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梅酒香螺嘬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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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初夏的水果 (1)

野杨梅在水果里面,一向喜欢杨梅这名字,觉得它同湿润的江南很有渊源牵连。后来知道,古时誉称杨梅为“吴越佳果”,江南确是杨梅的发源地。

夏至杨梅满山红。杨梅,标识了六月的江南。

杨梅紫红,果肉如丝,呈放射状包紧果核,看起来就像一颗血丹,煞是诱人。都说余姚、仙居、常熟和萧山的杨梅最好,又大又紫,拈一颗放入口中,轻轻咬开内里红嫩的果肉,一股酸甜的梅汁,就立即把你包围了。不要眼馋鲜红的杨梅,鲜红的杨梅尚未熟透,你只挑那些乌紫但依然硬扎的往嘴里投,牙齿一磕剔下果肉,扪嘴啜足一口甜味,吐出核,另一果随之纳入,一颗接一颗,不须消停,直到吃倒了牙。“玉盘杨梅为君设,吴盐如花皎白雪”,这是李白的诗句。多年前,有朋友从上虞给我带来一筐二都杨梅,说是市场上罕见的水晶杨梅。其果大而色白,晶莹如玉,味清香鲜甜,肉脆爽无渣,果然是闻名遐迩的珍品。难怪当年苏东坡品赏之后要留下“闽广荔枝,西凉葡萄,未若二都杨梅”的感慨。

那年梅雨初夏,我带队领着参加省副刊会的一批人去婺源采访。在婺源城里,看到街边或蹲或站着许多卖杨梅的男人和女人。那些装在竹篮里的杨梅,水灵灵红艳艳的,因过分熟透而饱满黝黑,散发出一种妩媚妖艳的香甜气息。我们有人馋不过,十元钱买了三斤带回宾馆,用自来水冲洗后,几个人一气猛吃,吃得两手都是紫红黏稠的果汁,抬眼一看,有人白衬衫上果汁斑斑,暗红浅绛,活像是从战场上血拼归来。更要命的是,因为太甜,吃得多了,舌头一舔,发觉牙齿又酸又软,晚餐怕是连豆腐也咬不动了。

次日上午,小雨初歇。去里坑时,路遇塌方,我们不得不中途下车,转进附近的一个有着一大片典型徽式老旧古宅的山村里观光。我们都存心想找一点古董,所以就喜欢往人家光线不太亮的厅堂后面跑。我发觉那些人家室内都有一种好闻的水果发酵的气味传出来,先不明就里,直到有一户男主人自野外归家,把一只挂在身上的背篓卸下来,倒出一堆沾满莹莹雨水珠的杨梅,里面还杂有不少新鲜树叶,我才明白了原来那都是杨梅的香甜气味。斑驳的绿叶反射出晶莹的光亮,红红的杨梅愈加饱满欲滴。见我们一个个露出向往的神色,热情的主人便一再邀请我们随便尝尝,说这都是山上摘来的,野生的,又不花本钱。看看那些杨梅,虽是只有指头大,个头明显偏小,但红艳得近于紫黑,罩着一层山野的清亮光泽,一个个如此生动新鲜又一往情深。我们都是平生第一回见识野生的杨梅,想象着置身于青山绿野、徜徉在滴红流翠的野生杨梅林间,心里很觉有趣,所以也就没了太多顾忌,尝了几个。初入口,甜中窜出一股酸劲,有点令人龇牙咧嘴……稍后,一股津液自舌下漫出,在唇齿间游走、穿荡,直入脏腑,方觉得那真是未曾尝过的甘醇!随后抓了一把在手,一气猛啖。

此时,村头传来喊声,是我们的车子重新发动了。于是我们好说歹说丢下了二十元钱,还有一包作为感情回赠的未拆封的牛肉干,将那些杨梅统统扒进一个方便袋里,喜滋滋拎往车上去了。

宅边的杏子

杏子非江南所独有,但一句“杏花春雨江南”,却把杏同江南联系在一起。范成大《四时田园杂兴》中有一首:“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日长篱落无人过,唯有蜻蜓蛱蝶飞。”诗中描绘出了南宋时江南农村优美宁静的情景。江南五月的天气里,我们和诗人嗅到的是一样的果香,看到的是同一片风景啊!

