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江蓝便和李天一回城。等下了车,她看看李天一,“你先去上班,我去妈那一趟。”
“蓝蓝? ?”抓住她胳膊,李天一目光有些犹疑,“天枚那脾气也是倔了点,她已经被我训了一顿了,在妈面前你别再? ?”
“我知道,我不说是被她打的,”她笑了笑,“我只是有事情想问问我妈,你赶紧去上班吧。”
车站距离夏晓贤家很近,不过二十分钟,出租车便到了,夏晓贤早在窗户里看到自家闺女从车里出来,提早守在门口,“你这是要兴师问罪还是怎么着?都迫不及待地打车过来了。”
“妈,我? ?”
“等等,蓝蓝,你这脸是怎么弄的?”
从李天一的电话中,她知道闺女无故晕倒,却不知道还会负伤,“谁打的你?”她把江蓝猛地扳过来,“我闺女我打都得寻思寻思,这谁这么大的胆子,还? ?”
听到这话,江大成也从书房赶了过来,“蓝蓝,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江蓝苦涩一笑,“报应。”
“啊?”
“什么报应我妈知道,妈,”江蓝抬头,“这次回三河,您是有意的吧?您是有意在李天枚面前说出那些话,对不对?”
“我就知道你是来问这个的,”夏晓贤一怔,随即变得淡定,她靠向沙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是啊,我就是。”
“妈,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非得逼我? ?”
“对,逼你。江蓝,你从事文字工作也这么多年了,就这次这个‘逼’字用得最好。我看你顽固不化,就是要逼你,逼你认清楚现在的状况。我以为上次的逼能让你面对现实,认识到钱和良心的关系。没想到我高估了自己女儿的感悟能力,你还是一块非要死守你那所谓底线的石头,怎么?”她冷冷一笑,“我很想知道,这次结果如何?你认识到了你现在的处境没有?”
“妈,我到底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你做得都很对!不过江蓝,你现在还不懂我的用心是不是?”夏晓贤声音乍然提高八度,“你别以为我想要钱。我都已经这么大岁数了,我要钱做什么?我和你爸俩人工资差不多八千,已经足够我们的吃喝拉撒用!可你不行,你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就凭你和你家李天一那点工资,以后一旦有个事情,你们怎么办?你们现在还没有孩子啊,以后难道就打算两人吃饱一家不饿地这么过着?还有,再往远处点考虑,我和你爸现在身体虽然不好,但还没有什么大问题。李桂宝那老头子也一样,身体也还凑合。你想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们仨老人全都病了,你们怎么做?就凭你和天一的能力,你俩能负担起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吗?!”
“妈,我? ?”
“我知道,你这孩子从小就正义,有良心,妈也不是要你没良心,但是妈想让你以后过好日子,起码过不愁吃不愁喝的好日子。不过蓝蓝,就算是你不承认,其实你早就想好路怎么走了。所以才在这个事情发生的时候,努力撇清自己的同时,还不忘给自己留后路。要不然,你和天枚闹翻多好,怎么还非要在你公公面前做个好人?”
江蓝不得不承认,知她者唯母亲。她的一系列心理活动,虽然夏晓贤没有看到,却分析得十分精准。那巴掌确实是能躲开的,她只要头一偏,李天枚就打不到她。那晕也是故意装的,其实她是睡了一晚上。但她没办法,当下那处境,只有这样装可怜,以退为进,才能抵御天枚如此凶悍的“袭击”。
除非,以后的日子不过了。两家彻底闹翻脸,桥归桥路归路。
“得了,你不老说我逼着你嘛,我这次也不逼你,什么事情你都自己想,”将闺女的脸色敛进眸中,夏晓贤舒了口气,“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要把你妈想得多唯利是图。没有父母不盼着儿女好的,我只是想要我闺女过上无忧的生活。就算以后我不在了,我闺女也能生活得很好,起码不会为了那点工资就吃不下饭,不会到了关键时刻,连借钱都成问题? ?”
“还有,”夏晓贤似笑非笑,“我还得提醒你一下,我知道你现在特别想回去证明自己的清白,可你觉得就现在这阶段,他们还能信你吗?”
回到家,江蓝又是一夜未眠。她满脑子都是自个妈的话,配以辅助的,还有最后李天枚那近乎于诅咒的咬牙切齿。
事到如此,该怎么办?
