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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思富湾13

初六清芬要带走冬儿。姚伟他妈特地送孙子来思富湾,她怎么也不会料想到,四年后她会来乞求清芬。她一个劲地怪责儿子当年的不对,故作低贱说自己的不是。清芬宽慰了她两句,没问及姚伟。姚伟她妈仍没有离开的意思,许多话在嘴边候着,又没好意思讲出来。看她那样子,清芬终是不忍心,还是问了一句:“姚伟没什么大碍吧。”

一听这话,姚伟他妈泪烁烁地说:“芬儿,我们姚家错了,也遭了报应,你莫再计较过去的事。姚伟现而今病得重,床前连个端茶倒水的人也没得,小婆娘跟他闹了大半年要走,只得让她走。姚伟这是自作自受,可好歹他是冬儿的老子,你只当帮冬儿帮帮他吧,带他去北京的大医院瞧瞧……”

“等我上去安当好再说吧。”清芬强接过她的话,急速地回应了她,“小婆娘”当初可是用来骂她的,没想到现在听来还是这样刺耳。

姚伟他妈忙点头说要得要得,上前亲了亲冬儿,抖着声儿叫。

纺织婶在一旁看着,依着往年的性子,她准会上前理论一番,而今向佛心性淡然,也同情她年老多烦愁,上前劝导了几句,随后一起送女儿和孙子去镇上乘车。

儿子终于和自己一起生活了,一颗悬浮多年的心总算落定下来,尽管母子仍住在那处窄简的出租屋,在清芬已知足了,她无比快活地呼朋唤友,来家庆贺儿子的到来。

元宵节一过,清芬将冬儿送进幼儿园,更用心地经营生意。往事已是远方的炊烟,她告诉自己必须封存它们,莫再怀想。眼前的生活明白无误地告诉她,人与人的生活是有尺距的,她承认了,也接受,接下来要做的是努力减小那个尺距。

人大凡有了目标,生活又按自己的目标行进,日子便过得飞快。

这年深秋的一个下午,清芬因为感冒,招呼店内的伙计照看,打算回家休息。却接到姚伟打过来的电话,告诉她他和他父亲来北京了,怎么找她?他们突如其来的到来令清芬惊愣了,却也只能说:“在火车站门口等着吧,我来接你们。”

火车站前的广场上,清芬自姚伟的父亲认出了一旁的姚伟,他已瘦削无神,眉宇间象上了一把锁,正苦痛着。她冲姚伟的父亲叫了一声“姚伯”,伸手去拿姚伟手中的挎包。清芬拦了辆出租车,告诉司机欲去的地方后,她没再说话,也没回头看姚伟和他父亲。清芬没想到姚伟还真的投奔她而来,有股说不清的感受,是嫌恶还是同情,总之,他们来了,她只有接着做下去。

接下来的清芬更加忙碌,店铺医院幼儿园,这是天天至少必走一遭的路,还得经常赶回家,做合适恢复姚伟体能的汤菜送过去。

一个月后,姚伟可以出院了,医治的结果比预料的要好,接下来只须调养静休。姚伟身体是好多了,可脸上的忧郁更浓,他很想对清芬说出心中的愧疚,以期重复旧好,可他又无法启齿,便把这隐隐的希望寄托在冬儿身上。他背着清芬,教冬儿如何如何恳求妈妈留下爸爸。冬儿听了这些话,小脸上的神情格外地急促,生怕忘掉,见着清芬,就赶紧说,要爸爸留下来。

这一切,清芬眼明心亮,出院后姚伟和他父亲仍没打算回家,挤进她的那间小屋。清芬什么也没说,任由他们住着,除了生活上的关照,她很少和他们交流。姚伟的父亲看得明白,复合的机会是不可能,再这样赖住下去,有什么意思。

这天晚上清芬做完家务,姚老伯对她说:“芬儿,这一个多月辛苦你了,多谢你还能把那货当亲人照顾。一个女人在外活命不容易,明天我带了那货回去。冬儿留在你这儿,我们放心,心德好的人教得出好人来。回了思富湾,让冬儿来姚坪看看就要得。”

