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很嫉妒你的才华,而且在崔先生那里,说过你的坏话。”
丁乾耸耸肩,说:“呵呵,是吗?”
“奇怪?你竟然一点不生气。”
“那都是过去的事。”丁乾说:“比起眼下的处境,我还能更惨点吗?”
“你倒真看得开。”说着,丁平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说:“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些了,千万别推脱,至少这样我心里能好受些。”
丁乾接过银票看了看,说:“一百两,出手真大方,你这算什么,替丁家赎罪吗?”说着,又将银票递还给他。
丁平没接,说:“呵呵,你想多了,我只是把你当亲兄弟看。”言罢,竟转身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丁乾心中涌上一股暖流。
………………
京城,张居正府。
烛光忽明忽暗,张居正放下书信,对吴善言说:“呵呵,想不到山阴小县,竟出了此等奇才,吴兄快瞧瞧这篇文章。”
吴善言接过文稿,随手翻开刚看了两行,便神色一变,连忙凑到灯光下,细读起来……
“妙哉!”吴善言手捧着文搞,说:“财用大匮、富国强兵八个字,正好言中张相变法的初衷,嘶,田赋不均,贫民失业,民苦于兼并。血气壅阏之一病,臃肿痿痹之五病……,一语道出百姓疾苦和朝廷弊政。”顿了顿,又说:“等等,还有!是故精兵减政,推行考成法,摊丁入亩,才可解府库之困顿……,了不起,言之凿凿、鞭辟入里,单就这份才情与见识,我不如多矣。”
“呵呵。”张居正看着他,说:“能让善言兄佩服的人,可真不多。”
“叔大(张居正字)休要说笑。”吴善言说:“此文究竟为何人所作?”
“徐渭新收的关门弟子,叫丁乾。”
“丁乾?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吴善言捏着下巴,说:“他年岁几何,可有功名?若没有,我可将其纳入幕府……”
“打住打住。”张居正摆摆手,说:“他年方十五,老徐头还指望他承继衣钵,你若现在就打他的主意,徐渭不找你拼命才怪?”
“呵呵,是我操之过急了。”吴善言说:“不过,这小子的确是个可造之才。”
“好了,咱们聊正事吧。”张居正说:“你可知徐渭,送我这篇文章的真实用意。”
吴善言摇摇头。
“呵呵,这个老徐头。”张居正捻着胡须,说:“他是想让我出面弹劾你。”
“噢?”吴善言一怔,说:“弹劾的理由呢?”
“呵呵,都在这文章里。”
“开玩笑,就凭这篇文章?”吴善言说:“怎么可能推倒吏部给我的定论?”
“这正是徐渭的高明之处。”张居正双手抵住桌面,身子向前一倾,说:“陛下虽然年幼,但对朝局早就洞若观火,之所以对你调任赴京之事,迟迟不肯表明态度,完全是因为像李春芳这样的官员太多,圣上这是投鼠忌器。”顿了顿,又说:“而这篇文章恰恰给了,我们一个反击的借口,一个连十几岁的孩童都能明白的道理,到了这些位高权重的大臣们这,怎么能行不通?”
吴善言沉默了很久,才说:“叔大,我还是想再提醒你一句,你这么做得罪的人太多,你就不怕他们说你是专权擅政的权臣?”
“哼,怕?怕我早就不干这个首辅了。”张居正直视着前方,说:“苟利社稷苍生,又何惧区区几句骂名?”
几天后,六部衙门上下,都在流传着一篇《平辽策》文章,听说还是一位叫丁乾,十几岁的孩童所作。
吴善言知道,张居正的反击开始了。
正月二十,皇帝叫大起,所有三品以上在京官员,均可参加朝会。
朝会钟声响起,首辅张居正率众臣,鱼贯而入,叩拜礼毕,大太监冯保,说了声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后。只见张居正率先出列,一拱手对万历皇帝,说:“启奏陛下,臣得闻近日,六部上下争相传阅,一篇名为《平辽策》的文章,臣读完之后惊为天人,不敢独享,今特来呈送陛下。”
“噢?朕对这篇文章,也早有所耳闻。”小皇帝朱翊钧说:“请张先生赶快呈上来。”
冯保走下御阶,接过文章放在御案上,悄悄在朱翊钧耳边,说:“皇上,写此文之人名叫丁乾,奴才偷偷打听过,听说他不过十五、六岁。”
“有趣!”
朱翊钧闻言,连忙拿起文章看了起来,大约半刻钟后,才缓缓抬起头,说:“好文章好文章,想不到大明竟有此等俊才。”顿了顿,又问张居正:“张先生,这丁乾是哪里人,有何功名在身?”
