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乾一抹嘴角的油渍,说:“别磨叽,先交银票再成交,我用前途和你作交换,你一点不亏。”
摸了摸腰间的荷包,丁亮说:“可是……我……没带那么多银票,改天凑齐,我一定双手奉上。”
丁乾说:“呵呵,你最好赶在后天之前,否则,我不能保证,会不会参加家考。”
“放心,一定一定。”
翌日。
丁乾一把抓起,桌上的银票,说:“哈哈哈,太好了,往后的日子终于有了着落,你既守信,我当然不会食言。”言罢,转身便向外走去,未几,远远又飘来一句:“放心,我这就找父亲,言明我放弃明日的家考。”
呛郎!赵姨娘闻言失手打碎手中的茶杯,连忙起身抓住丁亮的手臂,说:“三少爷,这死仔疯了,他若不参加明天的考试,老爷会打死他的,求你快劝劝他吧。”
“呵呵,四弟这是求仁得仁,我也是爱莫能助。”
天哪!赵姨娘闻言,一下瘫坐在地上。
…………
半个时辰后。
丁乾顶着两只乌鸡眼,一瘸一拐的冲进屋来,一把抓住赵姨娘的手,转身便向外走。
“死仔,你闯了多大的祸事,老爷为什么下这么重的死手?”
“娘,现在咱们不走,恐怕待会就来不及了。”
“啥西?”赵姨娘止步,浑身直哆嗦,问:“你都说了些什么疯话,老爷不会把咱娘们,赶到别院去吧?”
“嘿嘿,情形比这还糟。”丁乾咧嘴傻笑,说:“只怕咱娘俩会净身出户。”
“啥西?死仔你坑死我了。”言罢,赵姨娘嚎啕大哭。
“放心,咱娘俩一定饿不着。”丁乾一把拉起母亲,疾步向外走去。
…………
三角眼,老鼠眉,瘦的像根竹竿,两腮无肉,脸色蜡黄,正扯着公鸭嗓吆五喝六…
远远望见堵在大门口的葛松,丁乾就感觉嘴里发苦。连忙疾行数步,扯着母亲打算从旁边,悄悄溜掉。
“站住!”
葛松踱着方步,挡在两人身前,说:“就想这么着轻松地离开丁府吗?”说着,一挥手吩咐众家丁:“来呀!搜他们的身,千万别让他们卷走府里东西。”
“你敢!”丁乾连忙捂紧怀里的三百两银票,在他耳边说:“逼急了,我把丁亮收买我的事,当众说出去。”
“算你狠!”
葛松伸手止住众家丁,从怀掏出一张纸,扔在地上,说:“哼!赵氏你瞧清楚了,这是老爷革除你们娘俩宗籍的文书,呵呵,出了这个大门,你们生死与丁家再说瓜葛。”
“天哪!”赵姨娘一下跌坐在地。
丁乾一言未发,拣起文书揣进怀里,一把拉起母亲,头也不回地出门而去。
两个月后,丁平、丁京、丁亮三兄顺利通过县试、府试,稍作休整后,又匆匆赶往杭州,参加院试。
晚上,丁原与崔景瑞在花园凉亭小酌。
已至初夏,一轮圆月高挂,池塘里传来哇鸣、虫叫,烛光照着桌上的酒杯,发出朦胧的琥珀光。
崔景瑞伸了个懒腰,说:“好景致,真想时光永驻此刻。”
丁原长吁一口浊气,说:“平生偷得半日闲,一年来辛苦先生了,呵呵,如果平儿三兄弟,能有一人通过院试,丁家可就翻身了,想想都让人高兴。”
“中秀才的确不易。”崔景瑞说:“听说巡抚吴大人(吴善言)亲自主持院试,喜好大开大阖的豪迈文风,嘶……,倘若是四公子丁乾应试,或更为有利。”
“咳咳咳……”丁原咳得脸色通红,说:“先生莫再提那个逆子,他已亲口承认,家考作弊,抄袭他人文章,其宗籍已被我革除,从此以后,我丁家再无此人。”
“咦,文章竟然是抄来的?”崔景瑞说:“奇怪,我熟读大明开国以来的所有应试之文,为何独独对那两篇策论,及那首《咏梅》毫无印象?不对,这其中必有隐情。”顿了顿,又说:“我敢断定,要么丁乾真有大才,要么他身后一定有高人指点。”
“依先生之意,是我冤枉了他?”
“东翁,除此之外,我找出其它理由。”
眯缝眼,塌鼻梁,又白又胖、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时常趿着鞋,在眼前傻呼呼晃来晃去的丁乾,又突然浮现在眼前,丁原只觉一阵莫名的心慌,难道自己真冤枉了他?
“先生可知,他们母子目前过得如何?”
“还可以。”崔景瑞说:“出府没几天,丁乾便买了座小宅院,虽说没有丫鬟家丁,不过听说隔三岔五,还有肉吃。”
“真的吗?”丁原问:“他们哪来的恁么多钱?”
