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隋主驾崩的消息,外面虽然不知,宫中却已三三两两传了开来。不多时候,已传到了宣华夫人耳中,她不禁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便思自尽,随隋主去了。偏是左右的宫女,全都被太子换了新人,暗暗监视,丝毫不得自由。宣华无计可施,自尽不成,越发觉得伤心万分,她看到现在这种情况,太子广始终不肯忘情自己,难免做出丑事。左思右想,只是想不出个解脱的方法,不觉昏昏沉沉地睡着在床上。
天时已到了酉牌时分,杨素仍在灯下缮写伪诏。一头的白发,颔下银髯,映着灯光,分外显明,不住地飘飘微动。当写到碍笔之处,便支颔思索,一眼瞧见了铜镜中的容颜,不禁搁笔微叹,抚摸着头上白发自语道:“富贵逼人来,我也就顾不得白发头颅了。”便又簌簌落笔,起草伪诏。待到宫鼓沉沉闷闷地敲了三下,他方始搁下笔。诏书完成,略略歇息了一回,天色已是微明,他便翻身而起,略加盥洗,便袖了诏书,来到大宝殿上,直入太子广寝室。
杨广好梦正酣,杨素用手推醒了他说:“今天是什么日子,殿下还这么贪睡?”太子广从梦中醒来,睁开睡眼,见是杨素,急忙腾身坐起道:“杨公怎样了?”杨素便在袖中取出诏书道:“殿下身登大宝,全仗老臣一纸诏书。”说完露出了非常得意的神色。太子广看到他这个表情不禁心里非常不高兴。但此番成功,全倚仗杨素一人,只好强压心头不满,装出满面笑容,取诏看了一遍,依旧交还杨素。
杨素等到天色大明,竟自召集了百官,开读伪诏。既毕,便请新天子杨广登殿。即由司衣人员,替广换了皇帝服饰,由内侍拥护出殿。杨广毕竟有些心虚,到了殿上,见百官雁形排列两旁,心头不禁突突乱跳。踏上宝座的时候,一不留神,足下打个滑,险些栽了一跤,幸得杨素手快,赶忙扶住,坐上了大位。金铮响处,礼乐齐鸣,文武百官,便一个个拜伏殿阶,山呼称贺。杨广即位,史称隋炀帝。即位之后,又与杨素商议,由杨素伪造了隋主遗诏,赐死了废太子勇。又将监禁在大理寺狱中的柳述、元岩二人,流戍岭南。册封萧妃为皇后。自此,一代风流天子、亡国之主开始了醉生梦死的荒诞统治。
炀帝建西苑的目的何在
隋炀帝即位后,为了享受乐趣,就命人修建西苑。西苑落成后,炀帝自是欣喜,同萧皇后兴冲冲游览一遍,题了湖名苑名,已近午刻。炀帝方和萧皇后回到了显仁宫进膳。炀帝已经吃过了午膳,心中惦记着苑中诸位美人,便又是命驾西苑。
到了西苑,炀帝先看中了仪凤苑。原来此苑的四周,尽是翠竹环绕,绿映窗棂,在这炎夏的午昼,唯有此苑凉爽,故炀帝首先中意。他也不用护卫随从,身穿一袭纱袍,头戴平凉纱巾,手执一柄薄罗小扇,一个人悄悄地踱到仪凤苑,已觉凉生御体,好不爽人。
等他走进了苑中,却不见一个人儿出来迎接。炀帝原本就不重礼节,也并不在意,只是浏览苑中陈设。但见四面墙上所挂,并无什么书画挂屏,都是一只只竹丝小篮儿,篮中盛着鲜花,发出一股清香。苑中桌椅,俱是斑竹所制,丝毫没有一丝俗气,只觉满目清凉。
炀帝不禁心旷神怡,对此非常感兴趣,见没有人来侍候,也不自声张,便倒身竹榻上,想做一个午梦。这时,忽然听到靠墙的碧纱橱“呀”地一声,橱门轻启,只见从里边走出了一个美人,身穿一色的碧罗纱衫,不施脂粉,未描蛾眉,身材非常苗条,手中执了一柄芭扇,盈盈直到炀帝榻前,轻折柳腰,将身拜倒说:“贱妾仪凤苑柳绣凤,接驾来迟,罪该万死。”说得却是一口吴侬软语。炀帝听了,觉得清脆悦耳,便含笑将她拽起道:“不须多礼,朕躬来得不巧,却将夫人的清梦惊醒。”绣凤笑道:“圣上竟以为是贱妾白日昏睡了?”炀帝惊讶着说:“夫人自碧纱橱中走出,难道不是在里边安息?”绣凤回答说:“这个碧纱橱,圣上还不知底细,它的外面,只是一个碧纱橱的形式,其实睡不得人,原是一个暗门。贱妾原在内室收拾,不知圣上驾到,待至收拾完出外,始知圣上已是悄悄地来了。”
