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爽轻叹一口气,犹如一具行尸走肉一般,骑在马上木然地前行。待行至浮桥边时,曹爽机械地下马,艰难地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对司马懿说道:“太傅身体恢复得真是惊人啊!”
司马懿连看也没有多看曹爽一眼,他在旁人的搀扶下下马,径直走过曹爽,来到后面的皇帝曹芳的面前,关切地问道:“皇上,恕臣惊驾。现在已经快到正午,皇上在外奔波了一天一定饿了吧,宫中已经为皇上准备好了御宴,请皇上上轿。”
曹芳坐上司马懿备好的轿子,往皇宫的方向走去,一旁被冷落的曹爽则一脸的尴尬,在司马懿军队的“护送”下往自己的宅邸走去。曹府从外面看起来和刚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有所区别的是大门口多了很多穿着奇怪服装的士兵,曹爽明白,这些都是司马懿的军队。而在大门的另一边,情况就有所不同了,曹爽刚一进门,就听到了里面哀怨的哭声。曹爽循声望去,是自己的家人正蜷缩在房间里哭泣,曹爽的家眷们在凌晨时分被突然闯进的士兵吓坏了,他们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此刻他们的命运已经不是他们自己能掌控的了,已经落到了别人的手中。
曹爽见自己的老婆哭了,甚是心疼,连忙快步走上前去,左手搂一个,右手抱一个,安慰道:“我的小亲亲,别哭啦,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曹爽的小老婆们撒娇道:“外面这么多士兵,我们是不是快死了?”
曹爽强装镇定道:“你瞧你,说的什么话。太傅已经答应过我了,我们都会平平安安的,后半生还能够尽享荣华。”
曹爽的老婆听得半信半疑:“真的吗……”
真的吗?曹爽觉得这事可能就到此为止了,但是司马懿并不这么想。算了,什么都不去想了,曹爽已经累了,此刻他想要做的就是好好睡一觉。
第二天早晨,曹爽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中惊醒,一看,来人是二弟曹羲。回来之后,曹爽的弟弟曹羲、曹训都被司马懿接到了曹爽的府上。曹爽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二弟,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曹羲不安地说道:“哥哥,你看这是什么?”
曹爽顺着曹羲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自己宅邸的四个角上一夜之间各竖起了一座圆楼,上面有全副武装的士兵在站岗,看起来就像是四个岗哨一般。曹爽这下纳闷了,为了一看究竟,曹爽往府门外走去。当曹爽刚刚走到宅邸大门口的时候,便被两个手持大刀的士兵拦住了去路,曹爽怒了:“滚开!我大将军也是你们这些人可以随便拦的吗?”两个武士的刀依然纹丝不动,他们回答说:“太傅有令,任何人不得随便进出。”这下,曹爽傻眼了:看来司马懿是要把我软禁在这里啊!也好,起码说明现在他还不敢把我怎么样,至少我现在还是安全的。于是,曹爽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闲下来的时光着实无聊。曹爽一直以来都是一个闲不住的主儿,没有上朝的时候,他要么和曹训在家下下棋,要么去何晏那儿聊一聊玄学,要么约上三五个朋友一起去城郊打猎,现在被司马懿软禁起来,几乎完全失去了人身自由,令曹爽每天都无所事事。可悲的是,曹爽在这样一段空闲的时间里,并没有和同党们一起讨论接下来的应对之策,尽管这很有可能是徒劳的,而是每天在浑浑噩噩中度过。
这天午后,曹爽吃完午饭后实在闲得慌,便独自一人拿着弹弓跑到后花园里打鸟。正当曹爽举起了弹弓要瞄准的时候,忽然听到旁边的圆楼上传来了一阵喊声:“前任大将军到东南角去了。”这一喊,令曹爽玩兴全无,他气得一把将弹弓摔到了地上,直接朝曹羲的房间走去。见到了曹羲,曹爽发泄了心中的苦闷:“二弟,我们正在被监视,我想情况有些不妙了,不知道司马懿下一步的动作会是什么,会不会对我们不利?”
直到这个时候,曹爽才开始感觉到不安。曹羲说:“哥哥,我有个办法试探一下司马懿的心思。我们以没有粮食为由向司马懿索要食物,如果司马懿派人送过来,说明我们还有戏,司马懿现在并不打算对我们下手;而如果司马懿不对我们加以理会,那我们就危险了。”
曹爽听罢,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便连忙派人去向司马懿通报。
那边,司马懿正和蒋济、高柔、司马师、司马昭等人紧张地分析当前的局势,安排各个方面的工作。眼下的这个帝国正处于内忧外患之中,再加上皇帝尚年幼,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还没有忙完,曹爽的使者就赶到了。
“太傅大人,我家主人派我来通知您,我们府上的粮食已经消耗殆尽,希望太傅大人可以调拨一部分以供急需。”
听后,司马懿陷入了思考中。蒋济凑近司马懿的耳旁说道:“太傅,曹爽等人作恶多端,不如断其粮米,任凭其自生自灭。”
司马懿摇摇头:“不然。曹爽固然大罪当诛,但自古以来,诛杀必须有罪名,否则难以服众。依我看,我们暂且留住曹爽兄弟的狗命,等到事情水落石出,审判罪名成立后再杀也不迟。”
蒋济对司马懿周全的考虑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声说道:“太傅英明!”
