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翁在信中说,自他省亲后,马邑变动很大,王仁恭以前忌惮李靖是皇上亲派,让他三分;现皇帝已巡游江都,不理朝政,致群雄并起,韦城翟让在河南瓦岗占山为王,江南杜伏威造反,晋阳李渊大肆招兵买马似有异动,马邑刘武周四处散财结客……
这些情形,李靖在途中略有耳闻,但康翁耳目遍及天下,所知自比李靖翔实。康翁在信中分析,天高皇帝远,王仁恭与刘武周必生内乱,劝李靖趁早自谋退路。
李靖读完信,把信烧了,心头涌起复杂的感觉。人过中年,一事无成,本想着在马邑建功立业,奈何皇上不争气,导致天下大乱。
张宝相第一次看到李靖眉头紧锁,忍不住说道:“大人,我看康翁是好意。俺不懂那些大道理,但觉得这天下之事,得看形势。”
“哦?”李靖回过神来,“宝相,你说说。”
“大人治军之才,这一年来大伙儿都看到了。”张宝相说,“然而王仁恭、刘武周之流,整天琢磨人,根本不理事,各自打自己的算盘,没人像大人一样有公心。可话又说回来,大人再能干,也是独木难支啊。大人苦心经营的军队,转眼就没了,心血白费了呀。”
“宝相,你说对了一半。”李靖道,“心血,从来就不会白费。如果不练兵,上次突厥五千铁骑,足以踏平马邑。再说公心,如果天下人都没公心,你有公心,你就立得住。”
张宝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王仁恭终于从鄯阳回府,李靖前去拜访。
王仁恭见了李靖,故作高兴地说:“哎呀,药师你可回来了!”
“大人,下官吿假,给大人增添了负担,实在歉愧。”李靖道。
“药师啊,你就不要笑话我了。”王仁恭叹了口气,“鄯阳吃的败仗,你已经知道了,很丢人啊。但我有什么办法?李渊派高君雅带了些残兵来,像应付差事一样,不败才是怪事。”
“王大人,都过去了,咱们再设法补救就是了。”李靖深知王仁恭脾性,赶紧绕开。“今天下官来,是有求于大人。”
“啥事?药师直说吧。”王仁恭一摆手。
“听说骑兵旅帅司马冲腾犯过,被关起来了。”李靖道,“这司马冲腾在守卫马邑时有过战功,倘若不是重罪,还望大人高抬贵手,让下官代为训导。毕竟此人还有些本事,也好为大人效力啊。”
王仁恭摸了摸胡子,道:“药师这是哪里话!你是鹰扬郎将,军中之事,本来就该你管。你不在,我才代兄弟管管嘛。你都开口了,我还说什么?随时都可以放人。”
“谢大人成全。”李靖行礼谢了。
王仁恭请李靖入座品茶。半晌,他才说:“药师啊,这营中之事,我一时也无法向你交代。你那些人马,上次在鄯阳拼得差不多了,那狗日的高君雅,硬是让咱们的兄弟打头阵啊。这事,是我不对,兄弟你也别想太多。”
“大人这是哪里话?”李靖叹道,“这些兄弟们是为国家而死。为保卫家园而死,死得其所!”
王仁恭没想到李靖会这么说,心就放下了。
“不过,大人,剩下的那些兄弟,编入刘庄队伍似有不妥。”李靖终于说。
“药师啊,你原先带的人马,没剩几个了,不编入刘庄队伍,怎么办?”王仁恭摊了摊手。
李靖欲言又止,思想斗争得很厉害。是该把甄念儿的事告诉他?还是把刘武周暗中结党的事告诉他?最终,他决定不提及女人之事。再说,万一隔墙有耳,让甄念儿听见了,事情会越来越糟。
于是他说:“王大人,李靖说话直,但有些事情,如果不说,恐怕久必生乱。”
王仁恭一愣,立即说:“药师哪里话!请讲,我洗耳恭听。”
李靖小声道:“据下官所知,刘武周仗着在马邑家大业大,时常胡作非为。这倒也罢了,可是近来,此人四处散财结客,网罗人马,在军中结党营私。长此下去,恐怕会有损太守大人的权威啊。”
王仁恭“嗯”了一声,道:“药师,你所言之事,愚兄早有耳闻。我心头有数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李靖也无须多言,就起身告辞,到牢里提司马冲腾去了。
甄念儿果然就在里间。李靖虽然说得小声,但王仁恭嗓门大,她还是听出了个大概,不禁出了一身香汗。正想回到后堂,不料王仁恭掀帘进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吓得甄念儿魂飞天外。
“念儿,你跟我来。”王仁恭袖袍一拂,进了内堂,坐在榻上。
甄念儿一惊之后,迅速恢复了镇定。这个女人身世飘零,练就了一身本领,特别是心智超出了常人。所以当她款款跟随王仁恭到了内堂时,立时变得平静了。
“念儿,这段时间我不在家,你还住得惯吗?”王仁恭问。
甄念儿从王仁恭的眼神里读到了一种怀疑。但她打定主意:死不承认。因为,只要一承认,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死!
