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改革后,元旦只放三天,时间太尴尬,哪儿也去不了。季杰倒是提议去刘镇逛逛,至少可以消磨掉一天的时光,何琳找理由推了,那里到处都是许维桀的影子,她哪里敢去。
于是,除了跟季杰一起吃吃饭、喝喝茶,又会了一两个旧友外,因为公司忙,她又被叫回去加了一天班。
对她的临时加班,季杰嘴上没说什么,何琳还是看得出来他不是很乐意,不过他涵养功夫好,知道目前两人的关系太微妙,不适合干涉太多,也就隐而不发了。
跟他相处得深一点儿了,何琳发现季杰跟自己其实很相像,做事四平八稳,非常理性,要拿捏准了才肯出手,他们唯一不同的是他比她开朗,想得开。
这样的情侣按说是再完美不过的,老成持重,又不是幽默风趣,可何琳跟他在一起时,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反复权衡后,何琳还是宽慰自己,凡事哪有十全十美的,有这样的开始,其实已经算很不错了。
她的这种想法却在见过叶菲之后有了些微的动摇颠簸。
大约是一月下旬的样子,叶菲给她打来电话,说自己要结婚了。这个消息让何琳很惊讶,总感觉太快了,有点儿草草收场的感觉。
“叶菲,有时间我们见个面吧,很久没看见你了。”何琳在电话里向她发出了邀请。
叶菲爽快地答应了。
她们约在一家暖意融融的咖啡馆,跟外面的凄风冷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叶菲比之前瘦了不少,但因为喜事将近,精神明显很好,脸上象被抹了层油彩似的,神采奕奕。
新郎是当初在医院照顾她的小郑哥。婚礼设在了二月假期归来的第一个周六。本来是想设在情人节那天的,偏巧赶上是大年初一,很多朋友都脱不开身,要回家过年探亲的。
何琳向她表示了祝贺,但蕴藏在笑颜底层的疑虑还是被叶菲读出来了,她一贯是个聪明孩子。
“我不是因为头脑发热才决定嫁给小郑哥的,他也许没有王迪非那么出色,那么有能力,可他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何琳看得出来,叶菲说这番话的时候是发自肺腑的,她的眼前再一次浮现起那个腼腆的男孩的脸来。
“王董……后来没再找过你?”何琳迟疑了一下问。
那次她一时心软把叶菲的号码给了王迪非,潜意识里未尝没有看看有无奇迹发生的念头。
事实证明,没有。
叶菲摇摇头,明朗的神采里终于也掺杂进了一丝感伤。
“琳姐,我以前的确是个爱做梦的女孩,否则也不会拖着小郑哥一起到大城市里来闯荡。”
叶菲啜着咖啡幽幽地诉说,“可现在我想明白了,不管以前的梦做得多甜,女人最终还是需要一个安实的归宿。男人的相貌也好,钱也好,身家也好,归根结底,都不如他对你的一片真心值钱。”
何琳听着,一时无言以对,如果叶菲的这个醒悟是用血和泪换来的,代价是否有点太沉重。
叶菲很快就甩甩头,仿佛要把那一点不愉快当作灰尘一般从脑袋里除去,她笑着问何琳,“你跟许工程师怎么样?”
乍一听到这个称谓,何琳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当然,她很快就明白了叶菲是在说谁。
“没怎么样。”她含糊地低头喝咖啡,“他做完项目就离开凌智了。”
叶菲十分讶异,“是吗?”顿了一下,打量着何琳的神色,“你……拒绝他了?”
何琳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从王迪非那里了解的不少,想不到她也挺沉得住气的,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从来没有点破过。
叶菲对她的质疑没有掩饰,很坦白地承认了,“是王迪非交待的,他说他弟弟在追求你,但是你不同意,具体内情我就不清楚了。琳姐,其实,我看你们俩挺好的,你为什么……”
“我们不合适。”何琳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
“他跟王迪非不一样。”叶菲却很坚持,“我能感觉得出来,他的心思全在你身上,而你,应该也不会对他毫无感觉吧?”