冬儿听了,直嚷着不要祖父和他爸离开,还和清芬生起气来。

一时清芬不知说什么好,她知道姚伟还在用眼光恳求着她,可能吗?她不看他,当着老人和孩子的面,她能说什么。

第二天,清芬特地陪姚伟和他父亲去故宫和长城游走了一圈,老人玩着玩着,生出许多感慨,他说:“芬儿,活在世上多好啊!不管哪儿只要有亲人在,就象在家一样,老伯对你有愧啊。”

清芬不免有些难过,她想告诉姚老伯:而今我也是回天无力,给不了你们想要的天伦之乐,请不要怪罪我。可她说不出口。

送走姚伟父子,清芬本该轻松了,可很长一段时间,被莫名的哀伤所笼着,而这哀伤不是因了谁,而是所有人,在她看来,人都是可怜的。

时间不知疲累,一刻不停地过。冬儿来北京也有四年了,这些年,因为不是这里的户口,入学既多花钱又费周折。幸好自然所赋予生命万物的是一视同仁,他同天下所有孩子一样拥有生命的成长,这成长的过程欣慰着清芬,她满意了。对冬儿的未来她没有任何造设,四年中唯一的想法是攒钱买房,让冬儿也让自己在这座城市里有属于自己的窝。那几年,房价还没高涨,她拿出全部积蓄二十万元和借到的十万元钱买下了一套近七十平米的二手房。有一片铺面供养生活,又有一处可供自己休栖的领地,终是踩到了一脚实地。当她和冬儿关门闭户共处灯下的那一刻,她不由地想到了清泉,想到了自己多年的漂泊无依,还想起了对她关照多多的江主任,无声地哭了。

来北京七年的清芬,早不是当年的她,这座城市悄悄地改变着她,只是她不自觉,周边的人却看得清,尤其是同在商贸城做生意的外来商人们,他们对这个独自带着孩子的女人不仅称道,还有羡服,有单身汉贺平之类的还暗揣心事,时常梦之寐之。

阳春三月,年年此时,贺平无端地意绪迷离,一种关不住的兴致逼迫着他,四下撺掇,把商贸城要好的朋友约起来,又是聚餐,又是远足。他几次邀请清芬,清芬因为冬儿没人照看,无法前去。当他再一次邀约时,清芬正要拒绝,他示意她不要说,掏出手机,告诉住在他家的老姐,帮着照看一下三楼清芬家的冬儿。清芬见他这样,笑问:“这几天怎么了,老在闹腾。”有知贺平心事的人赶紧说:“这不是春来了吗,搅人心嘛。”说得大家哈哈笑,清芬微微一笑,不作理。

杨花飞舞的北京城让清芬心生喜欢,以前她嫌这里的楼太高,人太多,路太堵,现而今,这些不再令她难耐。那会她的心象杨花一样自在轻柔,飞扬在北京城的大街小巷。贺平有意候她,那一份殷勤她心知肚明。他们先去酒家吃过饭后,大家兴致仍高高的,有人提议去歌厅吼两嗓子,清芬不好扫兴,随他们同去。

男人们在歌厅里从容自在,音乐响起,唱的唱跳的跳,对这样的热闹,清芬是个旁观者,坐在一角,虽觉吵闹,但也轻快。五迷六道的光影中,意气勃勃的贺平走过来,邀她跳一曲。

清芬忙摆手说:“我不会呢,看你们跳好了。”

贺平不依不饶说:“我教你。”说罢,架着清芬走开了。真是让清芬为难不已,一曲未终,她硬是逃了下来。逃下来的她隐在混杂的灯光中,平息自己的难为情。

说实在的,这种热闹,看看可以,真要参与,清芬不习惯,不管它是不是代表城市人生活的某种标准,于她来讲,是不会追随的,只求自适。可贺平不让她自适,一径坐到她身边,数落似地说:“能不能轻松点,看着你,累。”

清芬一笑,说:“下次我就不来了。”

