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枚,你在哪儿呢?”江蓝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如春天般温暖。
那边传来的声音却不咸不淡,“嗯,我来办点事。”
“什么时候走?”
“这就走。嫂子,有事?”
“有点事,天枚,这样吧,你瞧,现在已经五点了,你要赶车回家得七点多了。不如今晚上咱姐俩找个地方说说话怎样?”江蓝怕她不同意,按照妈妈的话赶紧解释,“你放心,就是纯说话,和你哥今天说的那事没关系。我都进咱家这么久了,咱们姑嫂之间也不能老这么呛着茬,你说对不对?我真有些话想和你说。”
话筒里突然静下来。
终于,过了大概五秒钟,判决下来了,只简单一个字,“好。”
江蓝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语气都变得欢欣,“好,我马上去找你。你在哪儿呢?”
“市立医院门口的新源超市。”
市立医院距离深州报业集团很近,一看也快下班了,江蓝放下电话到附近酒店订了个房间,就直冲那里。她怀疑这小姑子就是来找她的,要不然怎么在这么个地方候着?
等去了,这才发现自己着实是自作多情。老远就看见天枚拎着个袋子站在超市门口,那袋子上面,鲜红的“市立医院”字样尤为瞩目。
里面满满的全是药,江蓝马上跑过去:“天枚,你怎么了?生病了啊?”
“没什么病,嫂子。”
“不是,天枚,你要是有什么事就尽管说。”江蓝的目光坦诚真挚,“你别忘了,我爸还在这医院做医生,就算不是泌尿科的事儿,别的科室也会有些熟人? ?”
冷不丁的,李天枚抬头,“嫂子,咱去哪里?”
“去哪儿? ?”江蓝像是没反应过来,怔了怔才抓起她的手,“走,咱们先去吃饭。”
俩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江蓝“啪”地合上菜单,冲天枚微笑,“我也不知道你想吃些什么,就按照你在家的胃口点了些东西。”
看着天枚情绪慢慢好了些,江蓝才缓缓开始话题,“天枚,其实你误会我了。我这次确实只想孝顺咱爹,没想图什么。”
天枚拿着筷子的手停了停。
“我知道我以前是不太像话,但是我这次是真的想改的。咱爸都这么大年纪了,我看着也心里难受。还有,那天那事我其实只是和你哥说说,相当于反省一下自己,并不是想告你的状。没想到你哥那暴脾气直接就? ?如果因为那事你不高兴,”她举起酒杯,正儿八经地向她道歉,“天枚,我确实不是故意的。”
这注定是场独角戏,江蓝的杯子举了半天,李天枚硬是动都没动,只是慢慢咀嚼着嘴里的东西。
“天枚,我们总是姑嫂,我希望你以后也别多 ? ?”没见过李天枚这个样子,江蓝心越来越虚,甚至有点词不达意,“我知道我以前做得不好,我希望你别介意。我们总是一家人对不对?我们? ?”
“嫂子,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对,你知道你哪里错了?”
“啊?”
“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这话虽然不像样,但理是实在道理。你说你一个两年都不回家的人突然拿着东西大张旗鼓地回家,这事情谁能信?你还记得我娘刚死的时候你办的事儿吗?作为长媳,按规矩你要跪三天,就连你家都得派人来送葬。可你们家呢,倒是出人来了,你妈看你跪着,就像我们多虐待了你似的,说的那叫什么话———说什么连自家父母都没跪过,凭什么跪一个死人。嫂子,你别以为你们躲在屋背后我就听不见了。你们说的那叫人话吗?谁父母不是父母,我知道你是城里人,活得娇贵,但是再娇贵,那也得知道人情!”
“天枚,我? ?”
“我知道,就算你和我娘没感情,哭不出来,可作为儿媳妇,你也总是要尽点本分。你都不知道多少人笑话咱家,婆婆死了做儿媳妇的连眼泪都没有。嫂子,你说你这事做得对吗?”
江蓝瞠目结舌,只知道自己与公婆家生疏,却从来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深的“罪孽”,她根本没来得及细想,那边讨伐又开始了。
“嫂子,你以前是对我不错,可是从那次起,我就觉你这人? ?”她拉长声音,话没有说下去,但从她的表情中,江蓝也知道这后面不是个好词。她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简直是硬着头皮听天枚继续声讨,“我这人对事也对人,你觉你那事办得像话吗?别人家孩子单门立户之后都是朝家里领人,逢年过节的,日子越过越热闹。可咱们家呢?自从你和我哥结婚,也就过年之前他自己回家一趟,连年除夕都没在家过过。更别提你了,好的时候还记得朝家里打个电话,不好的时候呢,连个问话都没有,那电话搁在村委会上,如果咱爹稍微慢一点,你这边电话就挂了,白白让老爷子跑一趟!嫂子我就想问问你,你读书多,见识也好,为人儿媳有这么个做法的吗?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理了?”