何琳被她言之凿凿的断言搞得心烦意乱,眼神开始闪烁起来。
“许维桀是个好男人,琳姐,你应该珍惜。”
“如果他骗过我呢?”何琳蹙起眉反问。
“那要看是主观意愿还是客观上的不得已而为之。”叶菲侃侃而谈,“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们自己能掌控得了的,包括感情。做人不能死板,总是咬住过去不放,否则,很可能会错过一生的幸福。”她说话的口气突然变得很老成,一点儿也不象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仿佛是饱经沧桑的中年妇女。
何琳听着她跟王迪非如出一辙的劝解,盯着她的脸,很久,她才狐疑地问:“你是不是都知道?王迪非是不是都告诉你了?”
叶菲愣了下,缓缓点头,“你拒绝他之后,有阵子他非常痛苦,经常出去喝酒,每次都是王迪非去接他,他对这个弟弟真是没话说。有一次,我也在场。”
何琳的眼神恍惚起来。
叶菲很快又道:“我说这些不是为别人说情,而是为了你。说实话,许维桀对你真的很痴心,我那时候看见了,真的有些羡慕你。”
她很快笑了笑,“算了,不说这些了,反正都过去了。琳姐,不管怎么样,我相信你会有自己的选择,你是个懂得把握幸福的人。”
那天晚上,何琳又失眠了。
她的脑子里布满了错综复杂的念头,一会儿是过去的种种恩怨,有赵勇、有李雯雯、有许维桀、有王迪非;一会儿又是季杰与许维桀之间的较量。
她知道自己的思绪因为叶菲的一番开导陷入混乱,原来,她之前好不容易维系起来的堤坝竟然这样脆弱。
想得最多的还是理智与情感,究竟哪个更重要,她又应该听从哪一个的意志?!
然而,在几近头疼欲裂的痛楚中,她仍然优柔寡断,无法在天平的两端确定下权重。
唯一一条比较明确的结论却是:她跟季杰之间,缺乏激情。
二月初,王迪非回来了。
这次何琳之所以知道他的行踪,是因为他单独约她见了面。
让何琳意外的是,他没有请她去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约在了外面的一家俱乐部,还是中午的时间。
王迪非的专用司机把何琳送到俱乐部后就离开了,她在侍应生的带领下进了一间精致的小包厢,王迪非早已等候在里面。
他坐在靠窗的沙发里,仍然是一袭白衣,硗着脚,浑身上下没有一丝风尘仆仆的气息,手上破天荒没有拿烟斗,头枕着交叠在后脑勺的手上,悠闲地观赏窗外的风景——一棵百年槐树。
这样的一个人,难怪叶菲会坚决放弃,实在太没安全感了。
何琳敲敲门,走进去,出于礼节,跟他还算热情地打了招呼,对他这次召见的用意也略有猜测。
王迪非睨了她一眼,“你气色不错。”
何琳心想,这话应该我对你说才是。
他把菜单递给何琳,似笑非笑地说:“别跟我客气,吃饱点儿,今天咱们会聊得比较久。”
何琳没多问,他的脾气她早就摸透了,对方越着急他越卖关子,索性泰然置之,他反觉得无趣,说不定还能早开尊口。
她当然也没跟他客气,点了一客昂贵的西式套餐和一杯咖啡,一边吃,一边在心里揣测他见自己的真实用意。
王迪非只要了一杯咖啡。
“我吃过了。”他解释说。
饭不久就送上来,虽然是一个人吃,何琳倒没觉得有多尴尬,王迪非没有打搅她,接连接了好几个电话,听的时间长,应答则寥寥数语,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其余的时候,他都是背向着何琳,保持她进来时的那个姿势,很深情地观赏老槐树。
何琳喝咖啡的时候,服务生上来把餐具收走了。
王迪非慢慢回过身来,正视着她,“她要结婚了?”
