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孝慈只带了十几个护卫还有手下两位得力战将,虎贲郎将崔志和鹰扬郎将刘世宝一行人换了便服,出了军营后便骑马往巨野泽方向飞驰。他打算亲自去查看一下巨野泽的地形再决定这一战到底如何开打,毕竟东平郡郡守吴省之给他的舆图太过简单了些,而且这一战冯孝慈明白必然凶险万分所以非但派出去大批斥候打探,还准备亲自去看看否则心里着实的不踏实。
为了保证安全,一千精骑在后面三四里跟着,毕竟这是到燕云寨贼人的地盘上查看虚实,谁也保不准燕云寨的贼人会不会出来劫财。
距离梁山四五里处,遥遥能看见山峰奇峻绿木成荫,冯孝慈见前面不远处有个小小村庄,便率先下马朝着村子里缓步走去。这小村子规模并不大,只有百十户人家。到了这村子外面之后冯孝慈驻足观看了一会儿随即微微皱眉,心中没来由的生出几分不痛快。
虎贲郎将崔志见他脸色不好看,也跟着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他和刘世宝两个人一直跟着冯孝慈,对将军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其实早已经猜到。从驻地出发一路往东平郡来,沿路上就没见过一个完好无损的村子,田地荒芜,野狗饿狼横行偏偏却看不到几个人。村子都破败了,田地都荒凉了,往往百里内都看不到一点生机。到了东平郡后初看也是如此,于是冯孝慈趁机以反贼的残暴狠毒为鼓舞士兵们士气的借口,可是越是靠近巨野泽所看到的景象便越是不同,离着巨野泽还有百里距离,基本上沿途所过之处的村子里就能看到百姓正常出入生活,田地也打理的很干净。
而到了这小村子外面之后所见到的景象,更是让人惊疑感叹。
如今已经到了十月中所以田地里已经没有了什么农活,离着还远就能看到村口垂柳大树下有一座凉亭,围拢着不少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等到了近前才看清,原来是两位老者正在凉亭中下棋,很多略懂棋道的村民都围在一边观看。不时有人支招,也便有了争吵,可是这些村民虽然争吵却不动怒,似乎每日都会由此一争般习以为常。而见了二十余鲜衣怒马的外人到来,那些村民竟然没有一点反应,下棋的还在下棋,支招的还在支招,争吵的依然还在争吵。
再往前看去不远处有一条小溪,四五个村妇正坐在溪边浣衣,也不知道她们是在低声交谈着什么,不时传来一阵笑声,悦耳动听。
“已经有多久未曾见过这般怡然自得的景象了?”
冯孝慈喃喃低语道。
刘世宝想的却是另外一个道理,他脸色微怒道:“此间百姓安心与贼为邻,想来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据说此前张金称在时也不是没有兵马征剿过巨野泽,都是泽外这些百姓给那些贼人通风报信导致朝廷的人马屡次失败。要我说,先把这些刁民都杀了才是。”
冯孝慈知道刘世宝心性狠戾,为人却并不残暴所以那话多半也是气话,但冯孝慈还是肃然道:“如今长江以北各郡都有贼人作乱,越是靠近郡治百姓反而生活的越是凄苦,偏偏很多贼人匪巢的附近,百姓生活安稳康宁,这不得不让人深思。”
崔志叹道:“连贼人都懂得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不伤害他们地盘上的百姓。”
刘世宝道:“兔子不吃窝边草?可相对于朝廷来说,这个窝太大了些,天下百姓都是窝边草!”
他这话其实有些不敬,其中的意思到好像是说皇帝陛下才是最大的那只兔子似的。
冯孝慈摆了摆手制止刘世宝再说下去,他看着远处起伏不尽连绵不绝的山峦叹道:“这些话你们以后还是少说的好,咱们都是大隋的军人,既然是军人那就有除贼卫国保护社稷开疆拓土驱逐蛮夷的责任,朝廷里的事不是咱们该管的事。”
崔志和刘世宝垂首道:“属下记住了。”
冯孝慈笑了笑,指着那边凉亭道:“走,咱们去看看,说不定能探得什么消息也说不定。”
“将军还是小心些,我过去便成了,此间百姓与贼为邻必然也俱是狠辣之辈,万一他们起了什么歹心再惊扰了您。”
崔志劝道。
冯孝慈捋了捋下颌上的灰白胡须笑道:“我自从军至今大大小小何止百战?就算这里民风彪悍,难道还能吓的住我?若是真被一群百姓吓破了胆子,我也就没脸再带着右候卫数万精锐了。”
他虽然是在说笑,但却透着一股自信。
“老人家,你们这个村子叫什么名字啊。”
冯孝慈将战马的缰绳交给亲随,走到凉亭外对一个正在观棋的老者问道。
那人看起来五十岁左右年纪,穿一身松松大大的土布衣服正负着手观棋,听见有人说话回头看了看,眉宇间颇为不耐。或是被人扰了兴致,又或是不愿意搭理生人,只是冷冷淡淡的看了冯孝慈一眼随口说道:“没有名字。”
“村无名,那老人家贵姓啊?”
冯孝慈笑呵呵的问道。
那老者皱眉,颇有些恼火的说道:“你这人烦不烦,能不能不要打扰我看棋?”