春天,小桥流水边的杏花,只是白色略带羞涩的粉红,到了五月,南风初起麦子黄熟,一树树的杏子就带雨黄透了。微凉的清风迎面吹来,夹带着淡淡的雨雾和丝丝甜醇的气息,这里一树、那里一树坠满枝头的杏,晶黄得像玛瑙,让人望一眼舌下便生出津液。

有些枝条茂盛的老树就长在房前屋后,推开窗子,果香扑鼻,触手可及的水灵灵的杏子,黄中透着红,闪着诱人的光泽,在枝头微微颤动。周遭的景色也因此而生机勃勃起来,鲜亮的果色映衬的也是一份田园生活的情趣啊。端架梯子上到树上,随便想吃哪颗、想吃多少都可以。通常,朝南一面接受阳光多的枝头上杏子,更大更甜更橘黄温润一些,一口咬下去,酸甜的汁水会溢满唇齿间。若是一大片连绵不尽的杏树林,在果熟时节,那该有着怎样繁盛的场面,怕是连空气里也浸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果香吧!

有一种俗称“五月黄”的小山杏,比一般杏子都要娇小可爱,先诸果而熟,繁星一般缀满枝间,洒洒洋洋,妩媚而又淳朴,谁见了都忍不住诱惑。摘一颗放手里擦擦,撕去果皮,含在嘴中,牙齿轻轻叩开果肉,再以舌尖抿住,剔出小小的果核,清清爽爽的甜,平平缓缓的微酸,在口中漾开,真的是美极了……仿佛就是早年邻家的小妹妹咬住你的耳朵,哧哧地笑着说悄悄话,那种滋味很难向外人道出。

万缕丛中点点黄,千般朱唇疑带津……有时禁不住想,生活在麦黄杏熟的五月江南,一个遍地氤氲着果香的地方,真不啻是一种福气啊。

若是年成好杏子收得多,一时吃不了,就把杏子对半掰开,摊在阳光下晒成杏干,便是自制的果脯。对于乡下的孩子来说,杏核也是好东西呢,拿砖头砸开,取出杏仁,嚼在嘴里,那股略带苦味的特有的清香,令你一辈子都忘不了。

三潭枇杷

“五月江南碧苍苍,蚕老枇杷黄。”五月底,六月初,正是江南名果三潭枇杷满山遍野黄熟的季节。这次,我是沾了几位画家的光,跟随他们去新安江山水画廊赶枇杷节。

我们先从歙县县城驱车赶到深渡,再由深渡弃车登船,逆流而上。深渡的下游筑坝蓄水,千峰竞秀的群山变成了著名的千岛湖,而在深渡的上游,也就是我们这次去品尝枇杷的地方,被誉为“中国枇杷之乡”的三潭,现已成为歙县旅游胜地。“深潭与浅滩,万转入新安。”流淌千里的新安江,两岸青山起伏,连绵数十里枇杷林层层苍翠,点点金黄的枇杷浮耀在绿叶之中,如锦云一般煞是好看,映衬着白墙黑瓦的徽民居村落,真的就是一幅幅美妙绝伦的山水画廊!

“天上王母蟠桃,地上三潭枇杷。”漳潭、绵潭、瀹潭为三个大而深的水潭,也是三个村名,这里群山环绕,终年云遮雾绕,雨量充沛,气候温和,为枇杷的生长创造了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所产枇杷特点是皮薄,肉厚,汁甜,水多,清香爽口,并以早熟优质而天下闻名。

在一处渡口上了岸,夹在许多挑着篮子提着钩子的果农中前行,立即有人打着手机过来联系,将我们领往山上枇杷林。其实,路边就有连绵不尽的果树,熟透的枇杷,一丛丛一簇簇挂在枝头,澄红晶亮,闪着梦幻般的光彩,看得人垂涎欲滴。我这才明白了为什么国画家都喜欢画枇杷,实在是枇杷太漂亮了。听说这里就是漳潭,没走多少路,就看到一个建在园中的八角凉亭,里面有茶水、五香蛋、糕点什么的供应。显然这些都是多余的,所有人都左顾右盼,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眼睛,都被那些挂满枝头的满天星一样的枇杷吸引着。这里的枇杷集中了好几个品种,有的红彤彤,有的白粉粉,有的黄灿灿。我们顾不得多说话,钻进林子深处,见着嫣红的大个枇杷,攀着枝条就摘下来。

熟透的枇杷皮极好撕,我从枝头摘下一颗枇杷,扭掉顶头斜斜的蒂柄,三两下就剥了出来,塞入口中,牙齿轻轻一叩,吐出滑溜的果核,鲜甜绵软的果肉被舌头一裹,捎带起一种醇酸的味儿立刻满口弥漫开来。走了十来步路,一气吃了十多颗,直吃得双手粘满糖汁,一个嗝打上来,胃里翻上醇浓的香甜之气,真的好惬意。有俩老外,索性像猴子那般攀到树上,坐在较粗的横枝上,背靠一根枝,双脚各撑住一根枝,腾出两手想吃哪颗就摘哪颗,大啖特啖,还朝下面的我们做鬼脸。林子里,到处可见孩子们欢快的身影和衣单女人的轻盈身姿。

