回禀太师,末将曾为赵锦公主的士卫长,有幸参与此事。为感大恩,公输康曾言,但凡遇事,只须公主带话,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如今,想我赵国境内能请动如此高人者,唯公主一人而已。”
“哦?”肥义似信非信道:“言下之意,连国君的面子也不给?”
赵奢笑道:“国君要是能请得动他,齐王又怎会请不动他呢?”
肥义听罢,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当即修书一封交给赵奢,令他快马兼程前往邯郸。
赵奢走后,易恺回到营帐中再三琢磨起图纸来。把他曾学过的几何、函数应用个遍,直到无可挑剔时方止。
次日午时刚过,赵奢回来复命。同行者除了一身粗衣麻布、年约四十的公输康,还有那位地位尊崇的赵锦公主及众护卫。
肥义率众亲至辕门之外迎接,见到赵锦顿时躬身一拜:“老臣攻城不利,连累公主亲临战场,肥义之过也。”
赵锦立即上前扶起须发花白的老太师,“太师为国征战,劳苦功高,赵锦能够为国出力,何其幸甚也。”着令众将免礼,领着公输康等人直奔大帐之内。按理讲,赵锦请到公输康,由赵奢带到军中也就罢了。然而,当她听闻易恺身在军中,便按捺不住一颗好奇之心,誓要看看这个奇怪之人究竟要造出一个什么样的奇特之物,竟要公输康这般世外高人辅助。
赵锦让肥义坐上帅位,自己一旁落座。见到易恺,莞尔一笑:“与大哥还真是有缘,没成想此处也能见到。”
易恺拱手一礼,笑着答道:“易恺也不知能在此地见到公主,这缘分还不浅呢。”
这一来一往的寒暄及熟识程度,使众将感到惊讶莫名。谁曾料到这样一个新兵,竟与堂堂公主有过交集?赵锦又道:“当日山中,你去追那刺客,结果如何?害我以为你中了毒手,苦等了好久的消息。”
易恺道:“那刺客哪是我的对手,不过惭愧,也没能将他擒住。”
赵锦咯咯一笑,“只要平安就好,来日方长。”谈笑间,巾帼豪情尽显,毫不拖泥带水。只是,不明真相的肥义等人,听得糊里糊举,根本说不上话。
说话间,公输康盯着肥义案头的白布,显然被那幅图纸深深的吸引住了。情不自禁的取在手中,观看良久,发出啧啧的赞叹之声:“妙,妙,太妙了……”一时之间,赞叹之词不绝于耳。“此图出自何人之手?”
“公输师傅,此图出自易恺手中。”赵奢面着公输康,手指向易恺。
公输康如痴如醉般捧着白布,抬头望向易恺,踱步来到面前。“你是何人,如何能绘出如此精妙之图?”没待易恺回答,又再猜测道:“莫非你是墨家弟子?”
易恺听他说出墨家,不免有些动心。以他对墨家的认知,只局限于历史书上的只言片语,而公输康的言下之意,定然是熟悉墨家的。或许能从他的口中,得知一些资料,帮助自己回到未来世界。
公输康见他摇头,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世人哪里知道,公输康的祖父鲁班大师,生平最大的憾事只有一件,便是与昔日的墨家钜子墨翟一分胜负。想当年,楚国意欲出兵攻宋,请来鲁班制造攻城器械。鲁班耗时三月,制成了绝世无双的云梯车,心想定能凭此神兵利器攻下宋国,名扬天下。然而,宋国得知了此事,当即请出以兼爱、非攻为宗旨的墨家。墨翟只身前往楚国,力劝楚王息兵止战,并与鲁班现场模拟攻防战。以其新发明的穿城弩,力克云梯,使得鲁班败下阵来。鉴于此,楚王放弃了攻打宋国,使得鲁班无功而返。
鲁班是万世景仰的宗师,心胸与气度自也非常人能比,经此一役,与墨翟结为好友。虽则如此,攀比之心不灭。数年后,听闻墨翟用木头制成一只鸟儿,能在天上飞翔一日,被人们大加赞颂。鲁班冥思苦想,耗时数月,以竹木制成一只鹊儿,可在天上飞行三日之久。于是,带着他的作品,欣然前往比试。哪成想,墨翟觉得这个发明只供玩乐,没有实际用途,早已弃之不理,不再研究。更是将鲁班教训了一番:“做一个车轮,可载物五六十斤,能为百姓提供方便。而你却花了数十倍精力去造了这个毫无用处的木鹊,能有什么用呢?”就此一语,问得鲁班哑口无言。后来,当易恺听到公输康讲起此事,不禁叹道:“要是鲁班大师继续研究下去,恐怕华夏将是第一个拥有航天技术的民族……”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