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自己家,刘涌轻轻敲门,等了会儿没什么反应,他掏出钥匙准备自己开门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让刘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开门的人竟是他当年处的那个女朋友张金。
刘涌愣住了,他摘下墨镜怔怔地看着面前这张丑陋的脸,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张金却甚是平静,她认出是刘涌,轻声说句你回来了,伸手接过了刘涌的行李。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爸妈呢?”进了屋后刘涌问道。
张金低下头,沉默了很久,终于小声说道:“自从你犯了事,你爹娘身边就没个人了,他们身体又都不好,所以有空我就过来帮着照料一下。前几天你妈犯了糖尿病,在市立二院住院,你爸在那儿陪床。我来给他们拿几件衣服过去,半夜里天儿凉。”
“我妈不要紧吧?”
“没啥大事儿。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刘涌感激地点点头,说道:“张金,谢谢你。”隔了半晌又说:“我的事你都知道吧?”
“知道。”
“我可是杀人在逃犯!”
“嗯。”张金微微点头。
“这几年你一直过来?”
“嗯。你爸妈这些年挺不容易的,身体又不好,所以有空我就过来陪陪他们。”
刘涌心里轰的一热,感动了。他想不到,这个丑陋的女人竟是如此有情有义。
“你为啥对我这么好?”刘涌又问。
张金紧咬嘴唇,低头看着地板,眼睛里忽然沁出泪花,她用几如蚊鸣般的声音说道:“我知道,当年你和我好,不是真的看上了我。我这么丑,哪个男人会喜欢我呢?长那么大,你是第一个追求我的男人呀!虽然知道你不是真心,可那几个月我还是真的高兴啊!那滋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到死也忘不了你……”
也不知道为什么,刘涌看着张金坑坑洼洼的脸,忽然感觉不那么难看了。
俩人在沉默中各自想着心事,又过了很久,张金又说道:“既然你回来了,那我也该走了。”张金说完再不看刘涌一眼,拿起她的包就准备离去。
“等等!”刘涌一阵冲动,上前一把攥住了张金的手腕,说道:“只要你不嫌我是个杀人在逃犯,那从今儿晚上起,你就是我老婆!”
张金抬起头看着刘涌的眼睛,从刘涌的目光里,她知道刘涌这次说的是真心话。她使劲点着头,一手捂着嘴,嘤嘤地哭了。张金心中无比激动,三年的守候,无限的期盼,为的就是刘涌这一句话。
“我那案子咋样了?能让你爸给想想办法不?”等张金平静下来后刘涌说道。
“去年我爸就过世了。脑溢血。其实就算我爸还活着,也帮不上你。你的案子是市局八处在查,他们那个姓韩的负责人挺难说话,谁的情面也不给。”张金黯然说。
刘涌点点头,皱起眉说道:“我知道。这人我认识,叫韩广生,人家都喊他铁驴。这个事儿确实不好办了。”
“公安局这边是没法融通。可我早就让我表哥给你问过检察院了,只要把工作做到家,从检察院那边想办法,希望还是挺大的。回去我求我表哥再给问问,看是啥情况。”张金说道。
张金的这个表哥不是别人,正是王二小的合伙人,市检察院的小车司机陈刚强。
刘涌点上一支烟,思量了一会儿,打开行李,拿出三万块钱揣进自己兜里,然后对张金说道:“这包里还有三十一万现金,你都拿回去,该花的钱都从里边出。不够我再想办法。”
“足够了。应该用不了这么多。”张金说。
“没事儿,剩下的你就拿着。留着咱们结婚的时候用。”刘涌说。
张金笑了,那种甜蜜幸福的笑。虽然张金是丑女,可这一刻的笑容同样动人。
当年的张金还是沈阳外贸局会计,她比刘涌小了三岁,相貌虽然丑,人却十分精明能干,再加上是前公安局长的女儿,在此后的许多年中,她成了刘涌驰骋商场和黑道的左膀右臂。刘涌之所以能最终建立自己的黑色王国,她实是功不可没。
这天晚上刘涌与张金分手后,也没敢在家里多待,他出去找了家招待所暂时住下,等待着张金的消息。
刘涌回到沈阳的这天是1990年7月28号,唐山大地震的纪念日,同时也是刘涌三十岁的生日。古人说三十而立,刘涌也确实在自己三十岁的第一天里定下了终身大事,也算是成了家吧。可是对于未来,刘涌多少有些迷茫,因为许多事情都还是未知数,未来究竟将会走向何方,谁也不知道。
