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宝相果然带来了详细的情报。
由于邓世洛在金州吃过李靖的大亏,所以这次冉肇则将兵营扎在开阔的浅滩上,人马分散得很开,以防火攻;又派蛮兵四处砍柴割草,试图仿效李靖之法,火烧信州城。
张宝相命通文墨的兵士大致绘了张图,将冉肇则两万兵马的驻防方位标了出来。李靖一看,冉肇则驻扎在大江北岸的乱石滩上,为防唐军袭击,其中军大帐挨近大江。
李靖召集司马冲腾、薛宗胜、虎京、张素怀入帐,对众人道:“宝相已探知冉肇则军情,就在今夜,各位建功的时刻到了!赵郡公在此,你们若立功,赵郡公会上疏朝廷,厚加封赏。”
众人齐声道:“但求跟随赵郡公破敌,不求封赏!”
李孝恭知道这些人其实只认李靖,只因自己官爵远在李靖之上,他们才这样说。于是道:“各位辛苦!此次信州被围,全仗各位解围了。放心,只要各位立功,本帅必禀报朝廷,各位只管放心杀敌便是。”
众人谢了,李靖才道:“稍后我分派完毕,就请赵郡公回城,连夜点兵,待我部攻击冉肇则后,从梅溪河穿小道直插开州,捉拿萧阇提。”
李孝恭不解道:“靖公,为何不在你们攻击冉肇则后,我率军出城,一举歼灭蛮兵?”
李靖道:“赵郡公所虑极是,但我深知蛮人秉性,只要将冉肇则斩首,余人不降即散,无需赵郡公再出兵斩杀。而冉肇则一败,萧阇提势孤,若是逃兵回报,必有防备。此时萧阇提见冉肇则兵围信州,丝毫不防,赵郡公出奇兵突袭其老营,直如神兵天降,萧阇提兵马虽多,但因分守开、通二州,一时不能集聚,信州五千兵马足以破敌。”
李孝恭点点头,但对李靖要用八百人破两万人还是不信。李靖看出了他的疑虑,这才开始点兵。
众人见李靖按剑在手,戴盔升帐,赶紧肃容整甲,知道他要点兵了。站在一旁的李孝恭突然感觉到一种杀气在帐中弥漫,抬眼看李靖时,竟被他目中闪烁的精芒激得打了个寒战。平日温文尔雅的李靖,按剑立于军帐之中,真如天神一般。
“虎京、张素怀听令!”李靖厉声道。
“属下在。”二人双双单膝点地。虎京随卫李靖的时间长,张素怀时间虽短,但在近一年的训习中,对营中诸事,已全然精熟。
“令你二人率骁锐旅一百勇士,齐备所需物器,乘夜渡江,奔袭至冉肇则大营对岸,三更时分,潜水渡江,直插冉肇则中军大帐。你二人的任务是斩下冉肇则人头,以长竿挑起,在敌军中奔走。”李靖下了死命令,“此一战,成败全在你们骁锐营。若不成功,你二人就别回营了。”
二人抱拳领命:“请大人放心,若不成功,我二人提头来见!”
“司马冲腾听令。”李靖对这个老部下,声音要温和一些。
“属下在。”司马冲腾在马邑时曾饿得皮包骨头,在南国养了一年,身强力壮,说话底气更足了。
李靖道:“我命你率三百骑兵,半路将碎布缠在木棍上,用桐油浸湿,每人带三支火把,先埋伏在冉肇则大营左侧,今夜三更天后,你亲率兄弟们,分三路杀入敌营,目的不是斩杀蛮兵,而是遍掷火把,扰乱其军。”
“属下得令。”司马冲腾退了回去。
“薛宗胜听令。”对这位老军,李靖的声音又更温和了一些。
“属下在。”薛宗胜在来复庄时,谢康途请了名医治疗其腿疾,虽然治好了,但走路仍然有些跛。李靖一直为此事内疚,所以对他最是照顾。但薛宗胜为报李靖知遇之恩,训习兵士箭术,毫不惜力,因此现在的三百步射,放眼唐军,一时无两。
“我令你率三百步射,埋伏在冉肇则大营右侧,只待虎京、冲腾得手后,挡住敌军归路,只射头领,不射兵士。”李靖详加解释,“蛮人头领,头戴花翎。只要射杀戴花翎的蛮人,那些兵士就如同无头苍蝇。我大唐军队,以军威镇服敌人,而非多有杀伤。实在不降的蛮兵,就放他们逃生吧。”
薛宗胜领命。
张宝相见大伙都有事干,自己却一直不被指派任务,急道:“大人,俺有啥差使?”
“宝相,你的一百人已经立了头功,先带兄弟们歇息,然后随我一同打扫战场。”李靖道。
张宝相一喜,心想大人还是跟俺亲,毕竟俺认识大人最早啊。
李孝恭见李靖将这八百人,运用得如同千军万马,这才心下折服——以前光听说李靖有将兵之能,然而没有亲见。在这个天气阴晦的黄昏,他突然感觉到,能得这样一位千古罕见的将军襄助,是自己一生的幸运!
