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装作非常发愁的样子,语声又带了凄婉,询问隋主病状,隋主有气无力地说了数句。接着杨素、柳述、元岩三人,上前请安,隋主握了杨素的手,自言凶多吉少了。杨素等人出言劝慰一番,便即告退。隋主却命太子杨广留居在大宝殿,近旁侍奉。太子广遂与杨素等应命退出。杨广到大宝殿上,便单留下杨素,两人说了一番悄悄话,嘱令杨素,预先筹备即位的手续,有何需商讨的问题,令人用书信联络。自此,杨广就留居大宝殿中。
这一天,太子杨广偶然因为有其他事情,离开了大宝殿,恰巧杨素遣人送来一封密函,内中写着即位等事的种种安排,对隋主多有不敬之词,偏偏交给了一个不解事的内侍。这个内侍,他想杨相国的信函,总是商议军国的大事,太子不在,呈与圣上过目,也是一样的。他竟将信呈进了芙蓉轩。隋主在卧榻上,开封一看,怒气上冲,顿时手足冰凉,气涌痰塞,喘急惊人,差点一口气就上不来了。
看到隋主这样,慌得宣华、容华两夫人,赶忙捶背的捶背,摩胸的摩胸,侍候了半个多时辰,隋主方始渐渐地息了怒气,迷迷惘惘睡去。宣华夫人便对容华夫人说:“我好几天侍候圣上,内衣脏得不能穿了,趁此刻圣上睡熟,姊姊也在这里,我先下去更衣。”容华点头说:“姊姊只管去吧,这里有我侍候,不必担心了。”宣华便轻移莲步,出了芙蓉轩,转入大宝殿。
恰巧太子广回到殿中,闻知杨素曾有书信到来,却给内侍送入芙蓉轩,非常着急,便急匆匆地想来探听消息,低头向里急急忙忙走进去的时候,忽然听到“啊哟”一声,险些和宣华夫人撞个满怀,急停了步,只见宣华夫人粉面微红,怯生生地正待移步,杨广便问起书信一事。宣华夫人照实说:“圣上已拆看了,十分生气,此刻刚刚睡着。殿下往后,尚须谨慎些才是。圣上春秋高了,又在病中,受不住气苦的。殿下应该明白,圣上为了宠爱殿下的缘故,不惜将太子勇废了,改立殿下。大宝的位置,迟早终是殿下的,何必急在一时,反伤了圣上的心呢?”
宣华夫人婉转的一番话,太子广听了,只是唯唯称是。两个眼珠,却滴溜溜射在宣华身上,从头看到脚尖,再从脚尖看到头上,竟是越看越爱。宣华夫人见太子广神色有异,便想走了,哪知太子广涎着脸说:“承蒙夫人关心,教训了一番,真使我心感万分,竟不知如何报答夫人才好。”宣华夫人严肃地说:“贱妾只因顾念圣上的病体,深恐殿下再有不知轻重的事情做出,发生了不测,影响大家利益,便斗胆说了几句,原要殿下谨慎,说不到报答两字。殿下出言吐语,还须仔细些。”
宣华夫人本想说了这几句话,好叫太子难受,没有意思也便走了。不料太子广见宣华说话时的一副娇怯模样,春山微蹙,秋水含波,雪嫩的双颊,轻轻染上三分怒红,越发显得楚楚动人,不禁胆由色生,怎肯轻易让宣华夫人走路?想到这里,他上前就拦住了宣华夫人,身子不动,依旧脸上堆满了笑容,轻轻说:“夫人的话,原不会错,只是父皇风烛残年,也可料见。夫人所说的不测,是替父皇着想,还是替我着想,还是为夫人自己着想,尚须请夫人对答。”
宣华夫人想不到太子如此无赖,不禁气愤问道:“替圣上想怎样,替殿下想怎样,替贱妾自己想,又怎样?倒要请殿下对答。”杨广不慌不忙地说:“夫人若是替父皇着想,就可笑了。父皇今年已是六十多岁的人,病到这般光景,已是朝不保夕,夫人还替他想什么?要是夫人替我着想,那就对了,并且替我着想,也就是替夫人自己着想。”宣华夫人冷笑一声,凛然问道:“此话怎讲?”杨广竟笑道:“夫人冰雪般聪明,此事有何不明白。夫人正当盛年,父皇一旦去世,我怎忍心让夫人独守空帷。”
