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百里欢庆明珠还,十顷桃花寂寞怜
转眼又是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你不过个十七八的丫头却这般托大自称姐姐。如月在心底又将柳妃鄙视一遍,倘若真要跟她斗上一斗,这女人连一个回合都支持不住。
“皇后娘娘驾到!”太监尖细的声音传来,柳妃的脸登时变了又变。
王皇后一身金红的袍子绣满金色的祥凤图案,九尾金凤步摇随着动作摇晃着,这一身端正刻板的装扮却是这整个后宫女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臣妾拜见皇后娘娘。”柳妃迎向王皇后。
如月转过身去,只在原地要拜下去。“民女梅如月拜见皇后娘娘。”
王皇后绕开柳妃,快步掺起如月,笑意盈盈。“何须如此多礼。嫣然今年二十又四,应是痴长了如月几岁。若不嫌弃,便唤我一声姐姐。”王皇后确是个精明伶俐人,不端架子,不拿身份压人,只一番话便拉近了同如月的关系。
如月的心思也是转了又转,依旧猜不透王皇后唱的这是哪出,索性陪着她唱一出姐两儿好的戏码,装痴扮愚一回。如月笑的很没心机。“如此,如月便唤一声姐姐了。”
王皇后拉着如月在主位上坐定,这才看向还跪在殿外的柳妃,好似才发现一般:“都怪本宫这一根筋的毛病。只顾得上同如月妹妹寒暄,却忘了柳妃妹妹还跪在那里。妹妹快快平身。”
柳妃的脸都绿了,硬是从牙缝间挤出一丝笑意。“姐姐这是说哪里的话。妹妹多谢姐姐恩典。”
这殿中只在主位出放置了两把红木雕花的座椅,柳妃处在哪里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如月忙要起身,却被王皇后一把拉住。“妹妹便坐在这里,离姐姐近些,咱们姐妹好说些个体己话。紫兰给柳妃搬个绣墩过来。”这又转过头对柳妃说:“绣墩也可搬的离本宫近些,咱们姐妹三个说些个悄悄话。”
柳妃的脸翠绿翠绿的,维持着最后一丝风度坐在绣墩之上。
王皇后尽同如月说个风俗小吃之类,柳妃始终绿着脸一言不发。差不多也羞辱够了柳妃,王皇后终于满意的带着人浩浩荡荡的离去了。待到王皇后走远,柳妃哇的一声,边哭边跑,也出了留仙殿。
如月懒懒的靠在椅子上,应对这群带着面具的女人真不是一般的累。那王皇后确是个人物,自己的身家底细她定是查的一清二楚,一个休夫小产的女子断不会威胁到她的地位。今儿个她来纯粹只是为了羞辱柳妃,顺便给那些仗着有几分姿色便想向上爬的女人们敲下警钟。
那柳妃说来也可怜,想要立威,没成想这威还没没立成,平白的受人一顿羞辱,成了儆猴的鸡。不过那么愚蠢的一个女人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存活,身后定是有个庞大的家族支持。
如月这才刚刚躺下,便有小太监来传,说皇上御花园设宴,请如月梳洗之后前去御花园饮宴。无奈的被宫女从床上挖起来,沐浴更衣妆点一番。这一折腾便是两个时辰过去了,看来这宫里的女人一生也闲不了几刻,除了悲春伤秋盼着恩宠,便是用上许久的时间装扮为了那一刻的恩宠。
前面两个掌灯的宫女引路,好在设宴之处离留仙殿不远,如月实在穿不惯那层次繁复的宫装,提着裙子,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小宫女示意如月到了。
放下裙子,转过回廊,眼前豁然开朗。面色如玉的两人笑意盈盈,满眼惊艳。
至于么,如月有些愤愤不平,虽然平日里自己不怎么看重穿着打扮,打扮一下就差那么多么,这不是在刺激自己身为女人的自尊么。
“我的如月今夜格外美丽。”郦落雪带着淡淡笑意,目光柔的能滴出水来。
所谓月下观美人,今日正是满月了,月光厚重朦胧。郦落雪白玉般的容貌映着月光,白色的广袖散开,自有一番言语说不出的风流。百里长歌一身艳红的袍子,微微敞开的衣领,桃花眼闪动着迷恋,却是另一番风韵。