正是三月下旬,入夜后,云暗月昏,江水流动的声响让冉肇则无法入眠。
冉肇则力大无穷,两柄板斧从未遇到过敌手。蛮人最服孔武有力的男人,所以冉肇则成了蛮女们的梦中情人。虽然已经有了四个蛮婆,但冉肇则还是不满足,经常换蛮女相陪。就在这行军之中,他也不忘带几个奶肥股壮的蛮女,轮流陪他过夜。
入夜后,他巡过兵营,就匆忙回到帐中,与一个肥壮的蛮女调情。蛮人喜居洞穴,在这样暖春的河滩上,他们赤着上身,光着脚丫,唱着山歌,啃着骨头,把一天的劳累抛进江中,累了就在沙地上歇息。即使在军营之中,也只有头领才有帐篷,因为头领们同女人睡觉不想让部下看到。事实上,这支军队虽然能打,但并不像汉人军队那样律令森严。
冉肇则当然保持着足够的警惕,即使在与女人调情,也把板斧放在身侧,可以随时抓起。将近子时,冉肇则已疯狂过一回,还准备接着来第二次。突然,帐外的卫兵来报,邓世洛求见。
“妈拉个巴子!”冉肇则暗骂道,心头火起。这个邓世洛,在金州一败涂地,领着残兵来投他。要不是看在他带的人多,冉肇则根本就不屌他。冉肇则喜欢孔武有力的汉子,对这种瘦人根本瞧不起。但邓世洛人马多,他还是让邓世洛做了二头领。
“冉将军,邓世洛求见。”邓世洛的嗓音沙哑,像夜鸟的叫声。
“兄弟进来说话。”冉肇则把一块布盖在蛮女身上,抓了衣裳挡住裤裆,但连身子都懒得挪。
邓世洛进了帐中,里头黑糊糊一片,冉肇则也不点灯。
邓世洛只好坐在地上,道:“将军,我心头发慌,怎么也睡不着,感觉不大对头,因此前来找将军商议。”
“慌个鸟啊,老邓。”冉肇则打了个哈欠,“你也不看看,信州的李孝恭就像只乌龟,缩着不出来迎战。对了,你的兄弟们把柴草准备得如何了?啥时候点火?”
“明天就差不多了。”邓世洛道,“今夜开始起风了,我看明天就可点火,烧死这些龟儿子。”
“你放心去办吧。”冉肇则道,“等打下信州,我会向梁皇奏请,封你做将军。”
“谢将军栽培!”邓世洛道,“不过,我总感觉要出大事,还望将军早作准备,万一李孝恭前来袭营,我们多为步兵,不好应付。”
“李孝恭这龟儿子,怕咱们的毒箭,人马不足五千,你怕个锤子?”冉肇则道,“咱们两万兄弟个个勇猛,还打不过他们五千人?再说,咱们这营扎在这乱石滩上,层层设防,李孝恭就算会飞,也是进得来出不去。兄弟放心去睡吧,明天烧城,老子要亲自督战,顺便吃点烤人肉!”说罢哈哈大笑。
邓世洛见冉肇则听不进去,只得暗自叹了口气,道:“好,那我回去了。”
“真他妈胆小如鼠!”冉肇则等邓世洛走后,骂骂咧咧几句,又去搂蛮女。
子时过后,困意袭来,冉肇则沉沉睡去,顿时鼾声如雷。
三更天后,冉肇则突然被惊醒。他长于山中,有野兽般的嗅觉。几缕悠长的马嘶传进了他的耳朵。他一骨碌坐起来,双手握定板斧,对帐外值夜的蛮兵喝道:“外头是啥情况?”
蛮兵在外头答:“将军,没啥情况,就是东头传来几声马嘶。”
冉肇则侧耳一听,东头的江边上传来了匆促的马蹄声。虽然隔得远,且被轰然的江水之声掩没,但密集的马蹄声仍然像爆豆一般。他霍地站起,掀开帐门,大声喝道:“立即传令下去,全营备战,敌军来了!”
果然,不多时,东边出现了火把,不知多少骑兵正向大营冲来。
冉肇则仰天大笑,觉得李孝恭这时候来偷袭,无异自寻死路!正准备发令,突然帐前的卫兵惨叫一声,倒地而死。冉肇则大吃一惊,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浑身滴着水、身穿藤甲的汉子出现在他面前。那汉子身后,陆续有同样装束的敌军,正从江水中鬼魅般上岸,向大帐冲来。
冉肇则胆子再大,也被吓得一哆嗦,手中的板斧差点掉在地上。这一愣神间,那汉子迅疾刺出一剑,剑如毒蛇,欲钻进他的心脏。冉肇则大喝一声,双斧一夹,扣住了剑刃。那汉子前送后抽,始终不敌冉肇则蛮力。那汉子当真了得,飞起一脚,踹在冉肇则小腹上。但这一脚,恰如踹在矮墙上,冉肇则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