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转,他仰卧于床榻之上。
日光倾泄,床上碎金无数。纸窗外啾啾鸟鸣,空灵幽远。
仿佛来自一个不真实的时空。
他猛地从床上跃起,逆光而立,右手下意识地轻抚胸口。伤痕血迹皆无,风平浪静。
脉搏依旧。
“汪师弟!速速出来,师父要为大师兄送葬了!”
他怔愣不解。
汪师弟?
他转头望向桌案上斜放的铜镜。
那昏黄的颜色。
他又想起了风起灯灭,长剑贯胸的情景。深深吐纳,双手握拳,他平静下来,凝视着镜中的身影。
面如冠玉,眉若涂漆。
——与汪师弟如出一辙。
迷离中风驰电掣——怎么会,难道是……灵魂附体?
一刹那,他闭上眼睛。
汪师弟,名为汪翎敬,乃师父独子。
他回过神,穿衣系带,匆忙赶到堂前。
暗而深沉的黑色棺木沉肃地摆在中央,那令人喘不过气的墨色突兀地凝结,浮在空气中,仿佛能摸得着,捉得住。众人神色哀痛,有些与大师兄交好的同门忍不住掩面而泣。
哀声与树顶上的鸣蝉声烦人地混在一起。
浮光透过树梢,斑驳陆离地散在棺上。
他忽然有种想揭棺窥探的冲动。
师父,我一向依您的嘱咐,愿为国建功立业,驱逐叛军,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身为大弟子,闻鸡起舞、夜披霜露、悬梁刺股,没有谁练功较我刻苦。废寝忘食地修内力,练剑法,只为得到您的赏识。您赞扬过我习武的天赋,勉励过我不懈的努力,也抚须笑着承认过,我的剑法是门派弟子中……最为俊逸灵动的!
即便如此,那柄剑为什么依旧毫不滞涩地刺过来,为什么……
就算深知勾结叛军犯下滔天大错,也仍旧明知故犯么!
背脊僵硬,双拳收紧,泣不成声。
师父又是怎么跟师弟们解释的?
他编出的理由服众吗?
服众吗?!
他悲痛的目光移到师父古井无波的面庞上,却没有错过师父深邃眼眸中暗藏的同样的忧伤。
他的目光最终在师父看似苍老实则健朗的背影上停留。他在心中默默长叹着。但他坚信自己是对的,是师父老了,一时糊涂。
直到迎上师父的目光,一如常时,温暖慈祥,亲情流露。
耳畔却不合时宜地响起冰冷的声音——“
因为,你看见了,你本不该看见的。”
他眼神呆滞。
师父大概不知道,此刻的汪师弟,是自己亲手杀死的大弟子吧!
苍白的冥币在空中纷纷扬扬,如同落了一地寒彻心扉的雪花。
那亘古不变的苍白,像极了他看见那封信时的脸色。
他抬眼望天。
那封信说是五天之后。
似水的流云笼罩着远山,却掩不去那淡然的哀意。
谈笑间,不似人间一场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