何琳转过脸去瞥了眼角落,无所谓地“嗯”了一声,早就猜到他这次又是为了什么而举止如此异常。
久久的沉默中,何琳有些好奇地把目光掉转过来,她当然不可能看到一张伤心欲绝的脸。
王迪非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更确切点儿来说,是有点儿呆滞。
他把一个尚未包装完妥的小盒子递给何琳,“替我……转交给她。”
何琳接过来的同时,王迪非又补充了一句,“你可以打开来看看,顺便麻烦你帮我包装一下,我……手笨。”
其实这种小事他完全可以让秘书代劳,不知道为什么,他会交给她。
何琳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对交颈相吻的小天鹅,水晶质地的,姿态有些暧昧,她心头动了一下。
“她早就看上了。”王迪非转过身去,再次对着窗外,“我当时要买,可她偏偏不肯,说要到生日的时候才收,算我送她的生日礼物,结果……我们根本没熬到那一天。”
何琳依稀记得叶菲的生日是在十二月。
“她有时候,就是有这点儿傻气。”王迪非呆呆地看着树梢,眼里有温柔的涟漪缓慢淌过。
他不再说话,何琳却依旧能感到一丝淡淡的忧伤的气息,这种感觉实在熬人,她把盒子收好。
“我会转交给她的。”她干脆利落地答,作好了开走的准备
王迪非对她轻轻一笑,眼里的柔色顷刻间荡然无存,“那么,我们可以开始谈正事了。”
何琳闻言顿时一愣。
正事,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正事要谈吗?
王迪非见何琳一脸莫名的神色,遂轻轻一笑,他重又恢复了以往的喜好捉弄人的那种表情,“何经理,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存着不少疑问,今天是个不错的机会,你可以任意问我三个问题,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何琳越发觉得狐疑,“王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王迪非挑了下眉毛,“我的意思还不够明确吗?你之前不就是为了联创的事情对我耿耿于怀,甚至迁怒到Frank身上吗?”
他耸了下肩,“今天我给你机会,你可以了解你想知道的一切。”
王迪非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爽快过,以至于何琳感觉象在做梦,她深吸了口气,“为什么?”
为什么之前捂得那么牢,现在却忽然肯松口了?
“‘为什么’这件事放到最后再说。”他浅笑着端详她的面色,“怎么,你不会是早就对此失去兴趣了吧?”
何琳怔怔地望着他,眼里闪过一抹激动的神色,她再淡定,再能做心理建设,也不可能对长存心中的一个疑团无动于衷,她的懵懂完全是因为事情来得太突然了。
王迪非的咖啡只动了一半,此刻已经凉了,他嫌口感不好,又叫来侍应生换了一杯。
这么一打岔的功夫,何琳也终于回过神来。
“王董,我的问题其实你早就清楚——你们是怎么把联创挤垮的?为什么要这么做?Frank他……在联创事件中究竟涉足到什么程度?”何琳岂肯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哈哈!”王迪非笑起来,眸中似有一丝光彩耀过,“你的问题真多,咱们,一个一个来。”
何琳洗耳恭听。
王迪非没有立刻切入正题,他觉得手上少了点儿什么,从一旁的几案上把烟斗拾起来,慢条斯理地点上。
“说实话,我从来没有向别人汇报的习惯,尤其是向女人,但是,为了FRANK,我不得不妥协。”
何琳心头没来由地一跳,仿佛有一点感应正在心底慢慢融化开来,酝酿成暖融融的一片。
她蓦地发现王迪非正狡黠地观察自己的神色,面颊上顿时一阵尴尬,赶紧低头喝了口咖啡借以掩饰,提醒自己集中精神,这实在是个难得的机会。
“先说说你的第一个问题吧——我是怎么把联创搞掉的。”王迪非一脸轻松,“其实这个问题不用我多加解释,你看见李雯雯就应该明白了。不错,我的确是收买了她,从她身上得到了联创不少的内情。所以,联创的灭亡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不是我主要促成的,即使我不出现,以它的模式运作下去,破产也是早晚的事,你在联创呆了这么多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不过是起了一点加速作用罢了。
“还有一点要跟你说清楚的,其实当时能不能拿下国源项目我一点儿都不在乎,我真正的目的就是要联创消失。”
说到这里,他刚才还笑意盎然的脸上笑容一下子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酷。
何琳有种很恍惚的感觉,这样的一张脸才是真正的王迪非,他似乎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平时的笑颜不过是假象罢了。
或许她的目光点醒了王迪非,他很快又恢复了自然的神色,瞥了她一眼,笑道:“你一定在等我解释为什么我要跟联创过不去了吧?”
“您很聪明。”何琳难得跟他开了句玩笑,心情却一点儿也轻松不起来。
“谢谢。”王迪非似乎心情大好。
“我跟赵勇之间的源渊得从二十年前说起。那时候,他是我父亲的学生。”
何琳吃了一惊,继而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大家都讳莫如深的秘密!
真不知道在这个秘密的背后,埋藏着怎样一段恩怨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