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落花逐水情意绵,渚川慕海心念坚1
只闻得几声闷哼,手中佩剑承受的重量一下子便轻了。只见冲在最前面一排的黑甲骑尽数被百里落雪的白练扫落马下,百里落雪白练一卷就同天厉一起换上了黑甲骑的马。
害怕马匹踏上了同伴,后来的黑甲骑生生勒住了马,一时马嘶声不断。百里长歌瞧着绝尘而去的百里落雪神色复杂,挥挥手示意黑甲骑不用再追了。
“速去搜寻梅妃下落,若有消息速速回报。切忌行动隐蔽,定要护得梅妃娘娘安全。”马车上散落着被替换下来的纱布,还有空气中弥漫着的一点点药香,定是红泪刚刚来过了。
若是同红泪在一起,如月的安危自是不用担忧。可是若是不知道如月的具体情况,百里长歌始终安不下心来。
打马朝岳阳城赶去,岳阳一役,基本为遇到一点抵抗,最近一批被百里落雪网罗过来的江湖人士也被一网打尽。岳阳一战却是将同百里落雪免战对峙的局面彻底打破,只怕天下将迎来一场浩劫。
红泪抱着如月,施展了轻功,足尖在树丛中轻点,竟比马车还有轻稳许多。如月靠在红泪怀中,听着一声声沉稳的心跳,竟觉得眼皮沉重,靠在红泪怀中沉沉睡去。
那一夜如月不停的做梦,都是些光怪陆离的景象,一团混乱,竟不知道都梦了些什么。等到如月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喉咙干涩异常,颈部麻木,竟没有一点感觉。仰面躺在一堆干草之中,上方是一个有些破旧的屋顶。
“我的怀抱那般温暖么?月儿竟睡了这么久。”红泪戏谑的声音传来。拨了拨燃着的篝火,红泪体贴的用个破瓷碗盛了一些热水,小心的吹凉后喂给如月。
“这破庙之中,只能找到这样简陋的器具。委屈月儿了。”
喝了一些水之后,如月觉得嗓子不是那么干涩,已经能说出话来。“我们这是在哪里?”
“算算脚程,这里应该是金州往南一些的地方。”红泪放下瓷碗,在如月脖颈处轻点几下。
如月只觉得脖子不再是那种坚硬无知觉的状态,确是酸痛难当。红泪的手在如月脖颈处轻轻的揉捏着,帮助缓解酸痛。
如月只觉得鼻间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那种微甜的味道勾得人的鼻子痒痒的,说不出的难受。当红泪帮着如月缓缓转动脖颈的时候,如月瞧见红泪身上被血染出了大朵大朵暗红色的花朵,那刺鼻的血腥味就是从红泪身上散发出来的。
就在自己昏睡的时候,红泪究竟面对了怎样的凶险?而这一起自己竟然毫无所知。如月只觉得眼眶发酸,今生欠下红泪的情债怕是偿还不清了。
小心的拭去如月眼角的泪花,红泪的指尖微凉,手指苍白纤细。“月儿莫哭。我答应月儿的誓言,从未违背,从那一天起,红泪的双手便再未添过杀孽。”
红泪只觉得如月的泪像是火山中喷涌出的岩浆,不止烫疼了他的手指,也烫疼了他的心。
如月只觉得有万千话语一直堵在口喉间,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眼泪怎么都没办法忍住。
百里长歌只觉心乱如麻,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如月的安危,真真儿的是寝食难安。为何两人之间总是波折不断,能安稳相守的日子屈指可数。
抬眼望了望天上的紫微星,百里长歌握紧了腰间宝剑,唯有拥有了绝对的实力才能守护好那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破庙之中,如月终于忍住了眼泪,眼睛有些红肿,脖子被红泪按摩了一阵子,已经能小幅度的转动了。红泪退到火堆旁边,添了几块干柴。
橙红色的火焰跳动着,映得红泪苍白的脸上也多了些光彩。如月缓缓起身,红泪的药果真是奇效,只这大半天的光景,身上竟能恢复些力气,“月儿动作慢些,失了那么多血气,若是动作过猛,便会头晕的紧。”红泪小心的搅了搅锅内正煮着的浓汤。