“奇怪,不是东翁偷偷接济的吗?”
“哦,是吗?好像……,哎,年纪大了,越来越记不住事了。”
…………
冯晓晓一掠河边柳枝,极目远眺,蓝天、绿水、白鹭尽入眼帘,清新的空气沁人心脾。
眼前的景致像极了,远方的故乡,一只渔船闯入视线,一只只鸬鹚被赶下船,太熟悉了!阿爹也是这样捕鱼的,他每日辛劳,却只能挣到十几文铜钱,但是却养活了一家老小。
母亲烧菜的手艺很好,她总是能用有限的食材作料,烹调出令人难忘的味道,冯晓晓至今想念,那道清蒸鲈鱼。
两个弟弟年幼,念书很有天份,家里太穷,根本交不起束脩,所以十二岁那年,冯晓晓偷偷把自己卖给了钱妈妈,成了一名清倌歌妓。她至今还记得,母亲手捧着十五两卖身银子时的绝望表情……
突然,一道身影从眼前匆匆跑过,不一会儿,两个、三个……数十个行人,都神色激动地朝一个方向跑去。
“小蝶,你去打听一下,出了什么事?”
“是,小姐。”侍女应了声,连忙拦住一位路打听,不一会又跑回来,说:“嘻嘻,小姐,真有趣!听说有个胖子在前面茶楼,一对十在下盲棋。”
“有意思,想不到绍兴府,还有这等奇人?”冯晓晓说:“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可是……,回去晚了,钱妈妈会不高兴。”小蝶站着没动。
“别怕,钱妈妈怪罪有我担着,别磨蹭了,快陪我看热闹去。”说完,钱晓晓一把拉起她的手,向前奔去。
茶馆里人山人海,但却很安静,只有店小二的传话声,和棋盘的落子声。
丁乾坐在当中一张椅子上,双手捧着大肚腩,肥硕的屁股紧紧卡在扶手里,眯缝着眼,原本就不大的双眼,变得更小了,面前的桌子上,居然摆着一盘鸡腿和一盘东坡肉,像极了传说中的蓬元帅。
好不容易挤进来的冯晓晓,望着这一幕笑了,不过却没有留意,身边那头发花白的老渔翁。
摆着棋盘的十张桌子,成圆形分布被众人团团围住,全都低着头看,后面的人也挤得紧紧的,一个个神色兴奋、呼吸急促。
夕阳西下,凉爽了许多。众人仍在围观,小声议论。里边儿传出一句胖子的棋步,外面的人就哄地一声。
钱晓晓发现身边的渔翁频频点头,不由问:“大叔,这棋下得如何?我不太懂。”
渔翁一捋胡须,说:“不错,不错。这种招式,老夫还从未见过。”
这时有两个人从各自的棋盘前站起来,朝着胖子一揖,说:“甘拜下风。”随即联袂离去。胖子点点头儿,算是还礼……
到了掌灯时分,最后一位秀才模样的人,终于站起,一揖到地,说:“小兄弟年纪轻轻,便能以一敌十,棋艺堪称精妙,在下心悦诚服。”言罢,在桌上扔下一串铜钱,一撩衣襟,飘然离去。
围观的众人憋了这许久,终于忍不住喝起彩来。
“了不起,小兄弟!你已经连赢八场了。”
“是啊,再这样赢下去,咱们绍兴府就没对手了,你只能去杭州、南京下棋了。”
“小兄弟,你收徒弟吗?学费好说。”……
丁乾一边收着桌子上的铜钱,一边向众人作揖,并不多说一句,只是呵呵傻笑。
众人又起哄一阵,方自三三两两的离去,丁乾一抬头,发现钱晓晓、老渔翁,依旧笑吟吟地站在原地,似乎有话要说。
“嘿嘿,二位也想赌一局?承惠一百文。”
钱晓晓脸一红,说:“我……我不会……下棋。”
“哦……”丁乾当即转向老渔网,问:“老丈,你呢?”
“呵呵,小胖子。”老渔翁说:“老夫倒是会下棋,但我从不赌钱。”
“原来如此。”丁乾利落地把钱装进搭链,搭在肩上,告了声幸会后,便欲转身而去。
“等等,小胖子。”老渔翁突然在身后问:“你是不是丁家那个,被革除宗籍的庶子?”
丁乾浑身一震,转身说:“不错,老丈有何指教?”
“呵呵,你别生气。”老渔翁说:“我只是想问问,你今后打算怎么活下去?”
“怎么活下去?”丁乾说:“没有背景、没有靠山,我现在甚至连户籍都没有,连县试都无人作保。”顿了顿,又说:“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趁年轻多赚一点,然后讨个老婆,混吃等死喽。”
“哼,倘若眼下这点困难,就能令你意志颓废。”老渔翁说:“你就不配做丁公的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