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蓝两口子回家之后,便开了个会,与上个月在冰冷沙发上谈判不同,此次会议地点设在他们温暖的大床上,俗也好淫也罢,上床永远都是男女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
突来的磨难与长久的冷战酿成了一杯香醇浓甜的美酒,俩人在此事之前,都没想过对方会出问题。
李天一多老实啊,江蓝一直认为,就算是全世界的男人都被二奶包围了,他还会围着她一个人,柔情呵护,百依百顺。这就像是人生来就要吃饭喝水一样,毫无理由,天经地义。
如果非要追究个理由,那好吧,就是当时的恋爱。
江蓝和李天一是破除万难才结婚的。
世人都说初恋是女人最深刻的恋爱,江蓝不同,她的初恋是韩嘉平,确定关系时俩人还小,十六岁,现在想来更像是一种追赶潮流的弱智行为。江蓝不漂亮,顶多是端正文秀,那也是装的,从小夏晓贤就逼她学钢琴、学书法,就是为让她修炼高雅气质,起码能装出个样来。但很悲哀,她学习一般,二十来名,每次考试都压着班里定的二本线,稍不注意,就会专科。至于长相,打扮打扮算是看得过去。而韩嘉平,校草,除了学习一般朝上点,会小提琴、二胡、扬琴等多种乐器,最重要的是———家里超有钱。
两个人的故事是超级典型的校园初恋,韩嘉平的篮球飞到江蓝的跟前,一捡一还,就这么看对眼了。
高二正逢关键时刻,班主任对早恋持相当排斥的态度,这俩人成绩太危险了,江蓝成绩稍不注意就会掉到专科线,韩嘉平好点,估计还能二本,虽然都有学上,可差的是个档次。谈话不下五次,俩人当场说好,背地里还是该牵手牵手,该摸脸摸脸。最后一次逼急了,班主任说:“请你们家长来。”江蓝脱口而出:“我们家长不反对。”
老师当时就傻了。
江蓝没有撒谎。韩嘉平家长不反对,是因为他家是做生意的,忙得自己都顾不上吃饭,更别说管孩子。而她家原因比较特殊,夏晓贤一听闺女的早恋对象是韩嘉平,特别听说是校花贺京杭都暗恋的韩嘉平,那竖起来的眉毛立刻就起伏荡漾了。
这话说起来也有历史原因,贺京杭的妈,正是与她作了一辈子对的丁幂。
仿佛天意使然,丁幂与夏晓贤的开始,也是因为这对象的事。
七十年代结婚多是熟人介绍,江大成是先介绍给丁幂的,俩人不讨厌不恶心,估计也能过日子。可有一次江大成去丁幂单位,一不小心看上了夏晓贤,从此堕入爱情深渊,欲罢不能。
俩人终成爱侣,丁幂成了被抛弃的。从那开始,丁幂和夏晓贤的好朋友关系便戛然而止,起初俩人虽表面还能保持和气,但谁都知道,这朋友是做不成了,两人又在一个办公室,只能成为对头。仿佛上天为了惩罚夏晓贤的如意,虽然情事胜利,但以后生活是步步不如丁幂,这就像是个咒,只要两人撞上,输的总是她。
进职称,科里俩人选一,是丁幂。
分配房子,报社抓阄,夏晓贤想这回大伙五十多个一起选总不会有那种尴尬的情况了吧,但事情偏这么凑巧,一二楼选择,夏晓贤特别想要一楼,因为有个小花园,可以种些花草蔬菜。可上天好像故意搂筛子就筛下她们似的,争一楼的又是她和丁幂。
甚至到头来,生的孩子也不如她。她丁幂明明就是个驴脸,也不漂亮,怎么生的孩子就那么招人喜欢?而且就跟中邪似的,俩人孩子又在一个班,每次回来夏晓贤都要问成绩,江蓝你考了21,那贺京杭呢?答,19。江大成看母女又和俩牛似的对峙,赶紧过来劝和,但是劝和的话听起来更不中听:“你别为难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也没能赶上人家一回吗?”