冯孝慈愕然,伸手拦着怒气上来的刘世宝,对那老者抱拳笑了笑道:“我们远道而来,沿路所见皆是一片焦土,唯独这山村百姓安乐怡然所以才会好奇,打扰之处,多有得罪。”
那老者听他说话客气倒也不好装作没听见:“那是自然,巨野泽有燕云寨的好汉在,谁敢在这方圆百里内撒野?敢糟蹋百姓的都被好汉们剁成了肉泥,哪个还敢来惹是生非?对了,你们是外乡来的,若是游山玩水还是离这里远一些的好,若是被燕云寨的好汉们发现以为你们是朝廷派来的细作,那你们可就有苦头吃咯。”
听他好言提醒,冯孝慈便继续攀谈道:“老人家你有所不知,我这人生来胆子就大,从年轻时就爱结交好汉豪杰,正因为知道巨野泽燕云寨大当家声名赫赫,所以特地来此处看看。只是我胆子再大也不敢贸然进山,所以只好先跟老人家打听一下燕云寨的事。”
那老人眯着眼睛看了冯孝慈一眼道:“你不会真是朝廷派来的奸细吧?”
刘世宝怒道:“好端端的跟你说话,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趣?说我们是奸细,我看你们这村子里的人和燕云寨里的人必然有所勾结,外面的百姓都活不下去,你们倒是活的快活自在只怕也没少给燕云寨的人通风报信才换的庇护吧?”
冯孝慈瞪了她一眼怒道:“我好好的与这位老人家说话,你插嘴做什么,退下!”
他对那老者歉意的笑了笑道:“家中的护卫不懂规矩,老人家莫要见怪。”
那老人看了他一眼,也不惧怕刘世宝的凶恶面容走到刘世宝身前说道:“你这后生说话真没道理啊,照你这意思燕云寨的好汉庇护我们,我们还有罪了不成?”
刘世宝道:“我虽然也看不起朝廷行事,但也不屑于与山贼勾结。”
老人怒道:“你个白痴!”
他指着刘世宝的鼻子尖骂道:“世道大乱,为什么大乱?还不是朝廷连年兴兵抓劳丁增赋税所致?以前张金称在巨野泽的时候,朝廷就派兵来剿过,没错,我们是给张金称通风报信了,那是因为我们只不过想活下去!为朝廷官军引路,不管是打赢了还是打输了都不会在管我们,巨野泽里的人杀回来还不是我们遭殃?而给巨野泽里面的人通风报信,不管他们是打赢了还是打输了,绝不会难为我们还会有所厚赠,你说,要是换了你怎么办。你个白痴二愣子,憨傻痴呆货!”
刘士龙一愕,怒气大盛却被冯孝慈拦住。
“这世道啊,就是这么一个世道,以前老百姓心向朝廷,是因为朝廷实实在在的为老百姓做了实事。开皇年间,大隋天下也有人造反,可那些造反的有一个落得好下场的吗?别说朝廷不容,就是我们这些老百姓也恨那些家伙,恨不得活活咬死他们。如今开皇改成了大业,你再看看,这天下还有不反的地方吗?”
那老人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叹道。
冯孝慈点了点头道:“或许皇帝陛下只是这两年只顾着征伐高句丽,确实劳民伤财了些,不过等将高句丽灭国之后,用不了一二年,我想百姓们的日子还是会好起来的。”
“还打?”
老人皱眉怒骂道:“再打下去,不等灭了高句丽,大隋就要灭国了!”
冯孝慈一窒,却不好训斥。
“朝廷也是不得不打啊,你想想,若是不把家门口的强敌打怕了,打没了,这不是大患吗。高句丽人年年蚕食我大隋的疆域,今天占一些明天占一些,皇帝肯定是要打的,因为大隋的国威不容侵犯。”
“看你这个人说话,倒真好像是官府中人。”
老人警惕的看了冯孝慈一眼。
冯孝慈哈哈笑道:“不瞒老人家,我家祖上还真是做官的,只是到了我这里也就断了,家中虽然颇有财富却无心仕途,还是整日游山玩水结交豪杰的好啊,自在!”
“有钱人才自在!”
老人瞪了他一眼道:“我劝你还是别打算进山去了,燕云寨的好汉们放下吊桥,就算你长了翅膀都别想飞进去。山寨前面的小路崎岖难行,就算朝廷派来十万大军也上不去。”
冯孝慈眼神一亮,试探着问道:“老人家久居此处,难道就不知道别的法子进去?”
老人叹道:“进山的路就那么一条,所以朝廷历次派兵来都会无功而返。不过,若是你想远远的看看燕云寨的山寨,倒是可以从水泊进去。只是千万别靠近山寨,不然会被乱箭射成刺猬!”
“我听说水泊中九转十八弯,若是没人带路也根本进不去啊。”
“这倒是真的。”
老人笑道:“上次东平郡的郡兵也想从水泊进去偷袭,结果因为没人带路在水泊里转了两天硬是没有转出芦苇荡,只得退了回去。”
冯孝慈心中一笑,不过脸上却装作好奇问道:“老人家,你认识水路吗?”
“那是自然!”
老人拍了拍胸脯道:“我从小在这巨野泽边上玩耍,水泊里的鱼有多少都瞒不住我!”
冯孝慈微微笑道:“那便太好了。”
刘世宝和崔志两个人也是眼前一亮,随即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