在广州经商的两年多,刘涌也算见了世面。无论是香港的大富豪,还是广州当地刚刚抖起来的暴发户,刘涌都见识过。有一次,他在白天鹅宾馆无意中看到了华人首富李嘉诚,当时李嘉诚身边光保镖便有十几个,一出行就是六辆Benz560组成的车队,而且还有警车开道。那份风光,让刘涌深受触动,他终于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明确了他最终的人生目标。至于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实现自己的理想,则是刘涌从来都不予考虑的。那时的刘涌,已经比小平同志提前两年就把“黑猫白猫”理论贯彻到了他的社会实践中。
后来经营皮衣生意赚了钱,刘涌也想注册自己的公司,把生意做的更大,可是他发现不行,因为许多的法律文件他都无法提供。再等到宋建飞被抓,他终于意识到,只要自己身上背的案子不了断,梦想就永远无法实现,他所有的辛苦与努力,都有可能在东窗事发的那一刻付诸东流,被政府没收。
张金能不能成功替刘涌把案子摆平,现在已经成了刘涌能否实现他理想的关键所在。
刘涌已经做出了他自己的选择,但这还不够,他还必须等待命运对他也做出选择。
一般来说,等待都是漫长的。有时候,等待就是煎熬的代名词。幸好,刘涌这次等待的时间并不很长。8月5日一大早,张金终于去招待所见了刘涌。这一周以来,张金马不停蹄,在陈刚强的帮助下,她拜访了多位检察院的领导、司法界的高人,最终敲定了一个摆平刘涌案子的方案。
这个方案的大体思路是这样:先让刘涌去市公安局自首,等公安局侦查完毕,把案子提交检察院后,刘涌再翻供,将所有的罪责推到当年被“老叔”打死的那个残疾战友“卫东”身上,来个死无对证,然后检察院就可以给刘涌办理取保候审。还有一些剩下的工作,则需要刘涌自己去摆平,一是与当年参加聚会的战友再次串供,统一口径把责任推到死人“卫东”身上。二是死者家属以及被刘涌打了一枪的刘宝贵,无论刘涌用什么办法,必须要让这些人不再追究,否则苦主一旦上诉、申诉,还是麻烦。
刘涌当过警察,懂得法律,知道法律程序,当年他自己就是一个“捞人”的高手。他仔细推敲,感觉这个方案能够行得通,可是漏洞也很大。因为按照法律法规,犯人若在检察院翻供或者供述出新的线索,案子应该退回公安局补充侦查,而不是将犯人取保候审。若是公安局追究这其中的瑕疵,那才是真正的麻烦所在。
不过,法律是一回事儿,现实是另外一回事儿。刘涌不但懂法律,更了解现实,了解世事人情,了解制度的漏洞何在,他知道只要自己能被取保候审,再拖上个一年半载,他的案子就会成为死案、悬案,再被追究的可能性就很小了。只要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一切人间奇迹都是可以慢慢创造的。
最后,经过反复权衡,刘涌认可了先去公安局自首,然后从检察院取保的方案。8月10日上午,刘涌结束了他的逃亡生活,走进了沈阳市公安局的大门,投案自首了。靠着张金和陈刚强在外多方奔走,大把砸钱,接下来的事情进展非常顺利,而且迅速,从刑拘到逮捕,再到翻供、取保候审,一共用了二十天时间。1990年9月1日,刘涌走出了看守所的大门,重又恢复了自由之身。
梦想的舞台终于向刘涌敞开,他可以自由飞翔了。
就在刘涌重获自由的同一天,还有一个人也终于脱下囚服,走出了大北窑监狱的高墙,这个人就是魏巍。
这天早上九点多钟,魏巍空着手什么都没带就走出了大北窑,他不想带走与大北窑有关的任何东西。七条人命,三年囹圄,一场噩梦,总算是结束了,生活即将重新开始。当年魏巍被捕时,嘴唇上的绒毛未硬,还是莽撞少年。这时的魏巍相比三年前,个子高了半头,身量壮了一圈,看上去沉稳老练,已经成长为不折不扣的壮硕青年。
什么叫气质?有的人长的再帅、再漂亮,穿的再时髦、再体面,你给他扔人堆里就找不着了。而有的人,不论长相如何,穿什么衣服,一打眼,在人群里你第一个看到的永远是他。这就是气质。在大北窑的三年,魏巍锻炼出了一种独特的气质,那是一种历经生死后的从容,一种精钢百炼后的坚韧。接触过魏巍的人,可能记不住他长啥样,但一定会对他那种独一无二的气质留下深刻印象。
气质这东西,很玄乎,那是别人学不来也装不像的。
按说魏巍的刑期是五年,可是因为托了葛守富的福,他当上了总队长,在减刑上也得到了特殊照顾,这才能够于1990年9月1日提前出狱。魏巍刚刚走出大北窑监狱的大门,停在路边的一辆警车的车门打开了,下来两个人,白洁和冯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