于是,司马懿对那位使者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告诉你家主人,粮食随后就到。”
使者返回不久,一百斛米粮还有大量的肉脯、食盐、大豆等副食便运送到了曹爽的府上,顺带送过来的还有司马懿亲笔写的慰问信,大意是说:大将军,感谢前段时间你为国家的操劳,现在你就好好在家休息吧,我会好酒好菜伺候好你的。看了司马懿写的亲笔信,曹爽焦躁不安的心这才稍稍宽慰了一些,不过,他的心情好或不好又如何呢?如今他的命运早已掌握在了别人的手中。
对于司马懿而言,如今整个局势几乎已经在自己的控制之下了,西面的蜀国,东面的吴国,还有北面的游牧民族,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给曹爽一个交代。上次之所以给曹爽送去很多的食物,是因为要麻痹曹爽,以争取时间来搜集曹爽的罪证,那么现在,这个搜集罪证的工作由谁来做呢?
司马懿想到了一个人:何晏。说起来似乎有点不可思议,何晏本是曹爽阵营的人,凭什么何晏就会干这个差事?看起来,何晏似乎是一个理想的人选,身为曹爽阵营的核心和骨干,何晏对于曹爽集团的整个脉络以及曹爽集团所犯下的罪行应当说是了如指掌的,要想掌握曹爽的罪证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很多时候,最了解对方的,便是他们自己人。
那么,何晏愿意吗?当何晏一听到这个消息,的确有些吃惊,但是平静下来的他,很快便答应下来。为什么何晏要给和他对立阵营的司马懿办事?“聪明”的何晏想:既然司马懿让我当这个审案组组长,也就说明了他对我充分信任,另外,如果我干得好,说不定还能将功赎罪,搞不好还能升官呢。
郎有情妾有意,何晏也就理所当然地当上了曹爽集团审案组的组长。
当上“组长”的何晏可谓不遗余力,刚一上任便向司马懿提供了一个重大情报,他对司马懿说:“太傅大人,小的知道一个人,掌握了曹贼的关键秘密,只要抓到他,加以审讯,就不怕查不出曹贼的秘密来。”
一听这话,司马懿来了兴趣,问道:“谁?”
何晏见司马懿感兴趣了,更加自鸣得意飘飘然起来,回答说:“是黄门张当。曹爽之所以能够从皇上的手中得到贡品和宫女,全是张当在其中活动的。另外,上次太后委身于永宁宫,也是这个张当搞的鬼。”
于是,在司马懿的授意下,张当很快便被捉来了。在刑具伺候了一番后,这个张当顿时便没有了脾气,一五一十地将曹爽等人的罪行列举了出来,其中最为关键的,要数曹爽等人曾经密谋准备在三月间起事。
这一下,有了张当的口供,曹爽、曹训、曹羲、何晏、丁谧、邓飏、李胜、毕轨等人一个都跑不掉了,司马懿一声令下,上述人员悉数被抓入狱。经过以何晏为组长的审讯小组一段时间的紧张审讯,曹爽等人的罪行已经大白于天下,曹爽集团的日子也要到头了。
就在审讯接近尾声的时候,当时的那个守卫城门的守将司藩向司马懿又报告了一个重要的情报:“司农桓范曾经诬陷太傅要谋反。”
桓范?就是那个曹爽手下的智囊团里最为足智多谋的一个?司马懿想起来了。在古代,诬陷别人的人是要顶上同样的罪名的,换句话说,桓范面临的,将会是谋反罪的惩罚,也就是杀头。对于自己的行为,桓范供认不讳。
就这样,曹爽集团在何晏不遗余力的审讯下被一网打尽,在审讯即将告一段落的时候,何晏向自己的“顶头上司”司马懿报告自己近段时间以来审讯的结果。如果单看成果,何晏可谓收获颇丰。
听罢何晏唾沫横飞的总结,司马懿微微一笑,说道:“很好,辛苦你了。现在他们的罪行都已经查清楚了,按照帝国的律法,一共八家人都应当夷三族。”何晏一听,非常奇怪,他数来数去,反复数了好几遍,曹爽兄弟、邓飏、李胜、丁谧、毕轨、桓范、张当,怎么数都只有七家啊,哪来的第八家人呢?于是,何晏满腹疑惑地问司马懿:“请问太傅大人,小的怎么才数出了七家,不知那第八家是谁?请明示。”司马懿呵呵一笑,淡淡地反问:“你真的不知道?再数数看。”何晏疑惑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突然,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眼睛里充满了一种复杂的表情:疑惑、惊讶、恐惧。他战战兢兢地说:“难道是……”
何晏颤抖的手指向了自己,司马懿依旧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搜集了曹爽集团所有的罪证并将其一举歼灭,司马懿已经是成竹在胸。这天,司马懿召集了朝中的权臣们,一起商议对曹爽等人的处罚措施。就在几乎所有的舆论一边倒地指向诛杀曹爽集团的时候,太尉蒋济站出来说了一句话:“曹真的功劳,怎能让他断子绝孙?”蒋济是在以曹爽父亲曹真的功勋劝司马懿为曹真家族留下一个活口。
但是,政治家的词典中就没有“仁慈”二字,对于蒋济对曹真家网开一面的提议,司马懿只用简单的六个字加以回绝:“国法不能无视!”