她睡不着觉,刚想翻身,眼前却突然一阵亮光,耀得她睁不开眼。好不容易适应了,正撞入李天一那漆黑的瞳子,“江蓝,咱们可是两口子。我问你一句,你得保证对我说实话。”
江蓝心里一哆嗦,立时有不祥的预感,“你说? ?”
“天枚说的话是真的不?”他紧盯着她,“你表面上是为我家好,其实是巴不得拆我家房子,想图我家拆迁款?”
“你这什么意思,天一?”
“我没什么意思,我就想知道真话。你说妈没去,可我妹妹我了解,她从小就是个直肠子,半句瞎话也没编过。她那眼睛也是 1。5的,根本就不可能看错? ?妈是不是真的去了?”
“你这意思是我说谎了?你光信你妹妹的,就不信我?”
“我没那么说,我就是想听真话!”
“李天一!”
江蓝肯定是抵死不从,前面话已经说出口了,就不能说自家妈去过。自从“离婚”事件之后,俩人第一次产生战争。战争结果很不愉快,江蓝抱着枕头去沙发上睡了一晚。
她太了解李天一了,话都这样说了,说明他已经开始不信任她。
第二天去上班,江蓝接到通知,招投标活动在即,这次为了公平,要采取公开招投标的方式,这样大的活动,自然要选个记者全程报道。鉴于之前这一系列的报道都是江蓝操手,袁致敏便又派她去办。
具体活动日程表已经到了手中,江蓝认真看了看表,眉头越皱越紧。看似这活动还得有五六天才举行,但是谁都知道,一旦开始了,这就像是滚下雪山的雪球,只是眨眼的事情。
可是李桂宝那边 ? ? 虽然上次走的时候,李桂宝并没有显露出什么情绪。但他口口声声说“了解女儿”,肯定觉得天枚的话并非“空穴来风”,虽然她上次侥幸逃过去了,可是这一段时间呢?这一段时间,天枚万一又在他耳边吹了不利于她的风,那又该怎么办?
她再亲,也毕竟是个外人。
江蓝越想心里越烦,当下之际,只恨不得现在飞去三河乡探探虚实。但是昨天刚从那里回来,今天怎么能又去呢?去得这样勤,不就是证明自己做贼心虚吗?
江蓝脑子一团乱麻,实在忍不住又摸起电话,“妈,我想回老家一趟。”
“这不刚回去过吗?”夏晓贤一愣,“我告诉你啊蓝蓝,我明白你想要讨好他们的心思,但是凡事都有个度。你上次刚和小姑子闹了这么一遭,如果现在就去了,你公公肯定以为你心虚,到时候你怎么着都不是人。”
“可我心里慌。”
“怎么?”
“就算天一不和我说我也知道,这几天他那妹妹总给他打电话,而且他接了电话就往外走,从来不在我眼前接,回来就不高兴,连句话都不想说。妈,天一那性子你是知道的,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可是面上谁都能看出来不对。我已经和他吵了一架了,这几天虽然没吵,但这样闷在心里也? ? 他是我老公,连他都有些不高兴了,你想我公公会怎么样?”江蓝叹气,“所以我想回家看看,心虚也罢,探风也好,要不这样心老悬着。”
“你说得也对,但是现在去的话? ?”夏晓贤顿了顿,“除非有个由头。”
“由头?”
“哎,你妈我想出法子来了。蓝蓝,你现在卡里还剩下多少钱?”
“三百? ?”
“你啊你,像是过日子的样吗?连个上千的存款都没有,整天在刀沿儿上过。这样吧,你下午先回家,我给你想了个好法子。”
夏晓贤的“好法子”,看起来让人很不理解。她让江蓝先把那两千还回去,再让江蓝拿钱去买羊,多买几只,还要挑大个的漂亮的,然后再连夜租车给李桂宝送去。
“妈,这不用吧? ?咱还那两千也就罢了,还要朝里面搭钱?”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现在的钱算是什么?不过是些小钱,而你妈这计就叫做放长线钓大鱼。她李天枚不是想给她爹你贪她家拆迁款,想让他家地和房子被占的印象吗?越是这样,你越要反着来!你这次去就说上次那忙咱没帮成,可能房子还得拆,所以把这两千给还了。他这两千不是卖羊得来的吗?你干脆再买几只羊给他送去,再说几句好听的话。你想,你都把羊运过去了,一看就是让他打再在那养羊的谱,你如果想要他家的田地都毁掉,至于还让他养羊?如果你是你公公,你还会觉得这孩子别有居心,光想拆他们的房子吗?”