可现在好了,甭管是早恋晚恋,我闺女就是得到了你闺女要不到的男人。夏晓贤甚至多次邀请韩嘉平来吃饭,与他的关系比与闺女还要好!这别的话都是瞎说,对于女人,挑男人才是一辈子的大事。
就在她开始撺掇着两家大人见面的时候,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大一上学期,江蓝提出了分手。
仔细想起来,江蓝与韩嘉平确实经历了非常美好的时光,两人一起上图书馆、看电影,出双入对,面对着同学们的仰望与羡慕,江蓝十分快乐。
可这样的快乐,是虚荣,并非爱情。虚荣是泡沫,遇到现实的针刺就会破灭。
女人好看是祸水,没想到男人也一样。时间一长,江蓝便发现这韩嘉平有些问题,受到诱惑时就会犯“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实在忍受不了的江蓝提出了分手。
夏晓贤阻挠了多次,无果。“好,你分可以。但你不能老不找对象吧,你得赶快找。”接下来两年,她像是怕闺女嫁不出去似的,在大学里就开始安排相亲。每次江蓝都是木呆呆地随着她应付,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就在她以为这事无望的时候,闺女主动领回了真命天子。
这就是李天一。
夏晓贤快要气疯了,她亲自去看了看闺女中意的男人,容貌,气质,学历,家庭,哪一个比得上韩嘉平?江蓝说他成熟。屁成熟,在她看来,那就是老相!不到二十五岁的男人,长得就和那三十岁似的。
她逼闺女分手,但江蓝的心像是吃了秤砣似的,死活不愿意。在与闺女对决多次,甚至最后上升到流血事件之后,夏晓贤只能后退一步,无奈同意这桩婚事。于是,这边在心里惋惜韩嘉平,那边给孩子布置婚礼。李天一这孩子,穷到房子没有,江家出!买家具的钱没有,江家出!工作没有,她江家豁出去老脸给找!一切办妥,要求就一个,你得听话!听我们江家的话!
江蓝很自豪这样的状况,老公听自己家的话,那是爱啊。爱了才能顺从,才能迎合讨好。
这也是她觉得李天一不会出轨的理由。
因为他没那个胆子。
她却不知道,这也是李天一的想法。他觉得江蓝不会出轨的原因就是,当年她为了自己还拒绝了一个那么好的男人,这样对自己的深情厚爱,又怎么会背叛?
却没料到,在夏晓贤一个爱情测试里,完全溃败。
他们甚至都要离婚了。
睡觉之前,两口子再一次坦诚地互相承认错误。
愁云惨雾飘走了,世间又现出明朗的一片天。而事情,似乎也是这么发展的。
第二天一大早,江蓝接到电话,老妈打来的,用词斟酌,声音小声:“蓝蓝,你把天一叫过来,咱们一家四口吃个饭吧。”
“好啊,”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也是个常事,江蓝歪在床上,揪着李天一的胸毛,“妈,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我定好饭店,到时给你电话。”
“好。”
挂了电话,江蓝猛地扑向李天一:“妈要请我们去饭店吃饭咯,今天饭钱省咯!”
“去饭店?”李天一坐了起来,“这么正式?”
他不说江蓝还不觉得奇怪,一说她也觉得不对。之前一家人聚餐,甭管要烧多少菜,事后刷多少碗,夏晓贤都是在家里办的。理由一,省钱买房子,理由二,省钱买车,理由三,省钱要孩子。
任谁都能看出这话有点影射李天一赚钱少,每次说到这个,江蓝都很无奈,她曾为老公仗义执言,可是换来的往往是更高音:“我说省钱,这还不对了?”
当时李天一的脸就和刷了番茄酱似的,一路红到耳朵根。
反抗无效,干脆任她说。听多了也不难受了,这耳朵进那耳朵出这本事需要修炼,而李天一这项技能绝对掌握优良,他的目标是他岳父江大成,瞧人家忍了一辈子,现在听着骂都能脸不红心不跳。
事实证明,他俩的预感并不是不对。
夏晓贤突然下馆子请客确实别有含义。
因为这顿饭有个名字———负荆请罪。
刚开席,夏晓贤便给了他们一个深水炸弹。她举着酒杯,向他们深深弯下腰:“蓝蓝、天一,尤其是天一,妈这次是犯了老糊涂了,对不住你们。”话说到这里,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妈现在给你们承认错误,希望你们不计前嫌,权当这事没发生过。”
小两口眼睁睁地看着一杯红酒就从老太太喉咙里顺了进去,一路顺畅,连嗝都没打一个。
良久,江蓝才缓过神来:“妈,没有,没有,你也是为我们好是不是?”她赶紧戳了戳李天一,“天一,你说是不是?”
