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武周一回到刘庄,就发现王仁恭真的动作了。
王仁恭命孙尚金将队伍带离刘庄,重新回校场整训。李靖自然又开始了新的军备整饬。
不过孙尚金在临走时表示: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刘武周一声令下,他的人马完全听刘武周指挥。
晚间,刘武周派人连夜将杨伏念请来,又叫人把妹夫苑君璋找来;派人给仓场看守刘宏业校尉送了一千金,给张万岁送了五百金。
一切安排妥当,刘武周开了坛好酒,静等杨苑二人到来。
其时的刘武周,还没有打定主意造反,只是想把甄念儿搞到手,把王仁恭和李靖撵出马邑。但当杨苑二人到来后,他才知道这种想法太天真。
苑君璋是鄯阳助教,颇通文理。他听刘武周讲了想法后,摇了摇头:“姐夫啊,你这想法根本行不通。王、李二人是朝廷命官,都是战场上的好手,你一个小小的校尉,想把他俩挤走,无异于蚍蜉撼树。”
杨伏念也是急赶着来的。他喝了口酒,同意苑君璋所论。
“那你们说怎么办?”刘武周恨恨地道,“这刘庄练兵,钱粮全是咱老刘家出的,他妈的王仁恭一句话,就把咱们养肥的人马送到李靖手里去了。这口气,老子咽不下!”
“姐夫,看问题得看根源。”苑君璋道,“大隋气数已尽,官吏腐败堕落,民不聊生,就算你通过杨义臣尚书做了马邑的长官,还是改变不了现状。当今各路豪强纷纷自立,天下大乱,恰如当年秦二世。姐夫平时乐善好施,在乡民中极有威望,何不效法当年陈、吴振臂一呼,树起义旗,以解百姓于倒悬,成就千古霸业?”
刘武周大惊失色。他看了看杨伏念,见这位小诸葛面色自若,才稍稍放心。
“伏念兄弟,你怎么看?”刘武周道,“这可是杀头之罪啊!”
“自古成王败寇,何罪之有?”杨伏念美美地吃了口羊肉,端起酒杯敬刘武周,“我听说,刘大人先祖是汉高祖刘邦,不知是也不是?”
“这个……只是传言。”刘武周干咳了一声。
“不是传言,刘氏族谱上记载,系燕王刘建的后人,后因变故,隐居河北,到了刘太公这一代,迁至马邑。”苑君璋信口说道,“不仅如此,数年前在鄯阳境内,乡民挖出一块石碑,其上刻有‘刘氏武周 天兴帝业’八字。”
“有这等事?”刘武周觉得妹夫越扯越远了。
“这是拓本。”苑君璋从怀中摸出丝绢,果见其上有这八个篆刻大字。
“那……你怎么没早说?”刘武周似信非信。
“当时,我得知此事后,悄悄拓下这八个字,赶紧让我的学生把石碑毁了。”苑君璋道,“这种事,倘若官府知晓,必招杀身之祸。”
杨伏念点点头:“苑先生做得好。刘大人勿疑。天地之间,万物皆有定数,刘大人何不顺应天意,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可是……我哪有那本事啊!”刘武周摇摇头,“总不能拿这八个字去招兵买马吧?”
“属下曾听闻,刘太夫人生大人时,梦见雄鸡入怀,可有此事?”杨伏念问。
刘武周又是一惊:“伏念,你连这个都知道了?”
“姐夫莫再踌躇,还是顺天意、行王事吧。”苑君璋虽是书生,但行事果决,“这么多兄弟愿意跟随你,你可别寒了兄弟们的心啊。”
杨伏念也在一旁帮腔。谈至天明,刘武周拔剑而起:“武周有两位贤弟相助,就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闹他个地覆天翻!”