“多谢大人挂念,贱妾衣食住行,大人都安排得挺好。”甄念儿低声道。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向我讲吗?”王仁恭的眼神像一把刀子。
“不知大人指的是什么事?”甄念儿装作一副奇怪的表情。
“我听说,你好像有些不规矩啊。”王仁恭其实没听谁说,只是凭感觉。宠爱的女人没有以前那种黏糊劲儿了,当然有问题。
“大人,你别听人瞎说。”甄念儿道,“贱妾大门不出,二门不进,怎生不规矩了?是哪个嚼舌根的,说奴家的坏话?”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王仁恭哼了一声。
“大人啊,张万岁是你的亲信,忠心于你,是他天天守着府门,不信你去问他。”甄念儿吃定张万岁铁了心跟刘武周,说得更加斩钉截铁。
王仁恭一想,如果真有事儿,张万岁这个人还是可以相信的。但潜意识里,他觉得甄念儿变了,敲一下警钟也好。于是说:“你下去吧,我累了。做错了事儿,就得长记性。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清楚。我是太守,别让人说闲话,丢了脸面,懂吗?”
“是,大人,奴婢谨记大人教诲。”说完,拜了一拜,款款而出。
身后传来王仁恭一声叹息。
甄念儿暗暗松了口气,心想这老头儿真的老了。但这死鬼人虽老,却不糊涂,看来已闻出了骚味,得赶紧告诉刘武周,免得被动。
回房后,她赶紧遣丫头密报刘武周。
“他妈的!”刘武周知道后,对李靖和王仁恭恨得牙痒痒。
杨伏念在一旁说:“大人勿忧。依在下之见,此事表面上对大人不利,实际上有利于大人啊。”
刘武周捶了杨伏念一拳:“你就别卖关子了,看来王老儿已经闻到腥了,估计快派人来拿我了。赶紧想个办法吧,我的小诸葛!”
“依我看,王仁恭只是怀疑。”杨伏念笑道,“他是相信张万岁的,只要这小子打死不说,王仁恭就没有证据,怀疑归怀疑,没有实证,他能把你怎么样?”
“可是,这种事,早晚会被捅破的呀!”刘武周急了,“王老儿本就忌惮我,前次夺了我在刘庄的兵权,这次不知又要如何整我!”
“大人,我料想这王老儿很快就会找你,你只需按我说的办,就万事大吉了。”说罢在刘武周耳边说了一计。
刘武周听完,点头称是:“这样好,这样好。”
果然,不多时,有兵丁来报:“刘校尉,王太守有请。”
刘武周一步三晃地到了王仁恭府上,有气无力地行礼:“大人传属下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武周,你这是怎么啦?”王仁恭见刘武周双目赤红,东倒西歪,有些吃惊。其实,刘武周是进府门时用手指乱揉眼睛,双目才红的;东倒西歪,装起来更是容易。
“大人,属下近日偶染风寒,头痛欲裂,身不能坐立,目不能视物。”刘武周咳嗽了两声,“但属下坚持巡视官署及大人府第,不敢有误。”
王仁恭心头雪亮,心想偶染风寒也不是这个症状啊,你小子跟我耍滑头,老子治不死你。于是关切地说:“武周啊,你的忠心,我还不了解?病得这么重,赶紧找人医治才是啊。现下境内平安,有那么多卫士看着,你就不必辛劳了。”
刘武周深深一揖:“多谢大人关爱,属下在马邑已经找过疾医了,但就是不见好。属下十年前得过这病,还是镇上的老疾医治好的。”
“这治病的事嘛,还得对路子。”王仁恭道,“我看,你就先回家把病治好再说吧。”
“谢大人恩典!属下这就回家治病。”刘武周口头应着,心里对杨伏念的先见之明佩服得五体投地。看来,这王老儿真的是想解自己的职了。
“慢着。”王仁恭叫家丁取了一支长白老参,送给了刘武周,“这支山参,我都舍不得用。但武周是老夫左膀右臂,离你不得啊。你得赶紧治好病,一旦有事,我再找你商议。”
刘武周千恩万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