“对!妈!您是为我们好。”
人转变得太快了,就难免让对方感到不安。
接下来,何止是心不安,身体都差点折在这里头。
开席的道歉只是开始,没想到夏晓贤的道歉没完没了。她开始逐条反思自己的错误:“你爸爸说得对,我对你们的事情插手太多了? ?”然后鞠躬,喝一口果汁。长辈道歉,做小的总不能干坐着当老爷吧?没办法,两口子起来配合,同样弯腰,微笑:“没有没有,妈都是为我们好。”然后隔五分钟,老人又起来:“这次事情确实是我的不对,我心急不该拿婚姻开玩笑? ?”又弯腰,果汁一饮而尽。那边小两口再起来:“没有没有,妈初衷是好的? ?”又隔两分钟:“还有天一,我平时确实对你管得严了些? ?”“没有,没有,您不管我谁管我,这是应该的? ?”
这次吃饭比江蓝参加报纸编排会还累,不仅劳心费力,还考验身体素质。当夏晓贤再一次准备起来的时候,江蓝实在忍不住,先把话给铺出来:“妈,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我和天一没生你的气。”
“我知道,”夏晓贤开始从后面包里掏。李天一很是惊奇,今天这饭吃得太惊喜了,难道道歉之外还要给钱?等了半天,放在桌上的是串钥匙。
确切地说,是小两口家里的钥匙。
“我想明白了,你们的日子你们过,这钥匙现在就还给你们。你们好好过? ?”
江蓝站起来:“妈,你拿着就? ?”
话还没说完便觉得腿被踢了一下,转眼看李天一已经把钥匙收入口袋:“谢谢妈,正好我那把丢了,有这把省得再配。”
这饭吃得太和谐太圆满了,一家人吃到晚上九点半才回家。躺在舒服的大床上,李天一极其惬意地打了个饱嗝:“上次没能尝出这桃源居饭是什么味儿,今天可品出来了,果真不错,不错!”看着一旁卸妆的江蓝,他“腾”地坐起来:“你说妈今天是怎么回事?突然姿态降下来,前半段你不知道把我瘆得,就怕和前面那场似的,再有阴谋。”
“能有什么阴谋?再说,那钥匙怎么说给你,你就要了呢?我觉得咱妈就是虚让一下。”
“哎,你的感觉还真对!我就怕她是假让一下,这才赶紧拿回来!江蓝你是她闺女可能没觉得,我这个大男人可都快别扭死了,早想收回钥匙,可是没敢。”
“为什么想收回去?”
“你还说?你忘记上次了?”李天一皱着眉头,提醒着她,“那次,就那次我喊,老婆,那事。”
江蓝转了转眼珠,这才想起来。
事情是这样的。
俩人一周年结婚纪念日那天,李天一在路上筹划了很久该怎么给老婆一个惊喜。纪念日无非得浪漫和诗意,李天一琢磨了半天,终于策划好了节目内容。
玫瑰花是必须的,却不是礼物,而是情趣装饰,李天一想得很好,进门,脱上衣,钻进洗手间,给自己先来个红酒浴,等到红酒香味彻底在身体上弥散开,他再学电视里那样,把一支玫瑰花叼在嘴里,下身只围个三角浴巾,迈着小碎舞步向卧室走去。
江蓝喜欢红酒,单是一点儿红酒香味都能把她熏得如痴如醉。李天一光想着她腻在自己身上柔情万种到处闻嗅的样子,还没实践,便已经春情荡漾起来。为了营造出节目效果,他这一个月还天天去学校操场跑一万米,专门挑中午两点太阳最毒的时候,为的就是让自己上身显得结实有力,晒出古铜色最好。
一切妥当,李天一在外面深吸一口气,轻勾右腿踢向卧室门,随即微转四十度旋向屋里。舞蹈老师说,这个角度最容易让男性魅力方位若隐若现,情趣得很。
他做得很标准,连勾脚的姿势都很到位,“老婆啊”三个字更是喊得那叫一个百转千回。原本的剧情是,老婆先是惊诧,后来娇羞地扑到他身上。然后他再趁机将那支玫瑰花以唇送到她嘴里,随即天雷地火,两人缠绵? ?