“天枚,我 ? ?”江蓝脸色变红,“过去是我不懂事。我以后改,改不行吗?”
似是听了天大的笑话,天枚“哼”地一笑,“让一个黄鼠狼突然改了性子替鸡看家,我哥傻,我可不傻。嫂子,你要是能说,你大可把这些话再告诉我哥,添多少话说我多狠都行。别说他不在这了,他在这我也是这话!还有,你告诉他,甭有了媳妇就忘了娘!今天他说我的那几句话,我一句也不认!”天枚说完这话,转身就走。
“天枚!天枚!”江蓝一把抓住她的衣服,用力地拽,“是我错了。我现在就改还不行?你别走,先别走啊。”
“嫂子,这儿可是你的城里,搞不好还有你熟人路过呢,闹大了咱谁也不好看。”
这话太狠了,这样子确实不好看,一个女人拽着另一个女人,要是不明真相的,还以为她江蓝是个第三者在求大房给个活路呢。但是眼下情况紧急,江蓝完全顾不得了,“天枚你听我说,你不能一棍子敲死人啊。”她强把她拉回座椅,“真的,我们这次真的是特想孝顺。你想想,按照你的话来说,我们突然对爸这么好是因为有所图,但就看咱们家,我到底是有什么可图的?咱家什么情况,你比谁都清楚不是?”
天枚“哼”了一声。
“这要是豪门大户,我还能兴个心眼儿抢夺家产。可咱家根本就不可能啊? ?所以天枚,我真的是真心的。”
这一通话下来,江蓝发现李天枚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说实在话,现在和你见面我是瞒着你哥来的,我就觉得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对,你如果有气,怎么撒我身上都行。还有这个,”她从包里掏出张卡,“这是我给你订的酒店,晚上咱们说完话,你直接去酒店睡一觉。我就是想和你解开心结。”
若说前面的主动忏悔让李天枚惊讶,现在江蓝的掏卡动作简直让她石化了。说实话,天枚应下要和江蓝见面的时候便是准备大干一场的。她和她那老妈在后屋头上的那句悄悄话是引起她厌恶的种子,而后来办的事更是一个比一个不着调。多少年了,老人过节没人管,老人病了也没人管,这知道的知道李桂宝还有个儿子,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可怜的鳏寡孤独。而且,这个不着调的嫂子还学会了向她哥告状。想起在家时李天一早上那不分青红皂白的电话,天枚现在还气得胃疼。第一个想法就是,进了城里,找个公话,先找嫂子把这气给撒了。
至于为什么不在家打电话———就她家这点破事,她觉得说出去,都让她自己家的婆家笑话。打给江蓝的电话她说得相当难听,把这几年对他们夫妻俩的怨言都洒了出来,就差直接指着鼻子骂江蓝丧门星与泼妇了。骂完她就扣了电话,想大不了以后再也不和这个嫂子来往。可没想到,这个嫂子接着打过来的电话竟是这样? ?
想到这些,天枚叹口气,“嫂子,我也不想和你说那么难听,毕竟咱是一家人,可是你自己想想,就过去你们结婚的这两年,你们俩像话吗?”
江蓝接下来的动作就是点头称是。她都没想到过去两年她做错了这么多事,可是在李天枚眼里,她的罪行累累,简直就是罄竹难书。每一件事说大吧不大,都没杀人放火,可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确实办得不地道。
从小到大,江蓝除了被夏晓贤教育,哪儿被人这样指着鼻子训过?但是没办法,这样的情况下,根本找不到话来说。所以,“是,是是 ? ?”成了唯一的话语。
江蓝看着天枚去洗手间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大松一口气,与客户谈案子都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为了搞好所谓的家庭关系,只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不过从天枚最后对她那态度上看,她好像并不讨厌自己了。这样就行,一家人就是一家人,闹那么别扭也没好处。
想到这里,江蓝心里又舒坦了些,一晚上的口干舌燥低头忏悔,这也算有了结果,她低头刚想喝杯茶,无意中瞄到了天枚座椅上的塑料袋。
到底是什么病 ? ? 值得上市立医院来?拿过袋子打开一看,调经促孕丸,克罗米芬,阿第? ?
还没看完,袋子就被夺去了,抬头一看,不知道天枚什么时候上厕所回来了,“嫂子,”她将袋子往褂子口袋一掖,“咱走吧。”
“天枚你打算要孩子呀?你? ?”
