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不婚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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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爱?这件事本身?这倒真是个复杂的事。如果说对这个崭新的时代有什么比较尖锐的意见的话,就是我讨厌“爱“字的泛滥。对任何人我都说不出“我爱你“,绝对不是别人所说的中国人比较含蓄。我对喜羊羊也说不出“妈妈爱你“这句话,这实在是比较奇怪。有的时候喜欢,有的时候感动,有的时候没有感觉。非要用这一个单调的、非常不适合中国人的字去粉饰所有的感情,本来就很不科学。所以我这样答复大雨花花:“爱这件事本身,我觉得只是一种描述。先有一个或几个固定的描述,然后我们再按照这种描述去对号入座地寻找,甚至发明创造。“好像上帝在人间做了一个公益广告。中心思想是:活着就要爱。爱就是一切。接下来是告诉你,怎么怎么着,才是爱。然后大家就怎么怎么着,并彼此监督。我有些厌倦大家像没头苍蝇一样地东撞西撞。什么是爱什么不是爱?爱或不爱又如何?日子其实一样地过。我厌倦了被定义的生活。在一种爱或者不爱的状态下自我怀疑和纠结。大雨花花说:“也许吧。

“他跟露西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相识,彼此吸引,迅速同居,准备结婚,这都符合传说中的“爱“的所有因素。他们也相当主动地为了“爱“而不断修正自己的思想和行为,直到他们认为的确找到了爱。跟很多人一样。我不想说这是对是错,我只是觉得他们太纠结于被定义。以至于稍有偏差就惶惶不安。就以为是哪里出了问题,既然关于爱的定义已经有了全球通行的标准答案。确切地说:我们不是按照自己的选择来生活,而是按照标准答案来生活。不管是行为模式还是感情模式。就像喜羊羊这件事,不管我如何解释,全球通行的标准答案都是认为,我对他是不负责任的。因为他没有一个合法的爸爸,所以就是不负责任。如果给他选择了一个很不称职的爸爸,或者提供了一个很不和睦的成长环境倒不会受到什么谴责。因为针对此种情况全球通行的标准答案是:“这就是生活“以及:“这才是生活。“去跟别人长篇大论自己的观点和选择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不管是跟毛毛雨还是大雨花花。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互相永远无法救援。既然我早已深刻地明白了这一切。

毛毛雨甚至不知道我喜欢写小说。他对我的一切从不过问,确切地说是除了跟他和喜羊羊有关的一切,他从不过问。我对他也一样。也许这种关系更合理。更真实。从一开始就划清界限地疏远,总比亲亲热热地变成了一个人再被一分为二的痛苦少得多。我们从一开始就疏远。现在更疏远到彼此看不到。将来喜羊羊长大后离开我一定会令我痛苦。因为我跟他曾经太接近。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痛苦又能如何?我们谁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我再度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我实在不想跟大雨花花继续废话。不要说他是个三十多岁的人,他就是个三岁小孩子,我讲半天大道理他也未必会听。喜羊羊认准了的玩具,我使出十八般武艺也休想骗下来。他紧紧地抱着玩具,警惕地看着我。不管我说的大道理是真理还是谬误,都不能让这个一岁半的小孩改变自己的想法。我聚精会神地看着叽叽喳喳的几只羊和狼,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一直不喜欢这个动画片。就是因为它们老在叽叽喳喳,十句中有九句是废话。就跟我身边的人一样。用叽叽喳喳的废话制造热闹掩饰孤独。

让这个世界越来越充斥着无聊的喧嚣。大雨花花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我不置可否,态度冷淡。我不关心跟我无关的事。此刻唯一的想法是,看来还是一个人好。没人跟我抢遥控器。大雨花花说:“你跟露西说什么了?她最近也老强调不结婚的好处。“我伸个懒腰坐起来说:“这么天真的话真不像是你说出来的。“他问为什么。我说:“我跟她说什么有用吗?从小我们就被教育学雷锋,谁成了雷锋?我们还被教育要尊老爱幼无私奉献拾金不昧,又有谁做到了?那教育力度可比我大多了。说到底,还是看她自己想干什么。我的观点只不过恰恰迎合了她的观点,让她感觉找到了同盟军,人多势众,法不责众,壮了胆而已。“我总能把大雨花花说得哑口无言。我们在沉默中对坐了一会儿,窗外渐渐响起市井喧嚣。听得到邻居在丁丁当当地炒菜,油锅“哗“地爆响,葱花味飘了进来。有人下班回家了,沉重地迈上楼梯,按响尖细的门铃。防盗门哐地开了,又关上。小孩子欢呼着爸爸和妈妈,在我头顶的天花板上活泼地跳跃,追逐着一个乒乓球。

乒乓球在头顶的楼板上哒哒地轻声跳跃的声音是天底下最折磨人的声音。这声音几乎每天在我头顶上响起,让我经常想上楼前去支援一个其它球类。极少跟人打交道的生活习惯拦住了我。我宁可忍受这令人发疯的声音也不愿意主动去敲一个邻居的门。我和大雨花花同时倾听着这市井喧嚣。我们同时想到了一件事:这就是生活。柴米油盐酱醋茶。孩子爸爸和妈妈。不管谁跟谁生活在一起,这都是主要内容。文学、诗、爱以及不爱,只能在人生大戏里跑跑龙套。永远不会是主角。既然已经同时想到了这就是生活,两个文学青年还有什么多余的话好说呢。嗯,当一男一女觉得实在没话好说的时候,最好的话题就是孩子。无数男女都靠着这个话题维系着交流。大雨花花问我,喜羊羊在姥姥家是否习惯,我是否想他,他什么时候回来。这的确是个令人兴奋的话题。我再三控制倾诉的欲望,相当克制,但我还是滔滔不绝地介绍了一番。喜羊羊在姥姥家相当习惯,他已经会叫姥姥了;他还能分别看着图画学出狗叫猫叫和猪叫。我惟妙惟肖地给大雨花花模仿了一番。我挺想他,我每天都会抽空去看他。

不过,我必须承认,我跟大雨花花承认,他不在家也有好处。有的时候我觉得挺清静。时间和空间完全是自己的了,那种感觉也挺好。大雨花花无声地笑了笑。显然他不想再跟我探讨什么爱与不爱的话题。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我了。大雨花花问:“那么他什么时候回来呢?“我妈从前不怎么喜欢孩子,就是在有我的年代;现在她老了,对孩子的看法也有所改变。她希望喜羊羊在那里长住,她怕我不同意,还开导我说:“喜羊羊早晚都要上幼儿园的,你就当他现在就已经上了幼儿园了。“所以我告诉大雨花花,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如果他想看喜羊羊的话,可以去我妈那里看。他说:“去你妈那里看喜羊羊?得了吧。“我说:“为什么得了吧?“他说:“我觉得你妈挺可怕,我挺怕她。“提到我妈,我想说的话可太多了。再一想想,还是算了吧。跟大雨花花说有什么用?跟谁说也没用。不如以她做题材写本小说。只有这样,我才能把她说得痛快彻底。我妈也挺可怜。她那么百般讨好大雨花花,企图瞒天过海,让他接手烂尾楼,换来的竟然是人家的敬而远之。我妈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她这辈子最不擅长的事,就是搞定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