宣华夫人不禁变了脸色说:“殿下错了,贱妾是殿下的庶母,殿下怎么疯了一般,说出这种话来,要是给圣上知道,殿下的干系,可是不小。”杨广笑道:“夫人只要爱我,父皇又怎会知道?”宣华夫人见太子广的话越说越不对路儿,急忙想夺路而走。杨广见此,竟动了欲心,如天色胆,早忘了尊卑礼仪,见殿上四下里无人,便伸手拽了宣华夫人的衣袖说:“夫人可怜见我,趁此刻圣上睡熟的当子,就依了我,同我共赴巫山,我便死了,也是情愿的。”
杨广不等宣华夫人开口,硬力要将宣华夫人拽到大殿旁侧的房间里去。宣华夫人见太子竟敢在这青天白日,大胆逼污,真是又急又恨,欲待要喊,又恐人们见了,一时难以说清,偏又挣不开身子,要是真的被他拽入侧室,难免玷污了身子,幸得急中生智,慌忙说:“太子尊重,那边有人来了。”太子深恐给人望见不雅,慌将手一松,回头瞧时,哪有什么人来,方知上了当,一愣神间,宣华夫人已是一溜烟地退入了芙蓉轩。
宣华面红耳热,鬓乱钗横,芳喘不止,香汗沁额。容华见了她如此光景,好生诧异,惊问其中的原因。宣华见容华动问,不觉后怕,两行珠泪簌簌地夺眶而出。容华更加着急,连连追问,宣华哪里说得出口,指了指还在睡梦中的隋主,只是摇头不语。哪知隋主恰巧醒转,一个翻身,便看见了宣华的满面泪痕,云鬓歪斜,金钗不整,又见容华站在宣华身畔,面上神色,也是有异。
宣华见隋主醒了,急忙背过身躯,揩抹眼泪,想隋主睡眼朦胧,未必瞧得真切。谁知隋主偏已看得清楚,又见宣华背了身子拭泪,不觉心生疑问,便先呼容华走近床前,问她说:“宣华为什么事哭了,你可知道?”容华说:“贱妾也不明白,起初她见圣上睡去,便外出更衣,此刻匆匆回来,却面容异色,十分慌张,问她原因,她只是摇头不语。究竟为了何事,贱妾并不知情。”
隋主听了,又呼宣华走近床前,见她犹自神色惨淡异常,隋主便问:“爱妃不须惊慌,有什么事,可明白奏来,受了谁人委屈,朕自能替你做主。”宣华却跪伏床前道:“圣躬未获康宁,不能多受闲气,如果我再增加了您的不愉快,贱妾担当不起啊。等圣上康泰,再容贱妾奏知,也不为迟。”
隋主见宣华不肯明白说出,他本是个疑心很重之人,怎肯不问个仔细。便厉声逼问宣华夫人,定要她说出原委。宣华仍是支支吾吾,隋主不禁动了真怒,严厉叱道:“宣华究竟是何心肠,你真要朕发怒不成?”宣华此时已是泪如泉涌,心烦意乱,见隋主逼问得紧了,才无可奈何,哽咽着声音,吐出了“太子无礼”四字,包括了一切难堪。
隋主忽然听到“太子无礼”四个字,好像当头受了重击一样,眼前金星乱晃,神智一阵模糊,便一下晕倒在床上。慌得宣华、容华二人,赶忙呼唤,闹了一阵,好容易隋主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腻痰,苏醒过来,拍床长叹道:“太子荒唐,独孤误我大事了!”宣华夫人含泪劝道:“圣上保重龙体要紧,此事不妨缓日再议。”隋主勃然大怒说:“此事怎可迟缓,朕的病,原是不望好的了。如此畜生,怎可付以大事。若不趁朕还有一口气,将他废去,重立长子勇为太子,等到我一死,他就更加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了。”宣华夫人又说:“圣上明见,倒也不错,且待上一天,秘密进行方好。”隋主道:“一刻也不能缓了,赶快替朕去召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柳述,和黄门侍郎元岩到来,朕有话面谕。”宣华见劝阻不住,只得传命内侍,宣召柳元两人。
