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们不停地举着酒杯,可还是让金长来感觉到了这次宴请离他所期望的目标越来越远,郭华林慢慢地向他们透露出了一个天机,那是一个让金长永哥俩同时感觉到震惊的信息,原来的报关处处长牛今来已经被司法调查。
那一刻,金长来的紧张程度远远地超过了金长永。金长来还试图了解更多的信息,郭华林没有再说什么。
送走郭华林,他们站在酒店大门口,呆呆地站着。
眼看那批等着报关的货物已经报关无望,金长来的心里难受极了,那可是一笔巨额的收入啊。
金长来想哭,甚至想哭出声来,可他不能这样做,他不能那样让别人瞧不起。这一刻,他想得最多的已经不是需要报关的那批货物价值几何,而是牛今来已经出了问题,丛世南本人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如果出了问题,那自己将难逃噩运……
丛世南啊,丛世南,你最好是不再出现,最好是永远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金长来十分扫兴地坐进了自己的车里,绝尘而去。
金长永同样是紧张的,如果丛世南受到牵连,那问题无疑将是严重的。
此刻,金长永感觉到了另外一种压力……
这些天来,金长永总是背运的,就连在自己家里也是如此。虽说自己马上就要六十岁了,可是自己的前景还是相当可观的,如果公司改制成功,那前景不更会是如日中天吗?可是眼下自己为什么会这般潦倒?一种精神上的潦倒。
这天晚上,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应酬,都被他一一拒绝。
回到家里,家里是冷清的,一种心灵可以轻易感知的冷清。
陈也晨站在一间空房的佛龛前,两手合十,眼睛紧紧地闭着……
金长永主动问道:“吃过饭了吗?”
陈也晨什么反应都没有,他又问了一遍,她才慢慢地睁开眼睛,“这等小事,不足以让你关心。”
他无聊地走出那间空房子,重新回到客厅里。几分钟后,陈也晨也走进了客厅。
那一刻,她是镇定的,“你可能还记得,我当年就和你说过,你不能只看到少女上轿,还要看到老女残年。今天坐在你面前的已经是一个老女,已经老得既不中看也不中用了。人都是信不过的,男人女人都一样,这就叫做此一时,彼一时,这就叫做人性。人就像是一只蜜蜂,一定会朝着开得最艳丽的那些花朵飞去,而所有的花朵都不会永开不败。我已经败了,早就败了。你的信誓旦旦,维持的时间远比花开的时间长久得多,已经不容易了。”
她哭了,她轻轻地抽泣着。
此刻,金长永什么都没有说,他看着她那般理智地哭泣和心灵的抽搐,他的心灵仿佛受到了一丝震撼,他的眼睛仿佛有些潮湿。
她起身去了卫生间,洗了一把脸,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走出来重新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我们分手吧。”
金长永抬起头来,吃惊地看着她。
“于芳菲与你之间一直就保持着很亲密的关系,我希望成全你们。”
金长永木然了。
40
李大钟的心理压力同样是巨大的。
市经委领导不断地打来电话,叮嘱厂房搬迁的事必须落到实处。李家胜已经撤诉,这分明不同程度地满足了穆晓飞的一部分要求。
低头才见水中月,退步原来是向前。
李大钟所信奉的哲学,让他沿用着这种思维思考着他所面临的问题。
那天下午,他让刘林拨通了穆晓飞的电话。穆晓飞告诉他眼下他太忙,等到有时间时,他会主动去找李大钟。
穆晓飞能够等下去,李大钟却不能等。
又过去了几天,李大钟终于耐不住性子,自己拨通了穆晓飞的电话。李大钟在电话中直接提起了上次他们见面时谈到的那件事。
“我们谈到过什么事?”穆晓飞问道。
李大钟先是一愣,“你这么年轻,竟然会这么健忘呀?那天不是你主动提出的那些解决问题的办法吗?”