可就第一个情节预告对了,惊诧!李天一做完标准动作,抬眼就看到夏晓贤瞪着自己,随即“啊”的一声,落荒而逃。
“流氓!流氓!”
这事到那还不算完,晚上夏晓贤又召开家庭会,会的主题是年轻人要注意行为,要端庄、要节制、不能不三不四? ?夏晓贤那目光“嗖嗖”地向李天一射来,震得他半口气都不敢喘,一个好好的结婚纪念日就此落幕。不仅如此,还有了后遗症。夏晓贤自此之后经常在他家神出鬼没地出现,经常回家刚叫了一声“老婆”,丈母娘就蹭蹭地溜了出来。看他的眼神别有深意,就像个 B超机似的,整整把李天一吓得一个月都没敢和江蓝有性生活。
“蓝蓝你说对吧?这房子虽然是老妈买的,但是咱家啊,是咱两口子的家,你说她这样拿着钥匙过来你别不别扭?你是她闺女无所谓,可我不行,我是个大老爷们。大夏天热得要死,我回来就想抽掉领带脱掉上衣,那领带绑在脖子上,就和上吊绳一样难受,我还就喜欢光着膀子在家里晃荡。李天一重重叹了一口气:“在外面装得人模狗样的,回家还得装,这家还是咱的家吗?? ?就算是她的房子吧,那也不能? ?”
话说到这里李天一已经很小声,因为得边说边打量老婆的情绪。可是这句话过后,老婆只是停了手中的卸妆动作,木呆呆的,像是在想什么事,一点声音没有。
“蓝蓝?江蓝?”
“啊?”
“你想什么呢,你要是觉得不高兴,那我明天就把这钥匙再给妈送回去。反正这么长时间我也习惯了,你可别因为这事又和我闹,”李天一“砰”地倒在床上,“好不容易过了天安稳日子,我李天一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媳妇不说话。”
“天一,我在想? ?”刚才还陷入沉思中的江蓝突然雀跃,一个猛子扑到他怀里,“老公,和你商量个事情吧。”
“啥事?”
“把爸爸接来住几天呗。”
“咱爸不是经常来吗?”李天一眯了眯眼睛,“要不我明天坐八路车去接?”
“哎呀,不是咱这个爸,是咱那个爸!”
“咱有几个爸?”酒喝多了就是容易犯困,李天一迷迷糊糊的,可是不过三秒,他突然直起身子,“你说我爸?李桂宝?”
“是,”江蓝揉了揉被他撞痛的胳膊,“我说的就是把他接过来住几天,你觉得好不好?”
好,当然是好,天大的好,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好得李天一瞠目结舌,保持石化状态长达五秒。“我这就给他打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话落时,床上已经没了影子。
不过刚到门口又转回来,“不行,现在都十点了,我爸没准都睡醒一觉了。明天再给他打。”他喜滋滋地贴在江蓝旁边,“不过老婆,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对我爸这么好?”
“什么叫突然这么好? ?”江蓝睨他一眼,“吃完饭我妈把我训了一顿,说我以前不孝顺。”
又是妈?这下李天一觉得更不可思议了,他那个丈母娘,平常只要听着他家的话题就开始躲,就算换台换到他们那个县的新闻,都一脸厌恶地迅速换过去,又怎么会撺掇江蓝接她爸来住?他越想越觉得玄乎:“你说妈不会是要想方设法把我爸接回来,然后让他劝着咱们离婚吧?”
“啊?让爸劝咱们离婚?”江蓝一呆,“不可能,绝不可能。”
“以前妈可不让? ?”李天一皱紧眉头,正色道:“江蓝,不管事情怎样,我觉得咱都得防备点,别又经不住考验,知道吗?”
江蓝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