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门前的空地上一片狼藉,死尸,残肢断臂,血污遍地。
御书房的门上钉满了弩箭,密密麻麻的一层。
御书房门前最近处跌坐在地上有两具死尸,一个头顶纹着一只展翅金鹰的光头汉子,名字叫楚青牛,哪里人士,年岁多少,身处何职,一概不知。但有一点必须要知道的是,那三十名青衫刀客,有二十七个人是他杀的。在最后的时刻,他是被胜屠小花的拳头轰碎了胸骨,被聂夺的巨刀斩去了右臂,又被叶翻云一件刺穿了肺腑……其实即便没有暴雨一般的弩箭射过来,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在他身边坐在冷硬青石板上靠着御书房门的是个太监,叫倪花田。籍贯何处,真名是什么,年岁多少也一概不知。但正是他,在杀了三名青衫刀客的之后,还一刀戳进了叶怀袖的小腹。然后他被叶翻云一箭斩断了左腿,被胜屠小花捡了一柄钢刀险些卸去半边肩膀,又被聂夺一刀剖开了胸腹。
与楚青牛一样,即便没有箭雨,他也已经是个死人。
不到今日,很多底牌都不会揭开。
比如那被屠掉了的近四千禁军,尸体堆起来比太极大殿还要高!平放在地上,能铺满了半个太极宫!
比如城中那四百一十六颗人头,若是不杀,谁又知道他们都和秦王李世民有所联系?谁又知道他们暗中都和太上皇李渊有所勾结?
比如李渊身边的这两大高手,若不是骤然发难,凭借这两个人,凭借那四千多禁军,凭借那大大小小四百一十六个官员和世家子弟,李渊会不会在某个时候突然掀翻了燕王的椅子?即便不会如此,那会不会在某个时候突然杀出长安城远遁?
这些事,没有如果。
因为今天先发难的,是军稽处。
是那个特意换上了一身紫衣的女子,那一身长裙,是他曾经赞美过的颜色。
今日她重伤,那一刀格外的狠。
今日她无悔,因为她找回了曾经的偏执。
只不过,他换成了他。
聂夺看着满地的死尸,缓步走到胜屠小花身边:“按照叶大家的意思,你本来是应该置身事外的……她是想为军稽处保留住一部分人,一部分力量。之所以将缇骑都给了你,而且还将你的六部单独摆出来只负责监察城中有没有人趁机作乱,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你为什么偏偏还要把自己牵扯进来?”
胜屠小花想了想之后认真的回答道:“六部提出来单独放在一边,也是军稽处的六部。我身上这件黑色的袍子就算稍微有些不同,但还是军稽处的官服……既然我是军稽处的人,又何必置身事外?”
他缓步往前走去,笔直的朝着御书房的方向:“更何况,这是一件大事,大到无法让人拒绝,难道你不觉得很刺激?不觉得……很有成就感?”
他嘴角挂着笑,眼神却一如既往的凌厉:“别说你忍得住这种诱惑,因为你也来了。”
聂夺笑了笑,不回答,但眼神明亮。
是啊,这确实是一件让人难以抵挡的事,很诱惑,很迷人。
走向御书房的胜屠小花在门口顿住,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那些宦官和宫女,抬起手指了指那些人说道:“这些人很可怜。”
聂夺点头:“确实可怜,他们没有必要因为这件事而死,也根本没有到牵扯到这件事的层次,但……他们却该死。”
“是啊,他们该死。”
胜屠小花将手往下压了压,随即一阵箭雨朝着院子角落处狠狠的砸了过去,片刻的时间,几十名宫女和宦官就尽数被射翻在地。有的人没有被射中要害,倒在地上不住的哀嚎惨叫。黑袍军稽卫走过去,面无表情的将这些无辜的却必须要死的人逐个戳死。锋利的铁钎每一次戳下去,都带起来一串血花。
没多久,那里就再也没有一点声息。
胜屠小花和聂夺看着那一地的死尸,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下意识的同时转头看向宫城外面,那里有一座天策上将军府,那里有一个还不知道今日这血腥事的主公。
“你说,你我会死么?”
“胜屠小花站在御书房门口问。
这个问题让聂夺认真的思虑了一番,然后摇了摇回答了自己心中的答案:“不知道。”
胜屠小花哈哈大笑,一把推开御书房的门。
“我也不知道,但我迫不及待的想杀人了。”
他笑着说道:“杀了人,我死了才不冤枉。”
“孙儿……孙儿害怕,祖父,您能不能将刀子拿开?”
跪在地上的李承德颤抖着和说道,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下颌只要微微一低就能体会到横刀刀锋的冰冷。他甚至觉得,自己身子哪怕抖动的再剧烈一些,刀子就能割破自己的咽喉。这种感觉让他处于近乎崩溃的边缘,或许下一秒他就会瘫软在地,或许下一秒他就会疯掉。
“朕杀过不少人,但朕真的不想杀李家的血脉。”
这个时候的李渊,也不知道怎么了竟是忽然平静下来不少。虽然他的脸色依然难看的好像纸一样,虽然他的握着刀的手还在微微颤抖,虽然他的喉结还在上下起伏,说话的时候艰难的咽下一口苦涩,但他的眼神却真的逐渐平静了下来。
“你是建成的孩子,是朕的孙子……朕怎么会杀你?你放心,一会儿你随朕一块出去,只要你站在朕身边,外面的人就不敢胡乱出手。你是大唐的皇帝,现在李闲还不能没了你,他绝不会在天下没有平定之前就废掉你,所以,只有你能保护朕安然离开长安城,只要朕出了长安,立刻就会放了你!”