“我说过了吗?我说过什么了?”
“你你你……”李大钟有些语塞。
“哦,如果你们有诚意,想谈一谈的话,我们就谈一谈。”穆晓飞不紧不慢。
李大钟极其不快,他还是强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什么叫我们有诚意?提出撤诉的时候,你都说了些什么,难道都忘了吗?”
“撤不撤诉那是你们自己的事,就算是我主张你们撤诉,也得你们自己说了算呀!”还没有等李大钟再说什么,他马上改变了口吻,“李董事长,既然你们挺着急的,那我们就找时间,再坐一坐,你感不感兴趣?”
李大钟犹豫了半天,才勉强说道:“那好吧,最好是马上就安排。”
电话挂断之后,李大钟骂了一句,“流氓,一个十足的流氓。”
李大钟起身走到窗台跟前,望着窗外正在紧锣密鼓地搬迁的场面,望着炼轧分厂还纹丝不动的旧景,他的心里越发着急起来,他下意识地转过身坐到沙发上。那天,穆晓飞主动约他见面时的情景,又重现在他的脑海里。
那可是穆晓飞主动出击的,那又是他主动提出的关于工程重新开工的问题。今天与那天比较起来,他的态度已经是判若两人。
这是为什么呢?
李大钟想来想去,越来越感觉到李家胜的是否撤诉,看来对他们是重要的,甚至是极其重要的。李家胜是否撤诉,完全有可能会影响到他们什么巨大的利益或者是其他……
穆晓飞的态度之所以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显然,是感觉到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已经由被动变为了主动。接下来,他便游刃有余了。
公司董事会成员大都知道了李大钟这些天来所面临的难题,而且大都知道这些事与集团和穆晓飞签订的那单合同有关联。因为这件事毕竟在公司董事会会议和经理办公会议上涉及过无数次。
那天,在星期一的办公会议上,李大钟不得不再一次地提起此事。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甚至是李家胜的撤诉,他都向与会者做了通报。他想听一听大家的意见,让大家帮助他分析一下,他的思维方式是不是出了什么偏差。
会议做出决定,以董事会的名义向市委市政府全面反应这件事情的始末。
会议结束之后,李大钟还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会对穆晓飞产生压力吗?
结论几乎是否定的。
李大钟还是想到了关于李家胜撤诉的事。他想到了应该双管齐下,他想到了让李家胜再度提起诉讼或者是自己再度走进市政法委,反映李家胜遭受不白之冤的问题,这样可以打草惊蛇。他当然明白最终不可能通过这样的方式,解决与穆晓飞的纠纷问题,可最起码会让他再度陷入被动。如果能够让问题充分地暴露出来,那无疑将是一件大好事——也许这就是不乱不治的道理。
李大钟暗暗地下定了决心。但是必须是先礼后兵。
又是一天上午,李大钟拨通了金长永的电话,他们曾经见过面。正因他们曾经见过面,电话中也就少了许多客套。李大钟直截了当地提到了与穆晓飞合同纠纷的事。
“关于他的事,你还是找他本人谈,他虽然是我们公司下属的一个公司,我不瞒你说,其实,他就是挂靠在我们名下的一个个体户而已。按照合同规定,他每年需要向我们交百分之八的管理费,可是几年过去了,我们一分钱也没有收到过。我们拿他也没有什么办法。”金长永说道。
“金董啊,你既然说得这样诚恳,我就和你多说两句。既然他是挂靠在你们名下的一家公司,就算是一个个体户,你们也是应该承担一部分管理责任的。我不管你们是不是收到了他的管理费,就算是一分钱没收,只要他与你们存在着隶属关系,你们就要承担责任,总不应该像你说的那样轻松呀。”李大钟据理力争。
李家胜真的又一次将城关区公安分局告到了法庭。
李家胜本来就没有把那件事彻底放下,当时,他之所以按照李大钟的意见撤诉,那完全是因为他对李大钟这位叔叔的尊重。
当法院将李家胜的起诉状再一次送达城关区公安分局时,钱小阳惊呆了,他仿佛又一次感觉到了无助与茫然。这是他根本就没有想到的。
钱小阳在最短的时间内,又一次把这件事告诉了穆晓飞。
李大钟并没想到,李家胜重新起诉城关区公安分局的案子还没有开庭,就有人打电话找到他,那是市政法委书记钟健。