太子杨广,在大宝殿上调戏宣华夫人不成,被宣华用计脱身,又逃入了芙蓉轩,恐怕告知了隋主,祸事就闹大了,当下遣了几名心腹内侍,不住地在芙蓉轩左右,打探消息,要是风声不妙,须得设法弥补。隋主宣召柳元二人的消息,早有人报知了太子广。太子广便知大事不好,只是因为他知道柳述历来同自己和杨素不和,又是隋主的驸马,深得隋主宠信,此时进宫,定会于己不利。
太子广便急忙令人去请杨素。杨素到了大宝殿上,对杨广道:“百事皆已妥当,只待圣上归天,殿下就可稳登大位了。”杨广却急忙说:“事急有变,快要祸生不测了。”杨素惊问其中的原因,杨广说:“公寄与我的一封信,被内侍误交了父皇。这倒不要紧,尚有一桩祸事,却是闹大了。”杨素忙问何事,广一时说不出口,被催问急了,才红了脸道:“也是我一时失检,不该用言语调戏宣华夫人,如今父皇已是知情。现已宣召柳述、元岩二人,进入芙蓉轩了。公若不替我从速设策,我将葬身无地,公也恐怕脱不了干系。”
杨素听了,连连跺脚,叹息一回,沉吟一回。杨广见了这般光景更是心神不宁,恐慌异常。好容易见杨素思索了半晌,迸出了一句话:“法子却只有一个。”然后又摇头说,“使不得,使不得!”杨广见杨素吞吞吐吐,说了多时,也不明白讲出,不禁向杨素曲膝下跪说:“今日公若替我出一个计策,他年决不负公,敢誓天日,永不相忘。”杨素方始大喜,便附在太子杨广的耳旁,说出了一个谋逆弑君的阴谋来。
隋文帝杨坚死亡之谜
太子杨广调戏宣华夫人没有成功,反被隋主知道了实情,一怒之下要重废太子。杨广急与杨素密商对策。杨素建议谋弑隋主,杨广没有办法也就同意了,当下立即赶回东宫,召了左卫率宇文述、右庶子张衡两个心腹官僚,共同商定了行动计划。
隋主在芙蓉轩病榻前召见了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柳述和黄门侍郎元岩,气喘吁吁地对二人言道:“二卿速速与朕召太子到来。”柳元二人说:“殿下现在殿外,一召他他就可以到了。”隋主在枕上摇头道:“朕欲召被废的太子勇,不是畜生广,卿等不要误会。你们要明白,朕已后悔了,不该废勇立广。如今趁朕命尚未绝,决心废去今日失德的太子广,重立受谗含冤的长子勇。二卿快快替朕设法,不要迟延。”
柳述与元岩这才明白,遵谕退出了芙蓉轩,到了大宝殿上,却不见太子广在殿中。柳述对元岩说:“废太子勇现禁锢在内侍省中,若要召他前来,须下道敕谕,方可成功。”元岩点头说:“事不宜迟,趁此刻殿上无人,我们赶快草拟了敕谕为是。”当下二人便在殿上动手。只是敕谕的措辞十分为难,柳述又讲究,他们二人商议一回,写上几句,讨论一回,写上几句,不觉过了一个时辰,还没有写完。
柳元二人在殿中绞尽了脑汁,方将敕谕拟就,正想怀敕出殿,迎面来了东宫左卫率宇文述、右庶子张衡,率领了三十多名卫士,拦住了去路。柳元二人见此光景,不觉面上变了颜色,知道事情不妙。宇文述已开言问道:“柳尚书元侍郎,要上哪里去啊?”