那浓香的味道勾得如月腹中的一阵鸣响,十分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月儿自是要好好补补的,这山中没什么好吃食,只捡了些菌菇煮了锅杂烩汤。多喝些,对身体还是有好处的。”红泪用破瓷碗直接在锅中盛出半碗,又用另一只破瓷碗来回折倒了几次,直到碗不是很烫手的时候才将碗递到如月手中。
红泪的手腕纤细,皮肤白的透明,腕间的血管清晰可见。如月接过汤,并不客气,直接喝了个干净,这便觉得周身暖气弥漫,身子也有了些气力。
红泪的脸上一直挂着温婉的笑,红袍上盛开着一朵朵暗红色的血花,空气中是散不净的甜腥味道。若不是面上的那抹笑,如月真的觉得红泪就是地狱中走出来的修罗。原来,若是修罗动了情,也能从杀戮中走出,从新归于平和。
等到如月将汤喝的差不多,红泪自己也吃了些汤水,又将破庙检查了一遍之后,红泪才让如月放心休息。
“月儿莫怕。”红泪边说着,边从怀中摸出一个半掌长的银笛放在唇边吹奏起来。
如月很是好奇,只是这一支短笛有何可惧。只闻得那笛音低沉,像是一只飞舞在花丛中的蜜蜂,嘤嘤嗡嗡的,那声音却是能传的极远。
篝火的光照亮了破庙内,破庙外却是一团漆黑。如月只听得一阵阵悉悉索索的轻微响声,却怎么也看不真切。好像有什么东西正靠近破庙,这让如月决定有些紧张。待到能看清之时,如月不由得抽了口气,怪不得红泪要说莫怕。
破庙外爬满了厚厚的一层毒虫!这破庙就像是颠簸在虫海之中的一艘小舟。蝎子,蜈蚣,蜘蛛各种诡异的毒虫皆有,让人觉得浑身发麻。
“月儿毋庸担心。这都是被这虫笛召唤而来的,方圆百米之内皆是虫的天下,除我之外,谁都不可能靠近这里。我要趁夜去寻两套换洗的衣衫,明日进城方便。有了这些虫的保护,我也放心些。”红泪的脸上始终挂着温婉的笑,同如月一起的时光是他此生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如月努力去克服掉身上麻痒的感觉,朝着红泪点了点头,示意红泪可以放心的去。对于这些虫子,倒是谈不上怕,不过谁见了这么多毒虫齐聚的场面,心里多少都会有种毛毛的感觉。
红泪突然靠近,伸手揉乱了如月的发,安抚了下如月的情绪。“这些毒虫是觉不会伤害到月儿的。”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纯银的小瓶,将瓶子里淡黄色粉末洒了些在如月的身上。又以如月为圆心,用粉末画了一个圆。
红泪专注的侧脸其实很好看,若是生在世家豪门之中,只怕上门说媒的媒婆会将他家的门槛踏破。脑袋中想着红泪被一群媒婆围追堵截到有些狼狈的样子,如月不由得笑出了声。
“月儿想到什么了,笑的如此开怀。”红泪侧过头,好奇问道。
“我在想……”如月脑子里都是红泪被一群媒婆围在中央,青黑着脸,又挣脱不掉的窘迫样子,终是忍不住大笑出声。
这一笑震动了脖子上的伤口,又是一阵刺痛,身子不由的一哆嗦。红泪急急的上前去查探如月脖子上的伤口,却没预料到如月会在此时抬头。两人的额头捧了个正着,如月便一下子又跌回到干草堆里。
“月儿……我……我不是有意的……”红泪的世界里永远都是力量说话,没有绝对的对错,更不会有道歉。所以,红泪的道歉是如此的笨拙,甚至连双手都不知该摆在哪里。
如月捂着脖颈着,脸上的笑意丝毫未退,红泪笨拙的道歉却是如月接受到的最诚挚的道歉。红泪的眼睛不染一丝杂质,像是山间那一汪深不见底的深潭。长长的睫毛忽闪着,表情有些困窘和焦急。若不是身上还是那件染了血的袍子,如月真的会以为这是旁人易容成的红泪。
红泪身手轻轻将如月散落在脸庞的发拨到耳后,动作那般轻柔。微凉的手指划过如月的脸庞,让如月的双颊开始发烫。
“月儿若是厌烦了百里长歌,可以随时来找我。”没有等到如月羞恼,红泪就一阵风似地跃了出去。
如如月的眼中还残留着那一抹红影,唇角依旧是一个浅浅的弧度。在自己要尴尬的时候,他便适时离开了。维持着两人间合适的距离,学会包容和接纳,没有勉强和逼迫,变得默默守护。
其实自己这般无顾忌的让红泪付出,算是有些卑鄙呢。满天的星子,除了那几颗所有人都能分辨出的,就是紫微星位置如月记得最牢。篝火的光亮已经掩盖住了星星的微光,如月却是准确的望向紫微星的方向。
长歌此刻一定是焦急万分。如月的黛眉微蹙,黑甲骑攻下了岳阳,战事已起,当真要祸延天下么?