一天下午,李大钟一个人走进了钟健的办公室,这是他第二次走进钟健的办公室。
钟健见到李大钟时,就像是见到了良久未见的故人,他客气地将李大钟让到了沙发前坐下。
李大钟心里明白,其实,他上次找到钟健时,钟健对那件事是相当重视的,也正是他的高度重视,才让那件事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出现了转机。按理说,既然存在问题,作为钟健来说,是应该继续查下去的,可是李大钟再也没有等到任何消息。这曾经让李大钟产生过疑问,可是他并不希望事态扩大。既然穆晓飞非要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如果眼下的问题都能够比较合理地解决,他也就不会再有什么想法,问题是他已经明显地有了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当李大钟明白了钟健找他来是什么意图时,他明确表示,必须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给出一个清楚的调查结果,必须对钱小阳滥用职权的问题,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
几天前,就在李家胜再一次将起诉书递交到法院时,李大钟也让刘林将他亲自起草的一份报告送到了市委办公厅,让办公厅将这份报告转交给市委书记程志安。
两天之后,程志安就将这封信批转给了钟健。程志安在批示中让他“认真调查,严肃法纪”。
这就是钟健再一次主动找到李大钟的原因。
钟健在接到钟志安的批示两天前也收到了李大钟的那份材料,李大钟让刘林将材料送交程志安时,同样将材料抄送给了市政法委一份。
钟键接过那份材料时,他已经早就知道材料里提到的内容。他当然知道那是在他的亲自过问下,当事人才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走出了拘留所的。可是他在没有接到程志安书记的批示之前,并没有再将这件事深追下去。因为就在他继续过问这件事的时候,他已经发现钱小阳与穆晓飞原本并不认识,而钱小阳也没有收受穆晓飞的钱财为他办事的嫌疑,可是他却明确地感觉到了钱小阳的难言之隐……
钟健作为一个一直在法律战线工作了若干年的老法律工作者,他当然懂得,也最会运用法律原则。不告不理原则,是他在那一刻最先想到的。尽管李大钟曾经来政法委反映过钱小阳滥用职权一事,可是李家胜的问题已经得到解决。如果他们不再提出别的要求的话,问题也就算了结了。不论是李大钟还是李家胜,在李家胜撤诉前后,他们都没有再来找过他,这件事他也就不再想过问了。
眼下,李大钟又一次旧事再提,而且一提就提到了通天人物那里,这让钟健不得不重新重视起来。这也让钟健感到了被动,一种从来就不曾有过的被动。因为在这封抄送给政法委书记的材料里,同样也将李大钟曾经找过钟健的具体细节写得一清二楚。那里面当然浸透着对钟健的赞扬,但同样会让程志安书记感觉到问题并没有解决,那与钟健不无关系。
钟健感觉到了压力。就在李大钟这次走出市政法委的第二天下午,钱小阳就被宣布停职工作,接受调查。
钱小阳感觉到了委屈。李家胜被错误拘留,在他这里本来就不应该算什么事。可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会遇到这样一个强悍的对手,一个可能会直接影响到他在仕途上从容远行的对手。
李大钟知道这一消息时,依然高兴不起来,他意识到他的问题并没有得到根本解决,而且他并不知道问题到了这种程度,是不是会有助于他所面临的问题的解决。
他不强悍,他也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要什么强悍。其实,向市委书记反映情况,那实在是他的无奈之举。可是他的无奈之举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呢?这却是李大钟难以预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