“可孙儿真的害怕,万一燕王的人连我一块杀了怎么办?”
“那就是你的命数!”
李渊用横刀敲打了一下李承德的肩膀说道:“李家在朕手里执掌的时候,达到了巅峰。朕化家为国,朕开创了一个新的帝国!朕的命数,便是李家子孙后代的命数,若是朕逃不过这命数,你又何必要害怕,何必自哀自怜?”
“朕是大唐的开国皇帝尚且不惧,你又惧怕什么?”
“孙儿……怕死!”
李承德颤抖着说道:“我知道我不过是燕王的傀儡,也知道在您眼里孙儿就是个不成器的废物,可废物也有活下去的权利,废物也不能这么平白无故的死。”
“闭嘴!”
“李家儿郎,没有你这样孬种的!”
李渊深深的吸了口气,尽力让自己的手稳定下来:“一会儿你走在前面,朕走在你身后,然后朕会跟外面的人要一辆马车,不能骑马,因为骑马的话你我只能共乘一骑,朕无论是坐在你前面还是后面,军中的神射手都会轻易的瞄准朕。马车不同,外面不可见,谁也不知道朕坐在什么位置。”
“赶车的人不能是燕云军的人,若是萧瑀还没死就好了,不过……想来他应该是早就被割了脑袋的,说不定现在就摆在李闲面前。除了萧瑀之外……朕只能选张公谨了,此人对朕应该还有一丝忠心可言。出了长安城,朕不能立刻就放了你,但只要朕到了襄阳找到世民,朕一定会放你回来。你还做你的大唐天子,李闲不会为难你。”
他自顾自的说这话,没发现李承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也没有发现,李承德嘴角上竟然勾勒出一抹冷笑。
“祖父,我能不能问您一个问题。”
李承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当日您来御书房见我,杀了我心爱的几个宫女,是不是故意做给燕王看的?是不是想逼着燕王杀了我?”
“他不会杀你,但肯定会疑心。朕就是要他越来越觉得束手束脚,只要拖的时间足够久,朕早晚都能翻盘。”
“若是燕王真的杀了我呢?”
“朕会感念你的好处。”
李渊想都没想回答了一句,脑子里还在盘算着稍后如何脱身:“你站起来,咱们走。”
“祖父,如果……孙儿是说如果,出了门之后万箭齐发,您会不会用孙儿做挡箭牌?”
李渊听到这个问题后怔了一下,改变了之前的态度说道:“你放心,你是朕的孙儿,是建成的血脉,朕怎么忍心如此做?若真的外面那些反贼敢放箭的话,朕一定挡在你面前。朕已经老了,你还年轻……朕怎么可能做出这等冷血无情的事?”
“真的?”
李承德语气有些激动地问。
“自然是真的。”
李渊点了点头说道。
“可你冷血无情的事做的还少么?”
李承德忽然转身,面对面看着李渊。两个人离的极近,所以反而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李渊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下意识的低头去看。
他的心口上插着一柄匕首,已经全都没入了他的胸膛里。因为刀子还没有抽出来,竟是看不到有血。
“我不过是你的孙子罢了,对你的嫡子你都能下得去手,何况是我?燕王说的没错,在你心里只有你自己,不管是你的儿子,你的孙子,都不过是你手里的工具罢了,能用的时候便用,不能用的时候便舍弃,你不会觉着有丝毫可惜。”
李承德一字一句的说道:“从你来御书房之后那日起,我就在身上藏好了一柄匕首。我本来是想,若是燕王要杀我,我就用匕首自杀,总不能将所有脸面都丢了不是?没想到,这匕首竟然先刺进了你这个大唐开国皇帝的心口里。”
他忽然笑了笑,狰狞着说道:“孙儿为什么一点也不恐惧,一点也不悲伤?一点也不负疚?”
李渊的眼神从不可思议逐渐变得没有任何含义,眼睛里的色彩逐渐消失,他的身子软软的往下滑,表情定格在愤怒和不甘上。
恰在此时,胜屠小花推开了房门,看到这一幕他先是一愣,随即懊恼的摇了摇头:“怎么会这样?这也太……”
站在他后面的聂夺也怔住,然后笑了笑道:“太他娘的刺激了。”
叶翻云抱着叶怀袖逐渐变冷的身体一路狂奔,他的眼睛逐渐变得赤红,即便是在今日满城杀人的时候,他的眼睛也没有这样红过。他跑出去一百余步的时候,忽然看到大明宫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赶车的人带着一个大斗笠,穿着蓑衣,看不到脸。但毫无疑问,这是军稽处的马车,所以叶翻云马上冲了过去。
他冲到马车边上,那赶车的人垂着头将车门拉开。叶翻云刚要上车,就看到从马车里伸出来一双修长干净的手:“交给我。”
那人说了三个字,语气透着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