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长永坐在床边,擎起了那只受伤的脚。于芳菲也低下头看着,她用一个手指按了一下,“是不是非常疼?”
“我怀疑很可能是骨折了。”
“那还是去医院吧。如果真是骨折了,拖时间长了不好。”
不到二十分钟,金长永坐着于芳菲的轿车,来到了市第一人民医院。
外科值班大夫建议拍一个片子。片子很快出来了,只是轻微骨裂,并不严重,但最好在医院里住几天。
当他住进外科三零二号病房时,病房内一个小伙子已经睡着了。
于芳菲帮他安置好了以后,便离开了那里。
此刻,金长永对于芳菲的抱怨仿佛已经烟消云散。要不是她坚持让自己连夜来医院,自己可能还在犹豫呢。
他受伤的部位还是疼痛难忍,按照医生的嘱咐吃了两片止痛药,算是好了许多。
此刻,他躺在那里并没有什么睡意,他的脑海渐渐地开始活跃起来。白天那些情景,晚上突如其来的变化,甚至是于芳菲这些年来与自己往来的过程,都不时地涌进他的脑海……
当年金长永接任董事长的时候,于芳菲就已经在这个公司工作。那时,她只是金典投资公司的一个普通职员,当时金典投资公司还远没有现在的影响和规模。不过那时公司每做一个项目都是挣钱的,公司内部,不论是普通员工,还是上层人物都看好了它的发展前景。公司开会时,不少管理层人员都不同程度地表示过,如果这个公司有好的项目,可以适当地将资金向这里倾斜。于芳菲看准了这个机会。当时,在别人看来,她看准了这样的机会,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因为那时,不管她怎样努力,她离那个说了算的位置都十分遥远。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不到一年时间,于芳菲的命运竟然发生了奇迹般的变化。而这种变化注定了她新的人生的开始,也奠定了她在这个公司举足轻重的地位。
其实,此前,因为她在金典投资公司的倾情投入,她的物质条件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就连她妈妈位于农村老家的房子也重新翻盖了一遍。那可不是一般的翻盖,而是由普通的草房一跃为外边全部贴上了白瓷砖的二层小楼。农村的邻居们看上去都很眼红,因为那是当时在整个几百户的村子里开了先河的。谁都知道那家老太太是沾了在城里工作的女儿的光。
老太太是自豪的。
于芳菲从来就没有为此自豪过,她甚至从来就没有对此满意过。
后来,公司里发生了一件大事,那是一件这个公司自建立以来从未发生过的大事。她所在的公司领导,也就是她的经理马和平出事了。
那是缘于一封匿名检举信,信中检举他在城市的东郊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盖了一栋别墅,建设那栋别墅的费用全部都是公款。
虽然是匿名检举,但说的具体内容不容别人不相信。这件事最后惊动了上级纪委,最终结果还是查实了。马和平在被审查的过程中,连杀了于芳菲的心都有。那是他出事以后告诉别人的。
他首先怀疑到于芳菲,因为只有她才有可能知道这么多。她老母亲的那栋农宅,就是他帮助用公款盖起来的。而他的那栋别墅盖起来后,就连他自己的老婆都不知晓,只有她经常光顾那里,和他云天雾雨,倒海翻江……
那时,他们之间算是情人,是那种只要对方需要,什么都可以舍弃的情人。那时,她早就有了丈夫,还有一个儿子。
马和平还在经理的位置上时,他耳边听到的是一片赞扬声 。当时,他也确实是为公司财富的积累做出了巨大的贡献。那时,没有人对他加以约束,甚至是都没有人在他面前说上半句可以让他冷静的话。他渐渐地背离了原始轨道,金钱和女人渐渐地在他的头脑中占据了主导地位。而那时,对于于芳菲来说正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她是走得离他最近的一个人。她是他认识的所有女人中,最善解人意的一个。她更清楚地知道一个男人,在什么时候需要什么。
她的搔首弄姿果真迷住了马和平多情的肉眼。她从选择什么样的外衣开始,到选择什么样的内衣内裤更性感,再到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做爱更刺激更神秘,都为他设计得周到而滋润。而那一切都是由马和平埋单,而马和平又会非常巧妙地将那些开销都算在公司的财务账上,甚至连她所用的卫生用品都会成为报销的对象。