话还没说完,便被天枚给打断,“嫂子你说什么呢?是咱对门那叶家媳妇想要,她又不识字,我替她来城里捎的。”
“哦。”
今天真是繁忙的一天,将天枚安排完再回家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了。
江蓝拖着沉重的步子,几乎是哒啦着在小区的路上作着位移。平时编稿顶多算是日常工作,今天可好,如此烦乱的一天。正感叹着日子不容易,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江蓝。”
只这两个字,像是凭空在天际来了个小电流射到她身上,江蓝立即停住步子。回头,微笑,“嘉平啊。”
男女之间,有些话就算注定是废话也要说出口,比如江蓝接下来的这句,“你怎么在这里?”问完又后悔,这个答案毋庸置疑,肯定是因为她。
大概因为夜色太暗,他又穿了件黑色西装,江蓝看不大清楚他的表情,可是他的那句话却如此得清晰,温淡,但又没法忽视,“我在等你。”
江蓝笑得若无其事,“有事?”
“蓝蓝,你就打算一辈子这样过下去?”他的眼睛盯着她,不甘地却更像是逼迫,“一辈子也不回头?”
既然对方把事情捅明白了,这就是故意不让她装傻。江蓝深吸一口气,“嘉平,上次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了,我和我先生是出了一点问题,但是远没到家庭破裂的地步,我妈是神经过敏了,怕我没人要,想先给我找个后路,”她无所谓地笑,“但你也知道,老年人总有些有的没的想法。那完全不是我的意思。如果上次做的事情有什么让你误解的,我向你说对不起。”
韩嘉平眼神突然变得锐利,“难道这才是你的意思?”
“那什么才是我的意思啊,嘉平?难不成你真要我离个婚才算高兴?其实没什么啦,就是我们夫妻俩拌了个嘴,而我妈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你瞧你,别摆出那个表情,”江蓝大大咧咧地拍他的肩膀,“老同学嘛,听我和我先生关系好时居然是这个表情。好像巴不得我们俩破裂似的。”
江蓝此举纯粹为缓和气氛,在她想象中,韩嘉平就该趁机下台赶紧滚走。却没想到手一紧,竟被他抓住,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的眼睛,是毫不避讳的紧迫与热烈,“你知道,我一直有这个想法。”
“你和他分开,我不介意你结过婚。”
事情说清楚就可以,但是发展到肢体动作,这可就不行了。“你不介意我介意!”江蓝这下有些手忙脚乱,“你放开我,这在我小区呢!你不见人我还得见人!”
可他那双拉小提琴的手如铁一般坚硬,“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还没等她许可,韩嘉平就噼里啪啦地开始了,“江蓝,我在国内的时候想,出国的时候也在想,我就想不出,那个李天一到底有哪点比我好?输在其他人手里也就罢了,起码我还心服口服,但是在他手里,我不服气!”
江蓝冷笑:“你不服气?”
“是。”
这一个“是”字,再配上男人坚定的表情,让整个事情冷却到了冰点,也让江蓝心里对他的那点儿愧疚完全消失,甚至还站到了他的反面。
韩嘉平错大发了。大半夜来到已是有夫之妇的初恋女友门口暗诉衷肠这不算错,大半夜劝人家小两口离婚并诅咒他们家庭破裂这也不算错,但是当着人家老婆的面毫无顾忌地表达对他男人的鄙视与痛恨这就是错了。江蓝护犊子,虽然没有孩子,但李天一就是她要护的那个犊子!
在一定程度上,江蓝甚至可以容忍人家说她种种不是,但是就是不能容忍别人对她男人指指点点!“论长相,论家庭,论学识,论背景,他都比不过你是不是?”眼瞧着韩嘉平要点头,江蓝笑了,“可是嘉平,我觉得他比你好。他再不好,也是我男人。”
韩嘉平的脸色暗了下来。
按道理这事情到这就是一个完美的结局了。她拒绝诱惑大步迈向丈夫怀抱,那个失意人表情落寞仓皇而逃。可惜啊,这世界总是不缺意外。
万籁俱寂的夜中,只听一个女生乍然一叫,那百灵般的妙嗓儿充斥着意外与欢喜,“韩嘉平?”
这声音江蓝不回头也知道,是丁幂的闺女贺京杭。她脑子里登时出现两个字———完了。
她觉得完了的不是如此诡异的夜晚,她与前男友和前情敌相见出什么事。最完的,是就冲贺京杭这音乐家的嗓口,大晚上的这声音如此具有穿透力,就凭她家李天一那耳朵,非得? ?
这非得的假设还没进行完,只听“哗啦”一声响。窗子拉开,李天一的脑袋从窗户里伸了出来。样子凶神恶煞,气势汹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