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洁神情憔悴,嘴角还带着淤青,这是昨晚刚刚被冯奇志给打的。冯奇志更是愁眉紧锁,满脸乌云,昔日明亮的眼神变的阴沉可怕,似乎有着很重的心事。自从冯奇志中了刘涌的诡计后,整天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心理压力极大。可是,他的压力又无法对别人倾诉,就连白洁和胡雪英他也没敢告诉。原本白洁和胡雪英之间的矛盾全指望冯奇志给调和的,可当冯奇志自身的压力都难以承受时,这个任务他就没法胜任了,而他整个家庭也陷入了无休止的混战。这一个多月以来,白洁和胡雪英吵,也和冯奇志吵,胡雪英和冯奇志之间也吵,三个人打成了一锅粥。
因为白洁结婚后一直没能怀孕,就在昨天吃晚饭时,胡雪英还骂白洁是不会下蛋的鸡。白洁当时还是忍耐着,并没立即发作,但她辩解说自己已经去医院检查过了,没有问题,同时还建议冯奇志也去医院查一查。若在平时,这不是什么大事,可冯奇志那天喝了点酒,有点醉,本已承受着巨大压力的他,一听这话暴怒了,当时就把桌子掀翻,还把白洁暴打一顿。冯奇志打白洁的时候,胡雪英还在一边给鼓劲,说是早就该这么收拾白洁了。
这是冯奇志第一次动手打白洁。在东三省,男人喝醉酒打老婆不是啥稀奇事儿,甚至可以说是东北的一个风俗了吧。我这么说,东北的爷们别不愿意,因为这种事在东北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白东方已经死了,白洁又已辞了工作,挨了打她也没地儿可去,只能把委屈憋在心里。这天早上还是白洁首先央告了冯奇志,冯奇志才开车带着白洁来了大北窑接魏巍。本来前一天约好还要带上魏巍父母的,可是因为吵架耽误了许多时间,俩人就没去接魏巍父母,而是直接来了大北窑。
看到大志和白洁,魏巍笑着招呼道:“冯哥,白姐,你们来了。我爸妈呢?”
冯奇志只点了点头,没说话。白洁勉强笑笑,说道:“今早上起来我摔了一跤,耽误了点时间,怕你等得急,所以没去接你爸妈,直接就过来了。”
魏巍看见白洁脸上的淤青,再看看大志的表情,便猜到他们一定是干仗了,于是也不再多问,直接上了车。往回走的路上,大志开着车始终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抽烟。白洁和魏巍也只偶尔交谈两句,大部分时间三个人都是沉默着,气氛有点尴尬。
在监狱中的三年,除了父母,魏巍想念最多的人就是白洁了。无论男女,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初恋,当年魏巍和白洁同处一室,像一家人那样生活在一起,情窦初开时,美丽的白洁自然而然就成了魏巍心目中的女神。只是,那时的魏巍自己并不清楚罢了。三年的监狱生活,魏巍学到了太多太多,了解了社会,也明白了自己。可惜的是,白洁已嫁为人妇,魏巍也只能把这份感情深埋心底。在看到白洁嘴角的淤青后,其实魏巍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可是他明白那是人家夫妻自己的事情,他无权过问。
大志把车开得风驰电掣,不到一个小时,来到了位于太原街上一家叫做“振山百货”的百货批发门市部,这也是魏巍的新家所在。
“振山百货”是魏巍的母亲沈桂兰在白东方的资助下,于1989年初开办的,主要经营烟酒百货的批发业务。沈桂兰不过一介农妇,字都认不得几个,但却是个天生的经商奇才,一年多的时间,已把生意做得非常红火。有一个王永庆卖米的故事许多人都听过,沈桂兰虽然不知王永庆是何许人,但她的营销策略却与王永庆如出一辙。她把所有固定客户的进货品种、规律都记录下来,估计客户快要进货时,她就主动给客户送货上门,单是这一招就为她赢得了许多生意。后来沈桂兰自己忙不过来,便又把魏巍的父亲魏振山也叫到了城里帮忙。至魏巍出狱时,“振山百货”的经营已颇具规模,魏巍家的收入也大大超越了当时的普通老百姓。
一家人经过风风雨雨之后,终于团聚在了一起,而未来的生活,这时看上去似乎也是一片光明。
1990年初,由沈阳市和平区经贸委挑头,联合了另外几个单位,把位于和平区胜利大街中段的一座废弃办公楼,改建成了服装批发市场,取名为“沈阳国际服装城”。1990年9月中旬,刘涌在国际服装城租赁了一个摊位,又做起了他的皮衣生意。
皮衣生意的季节性很强,跟羽绒服差不多吧。一般来说,经营皮衣都是夏天订货、进货,秋冬季节销售。如果到了秋冬季节再去进货,往往就不赶趟了,因为到了那时厂家的库存多半是一些残次品,或者是款式老旧的滞销货。要是这时下新订单,等到交货,差不多春节期间的销售旺季已经过了。到了刘涌生意开张的9月中下旬,已经错过了订货进货的时机,也就是说刘涌的生意一开张就面临着无货可卖的难题。