公元249年2月9日,正是开春的季节,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但是,对于曹爽集团来说,这一天的到来却意味着他们生命的终结。
刑场上,受刑的曹爽兄弟、邓飏、李胜、丁谧、毕轨、桓范、张当、何晏等人一字排开,他们明白,他们生命终结的时刻就要到来了。司马懿身着朝廷定制的官服,容光焕发,他好久没有以这样的形象展现在大家的面前了,为了迷惑曹爽集团,他蛰伏得太久了。他就像是一个充满力量的弹簧,蓄力越久,爆发得越迅猛。在他的脸上,曾经病恹恹的阴霾已经完全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老而弥坚的坚定,还有属于胜利者的骄傲。有人欢喜有人忧,几天前还横行于京城中的曹爽集团,如今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初的锐气,他们肆虐京城,恶贯满盈,在行将上路之际,一旁围观的百姓还不忘送上一些臭鸡蛋、烂菜叶来祭奠他们。
时近午时,到了行刑的时刻,司马懿正欲下令,忽然见到受刑的人员中有一位长得怪模怪样的女子,她没有耳朵,没有鼻子,整张脸非常丑陋,甚至可以说是恐怖,司马懿于是感到非常奇怪,便停下来问左右道:“那位女子是谁?”
站在一旁的侍从回答说:“此人是夏侯令女,为夏侯文宁之女。早年下嫁给曹文叔也就是曹爽的堂弟,后曹文叔早死,曹文叔的父亲劝其改嫁,此女于是自割双耳以示忠贞。最近因为曹爽集团的覆灭,夏侯令女的家人再度劝其改嫁,夏侯令女于是又割去了自己的鼻子。”司马懿听后非常吃惊,没想到竟然还有如此坚贞的女子,于是他走到了夏侯令女的身边,问道:“你为何对自己的丈夫如此痴情?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你又如何下得了手?”
夏侯令女抬起头来,望着司马懿说道:“内心有爱的人,不因其君主的兴衰荣枯而改变自己的态度;有忠义之心的人,绝不会因其君主的存或亡而动摇自己的立场!过去,曹家兴盛时我已守寡守节,而今曹家衰败,我怎么能抛弃曹家而改嫁他人呢?这种行为如同禽兽,我绝不能做!”
司马懿听后大为感动,命手下取来二百两白银给夏侯令女道:“你走吧,带上这些盘缠。我准许你任意领养一个曹家的孩子,以作为曹家的后代。”
夏侯令女谢过司马懿便转身走了。
行刑开始,很快便进行到了何晏家族。在何晏的一批又一批家眷被送上断头台的时候,司马懿忽然从中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金乡公主!司马懿忽然想起了她——曹操的第五个女儿,何晏的妻子。自从嫁给何晏之后,她几乎就没有过过一天安稳的日子,每天以泪洗面。有一次,她去探望自己的母亲,同时也是何晏的母亲尹氏,她向母亲哭诉道:“何晏现在每天不务正业,一天比一天恶劣,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我该怎么办呢?”出乎意料的是,尹氏反而笑着说:“这你还有什么好忌妒的?就算是做寡妇,也要好过做妒妇。”很快,金乡公主预感的祸事便来临了。
司马懿对金乡公主的遭遇也有耳闻,在恻隐之心的驱使下,司马懿饶过了金乡公主和她六岁大的儿子。
这天的东市口充满了血腥,对曹爽集团的杀戮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当曾经作威作福、祸乱京城的曹爽等人终于伏法的时候,围观的京城百姓心中充满了喜悦。前面曾经说过,政治游戏最残酷的地方就是它符合赢家通吃的理论,这和一个叫做“梭哈”的游戏十分相似。在翻出最后的一张牌之前,没有人知道最终的结果,即使前四张牌都非常漂亮,决定胜负的依旧是最后一张牌。有的人窃喜于过程中短暂的得益,殊不知,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赢家,而失败者也将会赔上自己的全部。
这一年,是正始十年(公元249年),为了与过去划清界限,年号改为了嘉平,从此,魏国翻开了和之前完全不同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