如月挨着郦落雪坐下,百里长歌的脸立刻就臭了起来。气氛一时尴尬起来,如月拉了下百里长歌的袖角。“长歌今夜怎如此雅兴要我同落雪饮宴。
百里长歌的脸色稍稍好转,顿了一顿。“我与郦兄一见如故,今日想以月为证,结为异姓兄弟。”
如月吃了一惊,百里长歌这又是玩的哪出。郦落雪始终淡淡的笑着。
小太监早就准备好了贡品香案,两人擎着香,跪在香案前,一段誓词念过,一个头磕在地上,这便是异姓兄弟了。两人哥俩儿好的互拍着对方的肩膀。如月的脸直抽抽,演了一下午的姐妹情深了,不曾想这晚上还有出兄弟义重上演。
“落雪再过一年便到不惑之年,长歌应唤我一声兄长。”郦落雪笑的满足,自小便是孤单一人,现今算是在这世界上寻到了亲人。如月一阵心惊,郦落雪发如墨染,面上更是无一道皱纹,原以为他不过二十四五,同百里长歌一般年岁。未曾料到他竟是已近不惑之年,果真驻颜有术。既然求得一心人,哪管年岁身份等无谓之事。
“大哥!”百里长歌这一声大哥确是发自肺腑,连如月都为之动容。把酒言欢,如月看得出两人确是真情流露。
酒酣意高,百里长歌好久未喝的如此痛快,已然醉眼朦胧。
破空之声突然响起,房上潜伏的黑衣人一跃而下,手中的暗器掷向百里长歌的背心。如月想也不想的扑在百里长歌身后,要用自己的背挡住那暗器。郦落雪的白练挥来将如月和百里长歌护了周全。
本是那刺客十拿九稳的一击,不曾想这般被化解掉。见一击不中,那刺客一个鹞子翻身翻过屋顶便仓皇逃去。
“来人哪!”被这一惊,百里长歌的一下便醒了酒。“速速搜查宫中,一定要将刺客捉拿法办!今夜是当值的金吾卫将军自去领八十板子!”
经这侍卫一搅闹,刚刚的好兴致消失得干净。
“谢过兄长救命之恩。”百里长歌躬下身去,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实属难得。“谢过如月救命之恩。”朝着如月也是一拜。
“怪这刺客坏了咱们兄弟的兴致,待小弟捉到刺客之后,定同大哥痛饮一番。”百里长歌全然没了吃酒的兴致。
“还望贤弟多加小心,若有用得到为兄的地方,只管开口。”郦落雪冲着百里长歌拱手。
“大哥也要小心!”
小太监掌灯引着郦落雪回太常寺去了。
如月定定的盯着百里长歌,面陈似水。“陛下该是有话要对民女讲。”语气生分疏离,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不是刚刚那个把酒言欢的朋友。
百里长歌叹了口气,她这般玲珑的心思,终究是瞒不过她。身上仿佛还带着她的馨香,明知自己性命无忧,千钧一发之际她的舍身却让自己无法不动容。“你随朕来。”
百里长歌示意如月躲到御书房侧面的帘子之后,自己则坐在龙椅上,开始处理政事。不多时,一个身穿青色锦袍,头戴玉冠的翩翩公子进入店内。
“臣弟参见皇兄。”来人正是百里长歌唯一的弟弟百里沐风。
“平身吧。”百里长歌头也不抬,专心批阅着奏章。
“不知皇兄深夜召臣弟来所谓何事?”百里沐风面色平静,略微诧异的问道。
“朕为何召平王过来,平王怎会不知。”百里长歌将白玉狼毫笔放在玛瑙的笔架上,抬起头目光犀利。
百里沐风握紧了拳头,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抬起头对上百里长歌的眼。
帘子后的如月感觉如坠冰窟,殿内冰冷的气氛让人身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百里长歌果然是一方霸主,周身冷冽的气势让人心胆生寒。
百里沐风终是败下阵来,率先垂下头去,周身微微颤抖。
“不要以为你的那些小动作朕不知道!”百里长歌又拿起笔,为笔舔了些朱砂,继续批改奏章。“安分的做好你亲王的本分。你退下吧。”若不是那暗器上只是啐了点麻药,平王断无安然离宫的可能。
“臣弟告退。”百里沐风抿着唇,恨自己的无能。转身的瞬间,如月如遭雷击,百里沐风的面容竟同郦落雪有九分相似!