不同于红泪指尖的冰冷,百里长歌的手永远带着种让如月眷恋的温热。现在一切担心都是徒劳,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将伤养好,然后快马赶回昌隆,回到他的身边。
破庙外不时有些细小的声音传来,如月躺了下去,却是如何也睡不安稳。换谁也是不可能在如海的毒虫包围下睡的安稳。
篝火熄灭,余灰还带着温热的时候,红泪终于回来了。前方的宛州只是个小城,一时也寻不到质量和样式皆上乘的衣衫。红泪直接换了件红色的绸缎衣裳,面料上用金线绣着大片大片的吉祥图案,就连领口袖口这些地方也滚着金色的边。
要是头上再用红布纶巾束了头发,胸前再棒了朵大红花,直接就能拉过去做新郎了。这么艳俗的一件袍子穿在红泪身上,竟能穿出来一种清雅的气质。
红泪也稍微有些窘迫,将怀中的一个锦布包袱递给如月。又从怀中将那银色的短笛摸出来,吹了一阵,破庙外的毒虫便同黑暗一起,被朝霞驱散。
红泪直接出了院门,如月这才解开了包袱。包袱内是一套粉红素纱的衣裙,这样的一套衣服,怕是能在宛州寻到最好的衣衫了。
经过这一夜的修整,如月恢复了不少力气。尽管如此,换完衣服之后,如月的身上还是出了一层薄汗,捡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靠着。
红泪直接掠了进来,精通轻功就是如此轻松。如月有点抱怨梅氏先祖,为什么没有将轻功作为家传武艺之一。
红泪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倒出了两粒丹药递给如月。红泪表情有些凝重,完全不是昨夜离开之时的那种轻松。
“宛州出了什么事了?”如月受到红泪的情绪感染,眉头轻皱。
“宛州城内有很多人感染了鼠疫,形势不容乐观。”红泪自己也吃了两颗丹药。鼠疫的传播主要是靠老鼠身上的跳蚤,一旦感染,存活的可能极小。
红泪又点燃了一堆火,从院中的井中汲了些干净的水,将铜鼎刷洗干净,架在火堆之上,待水滚开之后,将采回来的一些草药扔进了滚水中。
顿时一股苦涩的腥味弥散开来,熏得如月一阵咳嗽,眼泪直流。
红泪这才抬起了头,歉意的朝着如月笑笑:“月儿暂且忍耐一会,这些个草药配在一起煮成的水对驱蚤有奇效。”
如月朝着红泪点了点头,想要说点什么,微微张了张口,终是作罢。红泪亦是神医冷情,这些岐黄草药之事,他自是个中翘楚。自己安安分分的呆在这里,不给他添麻烦就好。
这几日,同红泪的交谈并不多。不是不喜同红泪讲话,每当想要开口说些的什么的,满心腾起的都是想要感谢的话。这些感谢的话若是都讲出来,便显得两人生分了许多。
红泪将刚刚抱着如月衣服的那块方巾扔进了锅中,同这些草药一同煮了一会。小心的将方巾捞出来,待到不是那么烫的时候,用方巾将如月的脸,脖子,手,手臂,和脚腕都仔仔细细的涂上了药水。用用方巾沾了不少药水洒在如月的身上,确信没有一丝遗漏的地方之后,这才微微舒了一口气。
嘴角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红泪开始给自己身上涂抹这种药水。想不到天下第一的魔头,竟然也会有这么紧张的一天,也会有这么一个人能让这魔头看得比自己还重要许多。
“红泪在笑什么?”如月终是不想两人间一直就这么沉默着。
“我在想替月儿涂药算不算是同月儿有了肌肤之亲,月儿是不是要对我负责啊?”使劲朝着如月眨了几下眼睛,红泪在这个时候竟能有这样玩笑的心。
如月不由得被红泪那种调皮的样子逗的笑出了声,刚刚凝重压抑的气氛随着这一笑一扫而空。
“月儿再忍耐一阵子吧。”红泪将药水涂完,红袖一甩就将铜鼎打翻,剩余的药水将火堆浇熄。
如月轻轻点点头,人便被带入红泪怀中。红泪一手拦住如月的腰,协着如月施展轻功掠出了破庙。
如月环住红泪的腰,尽量让红泪省些气力。这一日多的时光,红泪不眠不休,饶是他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好手,气力总有耗完的时候,总会有疲倦的时候。
两旁的景色飞速的向后退去,耳边是呼啸着的风声,行了有半个时辰之后,如月感到红泪的身上也出了一层薄薄的汗。面色苍白,鼻尖上细小的汗珠在晨辉中泛出一片金色的光芒,长长的睫毛像是两把细小的羽扇,在面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如月从未如此仔细的正视过红泪的脸。红泪生的极美,莫说是男子,就连当世艳名满天下的美女也未必及得上红泪的美。美到极致是一种男女通杀的震撼,红泪在那份极致的美中更是有一分让人忽视不掉的英气。
“月儿莫不是看我看到痴了?”红泪朱唇轻启,吐气如兰。
如月顿时羞红了脸,在心里偷偷鄙视自己,何时也变得这般流俗,会被生在外面的皮相迷去了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