“回陛下。”张居正一拱手,说:“丁乾乃山阴县人氏,呵呵,至于功名嘛,听说他现在连参加县试的资格,都被取消了。”
“为什么?”朱翊钧问。
“呵呵,明里是他殴打秀才,才被取消考试资格。”张居正说:“其实是因为丁乾心向新法,山阴知县张奎永心里厌烦他,才将他一脚踢开。”
“可恶!”朱翊钧一拍御案,说:“这些人整日就知道,惦记人家的田产,从国库里抢银子还不算,竟然因为个人的好恶,断了别人的前程?”
“陛下圣明!”
张居正突然拜倒在地,说:“臣要参原浙江巡抚吴善言,治下不严、推行新法不力之罪;臣还要参吏部左侍郎李春芳等,考核地方大员不严不实之罪。”
石破天惊,朝中众臣均感人人自危,大殿之中顿时鸦雀无声。吴善言和李春芳等吏部官员,连忙伏叩拜,说:“请陛下明鉴!”
厉害,吴善言趴在地暗忖道,静如处子、动若雷霆,人言张江陵处事果决、杀代果断,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朱翊钧见状一愣,说:“张先生,原说的是一件小事,怎么扯着扯着,扯到吴爱卿、李爱卿,他们身上去了?”
“陛下认为这是小事?”张居正缓缓抬起头,直视着小皇帝,说:“老臣可不这么想,因为通过这件事,可窥见我大明贪官之专横,民生之凋敝,陛下!推行新法,势在必行……”
“好了好了,张先生。”朱翊钧摇着双手,说:“朕知道先生忧国忧民,所言句句在理,朕年岁尚小,这些事先生就斟着办吧。”
完了,这回张叔大又赢了,李春芳等人闻言不禁暗叹一声。
………………
杭州。
赵姨娘觉得很对不起儿子,到了杭州后,一直就没见到兄长,除了第三天,他打发嫂子来看望过自己一回后,她就没见过任何赵家的人。
皆言世态炎凉、人情薄如纸,不想连亲兄妹间也是如此。
嫩柳拂面,春风阵阵。赵姨娘信步西子湖畔,却觉得人声嘈杂,心情十分烦乱。
临来带的银子快花光了,儿子一个人在家,不知过得怎么样?哎,是该回去了。
“香秀,你等等。”
赵姨娘回头,看见兄长赵贞正匆匆地向她跑来。
“这位官人,您是喊我吗?”赵姨娘说。
“香秀,别这样。”赵贞说:“我知道你还在怪我,但是我真的有苦衷。”
“是吗?”赵姨娘说:“既然我让你为难,又何必再见我?”
“哎,还是小时候的倔脾气。”赵贞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说:“呵呵,知道这是什么吗?”
“切,你明知道我不识字。”赵姨娘撇撇嘴,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赵贞挥动着书信,说:“这是公函,巡抚衙门发往各州府的公函,吴巡抚又要回浙江啦!”
赵姨娘一怔,说:“巡抚?我从来可不认识这么大的官。”
“呵呵,看来你真不了解,你那个宝贝儿子。”赵贞喘了口气,说:“知道吗?如今你儿子可真了不得,他的一篇文章,让当朝首辅张大人都大加赞赏,听说吴大人回浙江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见你儿子。”
“天哪!”赵姨娘说:“这死仔真把天捅了个窟窿。”
“别这么说我外甥。”赵贞说:“呵呵,说不定我这个舅舅,往后还要指望他照顾呢。”
“哼!”赵姨娘白了他一眼,说:“有你这么当舅舅的吗?”
“好了好了。”赵贞上前拉住妹妹,说:“你就别生气了,有什么话,咱们回家说去,嘿嘿,知道你要回来,你嫂子还特意,给你炖了你最爱喝的鲫鱼汤。”
“哼,现在才像个做兄长的样子。”言罢,赵姨娘笑了。
…………
“少爷不好了,知县老爷带着人冲进府了,你快出去躲躲。”
一名家丁惊慌失措地闯进门,顿时把正躺在,丫鬟腿上的候英俊,吓了一跳。
“狗才,作死么?”候英俊说:“一大早就胡说八道。”
“少爷,千真万确。”家丁不住作揖,说:“人已经进了大门,再不走可就真来不及了。”
“他妈的,难道是杭州的事露馅了?”候英俊跳下床,边穿鞋边说:“狗才,还愣着干嘛?速去拿些银两,随我从后门出去,到乡下避避风头……”
话音未落,只听一人在屋外笑道:“候公子,你打算去哪儿?还是先和本县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