刘涌回沈阳时带了三十八万现金,给了刘凯峰两万,冯奇志两万,摆平官司又花了十四万,再加上租赁铺面等乱七八糟的开销,到生意开张时,他手上的流动资金仅仅剩下了十六万。这点资金做零售业务还勉强可以,搞批发是绝对不够的。只是铺面已经租赁了,一切的准备工作也都做了,所以无论如何,硬着头皮也要把生意干起来。于是刘涌带上全部资金,南下去了河北辛集。
当年中国有两大皮制品集散地,都在河北,一个是张家口,另一个便是辛集。张家口是传统的裘皮贸易中心,而辛集则是新兴的皮革及皮革制成品生产、销售基地。当时全国百分之八十的皮革,百分之四十的皮革制品,都产自辛集。在广州做生意时,刘涌的大部分供货商也都来自辛集。
到了辛集后,刘涌在几个熟识的供货商那儿兜了一圈,情况果然不妙,家家都把库存卖光了,就算马上下订单,最快也要等到第二年才能交货。刘涌没辙,便又走访了另外几家企业,情况也都差不多,都没货,只有一家乡镇企业有现货,但是那批货却比较特殊。这家乡镇企业1990年年初的时候,接了河北省外贸公司的一笔大单,按照外贸公司提供的样品,生产了五万件小牛皮西装。但等到了交货的日子,外贸公司却反悔了,宁愿损失五百万的定金也不再要这批西装。原因是这批西装本是准备外销苏联的,而1990年苏联政局动荡,社会巨变,早先订货的苏联一方已经找不到了,或者说是不存在了。乡镇企业没办法,只能认倒霉,自己寻找销路。
服装这门生意,那是必须牢牢把握市场趋势的,皮衣也不例外。比如现在你弄一批毛呢料子的中山装去市场上卖,必然赔个血本无归。你就是白送,我都不会要的,因为穿这种衣服的成本太高了,干洗太费钱。而且现在穿这种衣服上街,会被人当成傻瓜。与此同理,当年,皮西装也不被国人所认可,一说起皮衣,人们心目中只有皮夹克和皮大衣。所以,尽管这批西装都是选用最上等的小牛皮精工缝制,可还是成为了滞销货。当时一件中档的羊皮夹克零售价在一千元左右,而厂家为了处理这批西装,把批发价降到了二百元一件,可是依然卖不动。
当刘涌亲自考察了这批西装的成色,他动心了,决定冒险一试。刘涌认为眼下皮西装虽然不流行,可不等于未来也不流行,以如此低廉的价格买到如此高档的皮衣,无疑是非常超值的。假若第二年流行皮西装的话,以这批货的质量来说,最少他也能赚到三四倍的利润。即使第二年销路仍然不畅,那么以低于皮夹克一半以上的价格零售,相信至少也不会赔钱。考虑成熟后,刘涌毫不犹豫砸下全部资金,购买了八百件皮西装,运回了沈阳。
单就这一笔生意来说,刘涌的帐算得很精,眼光放得也远,可以说算无遗策,后来的事实也确实证明了这一点。不过,纷繁复杂的世事,又岂是人力可以窥测?正是这批物美价廉、让刘涌大赚了一笔的皮衣,指引着刘涌一步一步走上了黑道。
当年沈阳国际服装城总共有大概四五百家商户,全部都是做服装生意,卖皮衣的也不在少数,但是卖皮西装的就只刘涌一人。虽然刘涌做的是独家生意,等到了十月份的皮衣销售旺季,相比其他商户刘涌的生意却仍然不见起色。比如别人家一千块一件的皮夹克,平均每天能卖出一件,而刘涌的皮西装只卖五百,却平均三天才能卖一件。经过仔细考虑后,刘涌狠狠心又冒了一次险,他把皮西装的销售价格提到了一千二百块。
价格提上去后,皮衣的销量竟然并没有变化,仍然是三天左右就能卖出去一件。这样一来,刘涌的利润总额就翻了两倍,所以零售的数量虽然少,但刘涌赚的利润总额比其他皮衣销售商还要略多一点。可是刘涌的生意光靠零售不行啊,八百件皮衣,以这样的销售速度那得卖好几年才能卖完。为了加快出货速度,刘涌便想了许多办法要把批发业务也做起来。只是费尽周折后,却收效甚微,绝大部分的零售商只愿意给刘涌代销、代卖,却不同意直接进货,因为都嫌皮西装卖的太慢,怕把货砸在手里。
按说零售商愿意给代销也算不错了,只是刘涌没法接受这样的条件,原因是刘涌的资金已经见底了,让零售商代销就等于是刘涌掏钱给零售商铺货,这时的刘涌既没这么多资金,也不愿意冒那么大的风险,他担心货卖了后钱收不回来。
后来经过刘涌不屈不挠的努力,说动了五爱市场的几家服装店,试探性地购进了他几件皮西装,可惜一段时间后,反馈的销售情况也不怎么样,比起皮夹克的销量确实差很远。好在五爱市场人流量巨大,远远不是国际服装城所能比,再怎么着零售商也比刘涌自己卖得快。刘涌给这几家服装店的批发价只有三百块一件,看在高额利润的份上,这几家服装店终于成为了刘涌的固定渠道,答应与刘涌长期合作。
等到了11月末,寒潮涌动的时节,批发加上零售,刘涌的皮西装平均每天走货量达到了十件左右。按照这样的销售势头,在1991年春节到来之前,八百件皮衣卖完已经不成问题,而且计算账目,这批皮西装最少也能为刘涌带来十万元以上的纯利润。至此,刘涌在沈阳的创业,取得了初步成功,在当时那个年代算是难能可贵了。不过,这仅仅是牛刀小试,以刘涌的雄心和胆略,他想要的远不止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