男人有时候往往又是很愚蠢的,马和平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像于芳菲这样的女人的欲望是永远都无法满足的。而那时,她的欲望早就在迅速地膨胀着。
她似乎和所有的女人对自己的评价一样相似,作为一个女人,不论她的形象如何,都不会有谁认为自己长得不漂亮,在男人面前没有魅力。即便不是倾城倾国,也会倾倒一大批男人。那时,于芳菲对自己的估价还远远地超出了此种程度。
这是她铤而走险的资本,可她最终并不是凭借着这种资本战胜了对方,战胜了自己,而是凭借她手中掌握的关于马和平问题的第一手材料,走出了她的平庸。
后来,她又遇到了救星金长永,是他让她替代了马和平的位置。在调查马和平的过程中,她竟然没有受到丝毫牵连。马和平为她母亲盖起的那处二层楼的宅院,她对调查人员表示她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他动用的公款。当需要追回那笔非法所得时,她对那点儿钱早就不在意了。而马和平并不想把事态扩大,因为如果扩大,他完全可能会暴露出更多问题。他以辞职走人和退回部分赃款为代价,平息了风波。事情过后,他还是庆幸自己避免了牢狱之灾。关于他与她的那段经历,都是在事情平息下来之后,他喋喋不休地告诉局外人的。而那时,于芳菲根本就不在意别人怎样评价她了。
金长永和公司的其他人一样,对此是了解的。只是当他知道这一切时,已经太晚。那时,她早就是他的床上宾。
于芳菲也并不是一开始就奋不顾身地与金长永这样一个比自己大出将近二十岁的老男人上床的。当他女儿去美国留学时,她巧妙地打到了他的工资卡上三十万美元,那三十万美元像是感情的催化剂,催生了雌雄荷尔蒙的加速分泌。
那是金长永的女儿去美国留学后的一天晚上,于芳菲说是要与一家客商谈一笔生意,很可能就在那天晚上达成意向,她希望董事长参加,那样会更有利于促成这桩生意,他去了。她在送走了几位客人之后,又回到了饭桌前,重新与金长永喝了起来,直到接近午夜,她才将醉着的金长永送进了一家宾馆的客房。那是于芳菲提前预订好的房间。
那天晚上,她并没有离开他。她本来就没想过要离开他。
金长永一头躺在了床上,那一刻,他已经是酩酊大醉。
当他醒来时,已经是下半夜,他一眼发现了身边坐着的于芳菲,她已经身着一袭透明的睡衣。
坐在他面前的,尽管是一个中年女人,可他两腿之间的那个物件,还是做出了强烈的反应……
那一刻,就像死亡将要来临一样无法抗拒,他一下子扑了过去……
那一刻,就像胜利将要来临一样充满欣慰,她一下子仰面倒下……
那天晚上,他们纠缠在一起,足足一整夜,直到天亮。
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金长永才渐渐地明白,他在她面前已经无法清醒了。
她是需要回报的。其实,她并不需要他肉体与激情的回报,而是他手中的几乎无人可以管束的权力……
此刻,金长永躺在医院里,再一次想到了这些陈年旧事,他的心里还是不免有几分紧张。止痛药的作用渐渐淡去,他在半睡半醒之间终于靠到了天亮。
上午八点刚过,于芳菲就又一次来到了病房。
走进病房没有多久,她发现了同一间病房里那个小伙子已经醒来。
小伙子并没有引起他们太多的注意,小伙子却注意到了他们。
这个小伙子是谁呢?
24
这些天来,李大钟一直就在思考着。
尽管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似乎可以证明穆晓飞与李家胜的纠纷只是一个孤立事件,可是在他根本就没有受一点儿伤的情况下,李家胜竟然被无辜地关进拘留所,这正说明了他穆晓飞的能量。
他有怎样的一个背景呢?
自己是一个临近退休的人,真跟他去较什么劲是不值得的。可眼下李家胜的事,自己是不能不过问的,总不能让他就这样无辜地在那里待上半个月了事。
那天下午,李大钟一个人又一次走进了城关区公安分局局长钱小阳的办公室。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见到钱小阳时,总会让李大钟时不时地感觉到他的热情。在李大钟看来,他们这些人,尤其是像钱小阳这样一个城关区公安分局的局长,面对他这样一个犯罪嫌疑人的亲属常常会是颐指气使才对。可钱小阳对他表现出了极度的耐心,他客气地把李大钟让到了沙发上坐下,又递过了一瓶矿泉水,并劝他不要太上火。
李大钟开门见山,“钱局长,我今天又来找你,是想弄明白,你们拘留一个犯罪嫌疑人,是凭什么?都需要履行什么样的手续?”