我见不远处有几棵树上的枇杷明显要白得多,个头却都不小,遂伸手摘了一个剥出,果肉也是白色的,水分好像特别多,塞进嘴里,味道好鲜!一直陪在我们身边的歙县朋友老汪告诉我这叫白花枇杷。接着,老汪又让我们见识了名贵品种“大红袍”和“光荣花”。“大红袍”呈橙红色,果形略长,皮有芝麻斑点,果肉晶红,软而厚,入口鲜甜;“光荣花”则因花蒂处长了一个明显的五角星而命名,其特征是柔软多汁,甜中蕴酸,清香爽口。

其实,杭州的塘栖“白沙”和“红沙”枇杷也是饮誉天下,但其地名却不如三潭这样好听也好写。听说诗人流沙河品尝了三潭枇杷后,曾以惯有的恢谐写下:“浔阳琵琶三弹,歙县三潭枇杷,琵琶三弹涌清波,三潭枇杷挂金霞。琵琶,枇杷,流连难返,主人忘归客不发……”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挂在枝头随风摇晃的梅子开始由青变黄了,味道也由青涩转向酸甜,正逢江南细雨缠绵的季节,便称之为黄梅天或黄梅雨。走在梅子树下,也许梅子逸出的清香味会浸染雨季里的心情,给人带来一丝快意。

盛产于太湖边东西群山中的梅子,以光福邓尉的最为著名,有“邓尉梅花甲天下”之说,相传“香雪海”即由此而来。那年我行走在太湖的西山岛上,见到好多杨梅、青梅,还有茂盛的橘子林,我在连绵的梅子地里,看到大片大片红的青的果实。感觉那些梅子都是女性一般的丰腴,饱含汁水,仿佛一口咬下去,酸酸甜甜的味儿就会流进心底。

江南的梅子不是入口的佳果,却是不错的蜜饯的原料,可制作糖渍青梅、奶油话梅、陈皮梅、甘草梅等,还可做成酸梅汁。江南一带的女子都喜欢吃蜜饯的梅,所以江南的女子就有些缱绻妩媚的酸甜,引人向往。

古人书中青梅煮酒的场景我没见过,可我品尝过青梅泡出的酒。

太湖边有一写手,因为投稿和编稿,我们成了不曾谋面的朋友。此君知我嗜好口腹之乐,忽一日给我发来短信:酿得新梅酒一瓮,良朋可饮乎?当然可饮了,可惜我一直未能如愿前往。再后来,我收到快递过来一袋保鲜的微黄的梅子,内中附一纸,教我加白酒加冰糖密封浸泡入味。我遵其言,果于三月后得梅子酒满满一大瓶。此酒兼容了果酒的温柔缱绻和蒸馏酒的酣畅浓烈,两样风情糅合一体,饮来,觉得微酸甜美里透露着一种分外醇厚的质感。因为梅子汁渗透到酒中,加上糖化的作用,酒在嘴里,有点黏稠,有绵长的回味,又颇有几分女儿家的袅袅清韵。我总是先稍稍含吮一会,再以舌尖轻轻搅一搅,把酒液尽量压向嗓眼处却不急于咽下,以便满心感受那股浓稠爽滑的醇香……真真是方才浅尝,便已醺醺然了!

再来说说草莓醪。

若论果形与色彩之美艳,恐怕无有能超过草莓的了。草莓形似鸡心,鲜红艳丽,既可食更可赏,而且还是家庭养花中的佳品,地栽盆养均能出彩。我认识的一位退休老师,年年春夏之交,都能在家中庭院里吊出好几盆结着红灯笼一样的草莓,连墙壁间、窗台上也悬垂着和摆放着,果既诱人,花也洁白清雅,看得人实在是心生羡慕。

“采草莓鲜果,品农家美食”,是好多地方做的旅游招牌。从上海郊区到南京浦口周边,从黄山脚下到西去武汉的沿江高速路旁,随时都能见到拦路高悬的横幅,或是彩虹门。当你走入采摘园,一畦一畦的草莓植被向前延伸着,望着那些隐在绿叶丛中红扑扑水灵灵、娇艳欲滴的鲜红草莓,手捧果篓亲自采摘的兴致,自是重温孩童心情那般大好。有意思的是,那一回在岩寺附近的新安江对岸,我们发现一大片野草莓,翻动那些粗壮的叶子,有星星点点的小绣球藏于其间,像煞惹人怜爱的小精灵。小心地摘下来捧在手心里,红色的汁水似要溢出来,吃到嘴里,甜津津的,但也只是甜到为止。野果的感觉就是如此吧,它不会很浓烈地去打击你的味蕾,只有在你舌尖脉脉浸润开来的一点点甜和清香,却是淳朴真切的原野的气味。当我们渡江回来,开车走不多远,瞥见车窗外正有一处热热闹闹的草莓采摘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