百里沐风退出御书房之后,百里长歌又放下了狼毫笔。“你出来吧。”百里长歌向后靠在龙椅上,疲惫不堪,只有在如月面前才能暂时卸下一切。
“落雪是否该姓百里?”如月神色肃然,这是一个惊天的秘密。
“朕该称他一声皇兄。”百里长歌直言不讳。“升平七年,郦妃旦下死胎。这是内务府记载的。不曾想那名男婴并非死胎,孩子母体中时就因母体中蛊而身染蛊毒。此生若是找到压制之法,心绪宁静便能安享余生。可是那蛊毒是何等霸道,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所有人都要放弃掉那个孩子,郦妃自己不放弃,连夜出了皇宫。宫内丢了皇子和娘娘,无法只得宣称皇子生下便是死胎,郦妃过于悲痛病卧床中。升平二十三年郦妃回宫,同年进为皇后。升平三十二年,郦后旦下皇子百里长歌,同年秋百里长歌立为太子。”
百里长歌的语气平淡不惊,似在叙述旁人的事情。
如月惊的半晌没反应过来,郦落雪便是那中了蛊毒的皇长子。这事可大可小,可好可坏。好的话百里长歌寻了失散多年的哥哥,全了兄弟情义;若是被某些野心家利用,便可借着立长立幼的名号,在整个天下掀起一场皇位之争,血溅宫廷!坐在权利之巅的王者,应该及时扫清谴责的威胁。以最小牺牲博取最大利益,这一向是百里长歌行事的风格。
面对如画的江山,面对至高无上的权利,面对成千上万人的白骨鲜血,亲情是那般脆弱,郦落雪是那般渺小……
“你究竟,要怎么办?”如月颤抖的双唇问道。
“朕若是下定决心要除掉他,便不会用计试探。”百里长歌还是十分在意兄弟之情,不然百里沐风在暗器上啐了麻药一事便足够他死上十回。百里沐风就是吃准了百里长歌这一点才敢如此放肆。
“想必陛下从一见到落雪的时候便知道了吧。”关心则乱,如月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是。”郦落雪同百里长歌实在是太像了,还有那块雪玉。
“一个从雪山上来身染蛊毒的人对陛下的宝座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况且落雪不通权谋之术,更是对权力没有一丝欲望。”那样一个谪仙般的人物,在他面前提起权谋之术都怕污了他的耳朵。
“如月这般在意他的生死?”百里长歌眯起眼,熊熊妒火在胸腔内燃烧。“朕也可以是你的一心之人!他的生死只在朕的一念之间。”
“皇上这是在威胁民女么?”如月面露寒霜。“皇上若是要处死落雪,如月也绝不独活!”
“你好大的胆子!”百里长歌将桌上的奏章笔墨之物尽数扫落到地上。
如月骄傲的立在殿中央,无畏的对上百里长歌的眼:“民女的胆子并不大,只是想保护一份比自己的生命更值得珍视的东西。”
倘若没了情,活在这世上的人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呵。”百里长歌笑的苦涩。“你做朕的女人!朕便放他一条生路。”
如月愣住,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罢了罢了。”百里长歌颓然坐回龙椅上。“你退下吧。”
如月心下一松,百里长歌已经放下了杀念。行了一礼,转身便要离去,百里长歌坚定的声音却从背后传来,像一把锤子狠狠的砸在如月新房上。
“你注定是我的女人!”
如月脚下一顿,接着便快步离去。
御书房内,百里长歌心中愤懑难抒,猛的掀翻了龙书案,惊得殿外的太监宫女跪倒一片连声说:皇上息怒。站在顶峰的他几时因为一个女子乱了全部心神,失了王者应有的冷静。
掌灯引路的小宫女在殿外就听到百里长歌的怒喝声,抖若筛糠,恨不能生出十条腿来,几乎是小跑着往留仙殿去。
初春的风依然带着一丝寒意,如月不禁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浑身都被汗浸透。
留仙殿门口早就立了个金红的身影,宽松的晚服依然就是正宫皇后的规格。抛却那些刻板的装束,王嫣然也是个清秀的美人。刚刚御书房里的动静那么大,身为后宫之主,她应是早就知道了。遥遥立在那里,身影显得那般寂寥。
及到近了,如月便要下拜。王皇后仰首望着天上的皎月。“我知你是不拘于这些虚礼的。”
如月也不客套,站在王嫣然旁边。此刻的王嫣然不是天下间地位最高的皇后,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
“这皇城的月色真的让人又爱,又怕。”王嫣然淡淡道。
如月也抬头看那一轮皎月。月亮始终是同一个月亮,不同的人看到的是不同的月亮。
“你若是真的入宫来了,我必定斗不过你。”王嫣然注视着如月的眼说的坦然。
如月并不答,只是摇头淡淡笑笑。
“我知我们这群女人为了一朝恩宠,为了权势名利争得头破血流在你眼中看来,就好似一场闹剧。”王嫣然笑的苦涩。“可这就是后宫女人的命!一朝入宫,再出宫便是化作一把枯骨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