柳述镇定了心神,正色道:“我们探视了圣上病势出来,说什么上哪里去。二公率了东宫卫队,闯进宫中干什么呢?”宇文述冷笑了几声说:“柳尚书不要花言巧语了,我们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二公。”
元岩见势不妙,便严厉呵斥他们说:“我们系奉了圣上面谕,有大事要干,你们怎敢拦住去路?”宇文述勃然大怒说:“圣上有什么大事,偏要你们去,我也不与你们斗口,左右侍卫你们干吗呢,还不给我绑了他们。”
柳元二人此时欲拔步而逃,却已不能,十多个卫士一拥而上,绑住了二人。宇文述命卫士搜检二人身上,便从柳述怀中搜出了敕谕。宇文述看了一遍,撕得粉碎,撒了一地。柳述破口骂道:“大胆狂奴,胆敢撕毁圣谕,反了你不成?”宇文述冷笑道:“这般伪谕,便是撕毁了一百个,也没什么要紧的。你们也不要大言吓人,我们也是奉了圣谕来的。”
说完后便从怀中取出一圣谕宣读道:“柳述、元岩,侍疾谋变,图害东宫,命左卫率宇文述,拿缚狱中。”柳元二人听了,明知是假,无奈已被人擒住,欲待辩驳,也是枉然,便低了头,不说一句话,任凭他们发落。只见张衡对宇文述说:“公的事情已经完成,我的任务也须进行了。”宇文述点点头,便命卫士,押了柳述、元岩,送入大理寺监禁。
病卧芙蓉轩中的隋主,见柳元二人遵谕退出后,便睁了双眼,巴巴地盼着废太子勇的到来。哪知等了多时,仍不见人来,心中非常着急。宣华、容华二夫人,一味地安慰隋主,叫他不要急,太子勇就会来的。隋主终是心神不宁,猛然想起,不要发生意外。急忙命一个内侍,出外打探消息。哪知内侍到了大宝殿上,见东宫卫队早已布满殿上,守住了各处门户。卫队见了内侍,便喝住盘问。
内侍吓昏了,也不敢胡言,说是奉命打探柳尚书、元侍郎消息。卫队人员笑道:“他们很舒服地待在大理寺狱中,你可要去伺候他们,到那边去玩玩?”内侍听说此言,急忙逃回了芙蓉轩中,见了隋主,只是喘息,说不出话来。隋主见他如此模样,情知不妙,急问怎样了。
宣华夫人站在榻前,见内侍神色有异,也知事情有变,恐怕内侍不知轻重,直说出来,隋主经不住,即向内侍暗暗示意,想叫他不要实话实说。哪知内侍早已吓得昏头昏脑,没有理会宣华夫人的暗示,竟老老实实地说了。隋主听说,顿时痰往上涌,喉中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宣华、容华夫人,慌了手脚,赶忙摩胸服侍。
这时候听到门帘一响,走进了一个人,宣华夫人回头看时,却是右庶子张衡。张衡走至隋主榻前,见隋主两眼虽是睁着,喉中痰声咕咕直响,已不能开口说话。张衡便面色一沉说:“圣上病势已经到了这等模样,二位夫人还不赶快宣召大臣,面授遗命,不知你们是何居心?”
容华夫人胆子小,听了张衡的话,低垂了粉颈,不敢答话。还是宣华夫人胆壮,当下答道:“妾等蒙圣上深恩,恨不能以身代死,要是圣上不测,妾等也不愿独生。您现在咄咄逼人,妄加罪辞,妾倒要一问,您又是何居心呢?”
张衡见宣华夫人话锋锐利,便面带严厉说:“圣上的一双眼睛,还能看的清楚是非曲直,夫人怎么能说圣上将要离开人世?真是妄加咒诅。如今王公大臣俱在外等候,二位夫人请从速回避。殉节不殉,原是无关重要。夫人也须明白,自古以来,只有面受遗命的王公大臣,从来没有面受遗命的妃嫔。尔等只顾留在这里,莫要误了国家大事。”宣华和容华两个人,拗不过张衡,只得望了望病榻上的隋主,含泪退出了芙蓉轩。两面早拥上来四个宫女,分挟了宣华、容华出了仁寿宫,推上宫车,送回了二人的寝处。
张衡赶走了宣华、容华二夫人,一个人在芙蓉轩中,狠着心,鬼鬼祟祟,不动声色地做了一番手脚,便匆匆走出,到了大宝殿上。太子广和杨素,已等候了很长时间。张衡也不多言语,只把头向二人点了一点,二人已是会意,急忙走入了芙蓉轩,到病榻前一看,枭雄一世的隋主杨坚,已是一命呜呼,享寿六十四岁,在位二十四年,死得不明不白。
太子广此时不知从哪里来的眼泪,居然号哭起来。杨素立即阻止说:“此刻还不是哭的时候,也不可发丧。以老臣看来,朝臣当中,难免没有反对的人,如借口圣上死的不明不白,弄出事来,就难以收拾了。殿下可传命内外侍卫,内宫妃嫔,不准入芙蓉轩一步;若朝中王公大臣,有前来视疾的人,只说病体稍安,刚刚睡着,不必入见,免得惊动了圣上。如此做去,使内外的人,都不知圣上驾崩的消息。一面再由老臣草诏,诏命殿下登了天子位,大权在握,废黜由己,才好发丧,方可称得上计出万全了。”杨广听了非常欣喜地说:“全凭公的大力,我便遵公所言。”当下杨广与杨素,就让隋主的尸身,摊在榻上,一同出了芙蓉轩,各自干各自的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