“当然是需要证据啊。”
“那么,你们拘留李家胜的证据是什么?你可是在那上面签了字的。”
“上次我就告诉过你,他把人打伤了,已经触犯了法律。”
“钱局长,穆晓飞根本就没有受伤,也没有住院。我想知道你怎样和我解释这件事?”
“竟然会有这种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是需要认真调查的。”钱小阳说道。
“钱局长,就不必了,这件事不会有假。我这是第二次来你这里,我对你的答复是不满意的……”
钱小阳打断了李大钟的话:“你不满意又能怎么样?总得给我一点儿时间调查调查,你总不能太过分了吧?”
“是谁过分?有几个老百姓没有什么冤枉,会平白无故地找到你们这种地方来?我的局长大人!”
“你想到这里来给我上课呀?”
李大钟激动地站了起来,“我什么都不想,我现在就是需要你们马上放人。你们不能这样冤枉一个无辜的人,我真不敢相信这件事是我们的公安机关所为。我之所以容忍不了,是因为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抓错了人的问题,而是有人人为地制造事端。你如果不知道真相的话,至少说明你是渎职,你凭什么在拘留证上签字?如果你要是知道其中的秘密,那问题就更严重了。”
办公室里的火药味已经越来越浓。
正在这时,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那个人走到钱小阳跟前愣在了那里。他愣愣看着李大钟发呆,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钱小阳已经看出眼前的来人好像与李大钟认识,他刚想说话,李大钟先开口打破了僵局:“穆总,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吧?”
穆晓飞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支吾了半天,才扔出了一句,“这里好像不管合同纠纷的事吧?”
“你就不要再演戏了!你最好还是回你的医院里去待着,那样对你们会更有利一些。”他转过头来,看着钱小阳,接着说道,“钱局长,这件事我是不会就这样算完的。”
正在这时,办公室的房门又一次被推开,走进来的那个人并没有敲门,而是小心翼翼地把门推开,又慢慢地向办公室内走来。正在几个人疑惑的目光移到他身上时,那个人说了一句,“董事长,公司来电话,说是公司里有急事找你,需要你马上回去。”
说话的人正是刘林。
其实,刘林是跟着李大钟一起来这里的,到楼下时,李大钟执意不让他上楼,他以为那样会显得小题大做。他在车上待了很长时间,本来就有些不放心,又正好发现了穆晓飞从车上走下来,就跟着走进了办公大楼,又走进了钱小阳的办公室。
钱小阳被动极了,他已经不用再问什么,就已经知道站在眼前的这几个人都是何等身份。他那种尴尬程度已经无以言表,“你就是穆晓飞?”
“我就是穆晓飞。”
“你不是在医院里住院嘛,跑到公安局来干什么?”钱小阳说道。
“我……我……”穆晓飞好像悟出了什么。
“你们就不要再演戏了,这种演技太拙劣了。钱局长,我想你们是会为此付出代价的。”李大钟气哼哼地说道。
他毅然决然地走出了钱小阳的办公室。
坐进车里,李大钟的眼睛是潮湿的。
他是一个有点儿平民情节的知识分子,他在领导岗位上已经干了多年,社会上许多复杂的事情,他还是了解一些的,可那都是听说来的。他的位置和他的年龄,还有他的生活习惯与价值追求,都让他远离着那些寻常百姓们所能遇到的是是非非的纠缠。
“我一个偌大企业的董事长,一个让别人仰慕,比寻常百姓更有地位和优势的董事长,面对着这样的问题,都会显得这样无能为力,而当那些真正的平民百姓面对这种尴尬时,他们又会怎样呢?”
李大钟一直在思考着。
李大钟已经坚信李家胜是无辜的,可面对这一切,此刻,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眼前,仿佛幻化出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而正是这张大网,尽情地张扬着人际关系的盘根与错节,挑战着法律的尊严与神圣。
在这种挑战中真正的受害者,绝不仅仅是李家胜这样的无辜者,还有法律的被游戏,法律的被强暴,法律被无为地肢解。
此刻,李大钟是痛苦的,一种在别人看来,似乎并不应该有的切肤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