天明后,兴奋难眠的刘武周吃罢早饭,又将杨苑二人引入密室,谋划下一步的行动。
苑君璋毕竟是书生,谈些大道理尚可,但到具体实施步骤,还是杨伏念有主意。
杨伏念为刘武周制定了“内外”策略:内,设法引起王、李二主官火并,使其无法联合,再以开仓赈济百姓为由,广收民心,挤走李靖,伺机刺杀王仁恭,夺马邑为根基;外,遣人向突厥送钱帛女人,求得外援,进而攻下雁门、楼烦,进占晋阳,以河东之地为本,再渡河攻取长安,一举而定天下。
刘武周兴奋得要用双手按住双腿,才不至于让杨苑二人明显看出他的腿在发抖。
这是发生在大隋大业十二年十二月间的事。
北国的正月,朔风凛冽,滴水成冰。
是夜,一匹快马冲进营门,直奔中军帐。
李靖从火炉旁长身而起,对哈着热气冲进帐中的张宝相说:“宝相,何事这等急促?坐下喝口水吧。”
“大人,情势不妙。”张宝相喘息几声,尽力压低了声音。
“不急,慢慢说。”李靖示意他坐下。
张宝相这才平静下来,说道:“大人,李渊恐怕是真的要反了。”
“有何证据?”李靖虽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吃了一惊。
“前不久,皇上诏李渊为太原留守,辖太原、雁门、马邑、楼烦、西河五郡,李渊遍发文书,招兵买马,名为抗击突厥、剿杀逆贼,实为壮大自己、以图霸业之举。”张宝相说。
“宝相,李渊有异志,早在我意料之中。”李靖道,“不过,此事干系重大,没有实据,不能向皇上禀报啊。”
“大人,我看很不妙啊。”张宝相道,“李渊兵马日益壮大,饥民纷纷投奔,举事只在朝夕;还有本郡校尉刘武周,被王太守准许回家养病后,四处散财,三次派人去请鄯阳尉迟恭出来襄助,还暗遣心腹去大利见始毕可汗,但尚不知内情,望大人早作准备。”
“李渊有打算,倒也可以理解,但刘武周也存非分之想,就麻烦了。莫非他想勾结突厥人,引狼入室?”李靖捻须皱眉,一时陷入沉思。
“还有,大人,你不觉得这兵营之中,气氛不对吗?”张宝相道,“除了司马冲腾和我,那些校尉、旅帅们,表面上听你的,暗地里吃喝嫖赌,无所不为。他们胆敢这样,无非是背后有王太守、刘武周纵容。”
“王大人那里,有什么消息?”李靖问。
“最近王大人不断收受下县货赂,并将这些财物偷偷运回老家天水。”张宝相说,“看来,王大人也在想退路。现在,举国上下,都乱纷纷的,有几个当官的还在为民着想?大人,宝相劝你,早作打算吧。”
“宝相之见如何?”李靖问。
“大人,我是粗人,不懂,但依我看,王太守、李渊、刘武周这些人,都各怀鬼胎,相与不得。”张宝相说,“不过,俺再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咱们皇上,也相与不得。”
“那你认为谁相与得?”李靖又问。
张宝相摸摸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
李靖负手踱步,想起皇上嘱托,良久才说:“宝相,我视你为兄弟,从来不瞒你任何事。你讲出了肺腑之言,我也说句心里话:当今天下,朝纲不振,群雄并起,生灵涂炭,我李靖作为马邑郡丞、领兵将军,却无能改变这一切,但又不能坐视,心中隐痛,无以言表。我观天下局势,河南翟让草莽出身,江南杜伏威无德无行,均是一时雄杰,久之必败。唯有太原李渊,家道深远,朝野上下,盘根错节,特别是二公子李世民,年纪虽幼,但英武不下当年魏武,是朝廷大患。当今皇上,虽在近年来出现很多失误,但毕竟对我有恩,若任由李渊壮大,必危及大隋基业。因此我主意已定,当尽臣子本分,向皇上陈说利害。”
“大人,你作任何决定,宝相唯命是从。”张宝相道,“但说句老实话,就算你写了密奏,皇上只怕也看不到啊。”
“这是为何?”李靖一愣。
“现在前往江都的陆路、水路多被盗贼摧毁,关中驿站,形同虚设,各地奏报,极难上达天听。还有,康翁在江都的商家送来快报,宇文述死后,他的两个儿子都被重用,宇文化及为右屯卫将军,宇文智及为少监,凡是不利的奏报,都直接扣下,大人的密报,只怕到不了皇上的案头。”
“如果我亲自前往江都呢?”李靖道,“皇上派我驻守马邑,现在成了这样子,不亲自面圣恐怕不行啊。”
“可是,王仁恭看你看得这么紧,你怎么去?”张宝相道,“上次大人回乡省亲,王仁恭就派人一路尾随,并动用在长安城里的心腹,监视大人行动。他早就对大人不放心了。”
李靖驻足,呆立了半晌,最后终于下了决心:“宝相,我要你做一件很冒险的事,甚至会被杀头,你干不干?”
“大人,这还用问?你快下令吧。”张宝相站直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