贺平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待音乐再响起,又有人招呼清芬,清芬冲他们点点头,仍坐着。贺平等身边没人了,便凑近清芬,说:“前几天,有个玄机被我发现了,和你我有关,要不要听?”清芬问是什么。他却卖关子说:“现在不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这事奉天而成,我也不用慌。”说完,神秘地一笑。清芬瞄他一眼,摇摇头。贺平不理这个,拉起她来往舞池里领,伏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来,慢慢地,大家都忙着玩,没人看你。等你会了,也会很好的。”

不知为什么,贺平这句话让清芬有了隐隐的伤情,随他下来舞池,看到周围的人都轻快自在,让清芬觉得自己实在是小气,处处露刺儿,为什么不随流呢,混迹于众,少突兀,又得安然,多好。

清芬和贺平终是走到了一起。这次婚姻的缔结,贺平深信命运有着它的玄妙,他的第一次婚姻维持不到三年,就因妻子嫌他不能养家而离婚,所幸没有孩子,年轻气盛的他觉得颜面尽失,一气之下,奔来北京寻活路。初来北京,一无所长的贺平白天四处找工作,夜里住在一处偏远简陋的招待所,还是四人间通铺,来来往往住宿的人不断,只有他在那里呆了一个多月。真是天不生绝路之人,在一个大雨滂沱的晚上,他终于等来了他命中的吉星。那天,通铺里只有两个人,他和一个黑面矮个的中年男人。雨夜无聊,又在羁旅中,中年男人和他攀谈起来,告诉他,他原来是旅行社的职员,因为公司效益不好,他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出来单干。贺平问他做什么生意。他说倒腾玉石。这让贺平兴奋不已。他告诉中年男人别的他都不在行,也就石头知道个三四,这叫有共同语言。他还告诉他,他祖父喜欢石头,他小的时候,祖父带着他成天在他们所在的小城转悠,寻瞅收聚各种石头,历经几年耳濡目染,贺平也能分辨些石头的成色。可惜祖父一过世,家阔人多开销大,藏石被父辈们卖的卖,送人的送,长大的贺平没了石头玩。没成想,人生真是柳暗花明,让他遇上了个倒腾石头的人,他们越聊越投机。末了,中年男子将随身带的一块近两公斤重的原石拿出来,叫贺平看。贺平细细地看,慢慢地摩挲,小心地轻敲,他对中年男子说,这是一块上料。中年男人不置可否,也不谈这块石头,问贺平愿不愿跟他跑这买卖,不要投资,跟他搭伴就成,他每月除各种费用付他一千元工资。贺平想都没想,满口答应。这时他才知道,中年男人是广东人,名叫石杰。人一旦入对路,生活就通畅了。贺平跟着石杰跑了三年,在商贸城开业前夕,他盘下一个铺面,生意做得更轻松了。养家的本事有了,可就没能再成一个家,让他烦恼不已。正月初一那天,朋友们守着家人和亲友,无处可去的他,百无聊奈地出了门,稀里糊涂地来了雍和宫,信步进去。虽说不信佛,可进了佛家门,他还是揖了几揖,往功德箱放了张百元钞,回身出去。在门口,一位老和尚含笑冲他道了声“阿弥陀佛”,随后告诉他,本年若是遇见身佩鸳鸯石的女子,便是他的姻缘到了。他听了,觉得好笑,这样的女子只怕古戏里去找,万万没想到,天下就有这奇事儿,当他无意中发现清芬脖子上的玉鸳鸯时,大吃一惊,真是奇缘!他把这事儿告诉了同行们,他们也称奇。有人前去和清芬搭讪,忽然惊叫她脖子的上玉鸳鸯,要讨看。清芬笑了笑,说:“无事不脱玉。要看去贺平那儿看去。”但终经不住他们的央求,拿出来给他们看过了。这事一传开,清芬也觉得这里有着玄妙,再说贺平也是个清和的生意人,他的心意她早领会到,只是以前对婚姻无心,如果真是天凑其缘,她又何必去拧巴呢。

贺平是幸福的,清芬也是幸福的,中年人的恋情温和细润,给予对方的也是切实的关照,对他们来讲,没有比这更适意的。清芬脖子上的那枚红玉鸳鸯已挂到贺平的脖子上,贺平给清芬的是一件满绿翡翠如意。这对挂件大小形状相差无几,只是一个亮丽,一个温润,一红一绿昭显天成的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