听完了这些,江蓝这才恍然大悟,“妈,你好厉害。”
“什么叫厉害?这叫善用其道!蓝蓝,接着!”夏晓贤把存折往身后一扔,面色得意,“里面的钱任由你去取,密码是咱家电话!”看闺女乐颠颠地已经到了门口,夏晓贤又把她喊住,“记住,别太小家子气,那羊别买太少了,多买它几只!运的时候雇个车,场场面面的,千万别累着自己!”
这招确实见效快,回到家江蓝就扯着李天一去买羊。别说她公公了,这招先把天一说服得痛快:“江蓝,咱这不用吧?”
“肯定要用,”江蓝看他,“天一,你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这几天你妹妹老朝家里打电话,你是不是也不相信我了?欠妈的钱我可以还,但是这清白一旦被玷污可就惨了。我这次就是要用钱还自己个公道。”
“我信你,我信你不成吗? ?”
“你都快要不信我了,咱爸还不知道把我想象成什么样,”江蓝抿唇,扯着李天一就朝市场里走,“咱们速战速决。”
确实是速战速决,买羊再运羊,不到三个小时,拉羊的车就浩浩荡荡进了村口,等回到了家,江蓝看到,李桂宝简直都呆了。
“天一,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你们大老远的这是? ?”
“这话我不好说,”李天一摆出十分无奈的笑容,“您问蓝蓝吧。”
“她嫂子,你———”
“爸,这是上次的那两千块钱。我妈虽然走了不少关系,但事情也没办成,为了怕人说闲话,先把钱还给您。”江蓝走上前去,把那个装钱的信封递到公公手心,“至于这些羊,是补您当时那两千块钱的缺。您当时不是说卖了羊才凑出来两千吗?既然事情没办成,我就又买了些羊,相当于又还给了您。”
“这? ?这算是什么道理?”李桂宝听得云里雾里,“不,这钱我不能要!”
“爸!”
“你虽然没帮成我的忙,但已经走了那么多关系了。这里里外外跑的,哪项不需要钱?咱之前又不是说只要跑关系了就一定能成功,哪儿能不行了就让你们掏钱啊。”李桂宝把钱往江蓝手里塞,“还有这些羊就更不能要了!谁让咱家没钱呢?只能卖羊。哦,没办成事便让人还钱买东西,这天底下哪儿有那样的理啊? ?”
“不,爸。您一定得把东西给收下,”江蓝苦笑,目光扫了一下旁边的李天枚,“您是觉得这样的理不对,可有人不这样觉得呀。爸,我要是不把这些还回来,没准有人还以为我是为了贪图咱家的钱,巴不得咱家快被拆迁掉呢? ?”
“这? ?”听得出她话里有话,李桂宝那脸色立即暗下来,“她嫂子,咱不至于? ?”
“爸,我只想让您知道,我要是巴不得您家被拆掉,我还至于大老远地运羊过来。就算是运来了,如果您家房子被拆了,那也养不了几天啊,对不对?”
“是是是。”这话刚说完,就听李桂宝一声大喝:“枚子,快来给你嫂子道歉!”
“爸,我? ?”
“爸什么爸,枚子,你也是该和你嫂子道歉了,你说你上次说的是人话吗?还说你嫂子图咱家的钱!你倒是说说,咱家有什么好图的?”听到这里,李天一也觉得气愤,“我本来不想让你嫂子来,可你嫂子心心念念地惦记着,就怕你在咱爹面前再吹风,不知道把她形容成个什么妖魔鬼怪,所以这才请了假回来澄清情况!枚子,不是哥说你,你说说,你上次的事情像话吗?你还天天给我打电话说你嫂子不是,我告诉你枚子,这也就是你嫂子,要是换作别的女人,指不定早和我离婚了。”
一时间,千夫所指。所有声讨的声音,愤怒的眼神,都如剑一般向李天枚指过来。
江蓝只看到这个盛气凌人的小姑子不甘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明显还是饱含怒怨,可是事实逼人,到底还是垂下头,“嫂子,那天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