炀帝听她这么说,便在榻上翻身坐起道:“怪不得朕先前也瞧了瞧,纱橱里面,不像有什么人,以后见夫人自内走出,朕还认作是先前未能看清。如今却明白了,原是一个通暗室的门啊。”炀帝一面说,一面立起身,走向纱橱。绣凤忙抢前打开了门儿,炀帝踏入橱中,便走入了内室,看那室中布置,也是雅而不俗,凉榻花席,十分精致。
白瓷凤把双联瓶
这时,苑中的二十名美人,已经听到消息,一起来拜见了炀帝。绣凤便含笑对炀帝说:“我想圣上午膳已经用过了,也用不上什么酒筵了。”炀帝点头道:“夫人所说极是,不必忙乱了。”绣凤向左右使了个眼色,不多时,便有一个美人,献上了一杯解暑的妙品,乃是白荷花制成的香露。
炀帝呷上一口,觉得凉沁心脾,芳生齿颊,便喝尽了一杯,不住口地称美。原来,柳绣凤的父亲,原是吴郡一家有名的花露肆主,绣凤得自秘传,自己也能精制百花香露,本领可说是非常出色了。炀帝见绣凤淡雅可人,便有心幸她,算做进苑破题儿,当下便含笑对绣凤说:“朕欲借夫人一席地,做个午梦,夫人可能容得?”绣凤横波一笑,羞怯道:“圣上问出,贱妾哪有不容之理?”炀帝涎着脸说:“如此说来,还须夫人相伴。”
绣凤听了不觉红浸素面,脉脉含情。那班知情识趣的二十个美人,便都抿着小嘴,悄悄退出。炀帝看左右已经没有人了,也就不管白天青日,便将绣凤推倒榻上,演了一出游龙戏凤。炀帝一场劳累,软洋洋地卧倒在凉床上面,不久便睡着了。绣凤替他盖上一条夹罗薄被,悄悄退到外面,准备了点心,待炀帝醒来时充饥。
炀帝这一睡,直睡到了申刻时分,方始醒梦,睁眼看时,只见绣凤坐在床前,手中执了一把朱红小尘尾,替他驱蚊。炀帝含笑而起,早有美人捧进了一盆温和的面水,送至床前。绣凤放下尘尾,绞干了毛巾,拿给炀帝。炀帝擦过脸,一个美人又呈上了漱口水,却是和着蔷薇露的。炀帝拿过来,漱了口,只觉得满口芳香。接着一个美女却捧来一银盘子,里面放着一只玉碗。炀帝看时,乃是一碗莲子羹。炀帝肚中本已饥饿,便取来吃了,笑对绣凤说:“这碗莲子羹,味儿真好,酥甜可口,又不觉腻口,夫人真是一个妙人啊。”绣凤笑着说:“十六院中,不知有多少妙人藏着,像贱妾这般愚蠢,怎当得上‘妙人’两字。”炀帝听说,哈哈大笑道:“既是如此说,朕还须到其余的苑中走走,瞧瞧究竟有多少妙人。”说完就站起身子,走出了碧纱橱。绣凤和二十个美人,随后相送,直到炀帝的身影,从仪凤苑看不见了,才转身入内。
炀帝出了仪凤苑,心想此刻到哪一苑去。转念一想,不如信步向前,到哪一苑,便幸哪一位夫人,随遇而乐,听凭天意施雨露,倒也有趣。想完就兴冲冲地沿着长渠而去。忽然一阵风来,听见琴音清婉,炀帝便不觉循声寻去,心想:“这是哪一苑的美人,却有这般雅兴,操得一手好琴,定是个妙人。”
他三拐两转,只见走到了绮阴苑门首,淙淙琴声,从中传出。炀帝却不立即走入,站在门首的浓荫下面,侧耳细听,却辨不出所弹曲子。炀帝暗自吃惊,难道操琴人,还能自谱新声不成。一念猜出,里面的琴弦,便绷地一声,断了一根。那个操琴的绮阴夫人谢湘纹,把琴一推,含笑起立,对身边的美人们说:“快些随我出外,前去迎接圣上。”那班美女们,还当是谢夫人打趣说笑,便都含了笑容,只是停着不动。
湘纹见她们不信,便独自轻移莲步,向苑门走去。炀帝已是走入了苑中,湘纹忙拜倒说:“琴弦忽断君弦,贱妾便知圣上驾临了。”炀帝含笑相扶,一同携手入苑。诸位美人,见炀帝真的来了,慌忙上前拜接道:“夫人果起得灵卦,早知圣上驾临,命婢子们去迎接。婢子们只是不信,哪知果然便来。”湘纹笑道:“哪里是起什么灵卦?实因君弦无故中断。不是有人窃听,弦不会断。试思这个所在,哪个闲人敢来,我便猜准,定是圣上了。”
炀帝也含笑说:“朕闻窃听者,须是个知音,琴弦方会中断,朕听了夫人雅操,连曲子叫何名称都不知道,怎也会断弦?”湘纹道:“那时圣上可想些什么没有?”炀帝恍然道:“朕却想过的,认为夫人所操,谅是自谱新声。”湘纹盈盈一笑道:“只此一念,便是知音。”炀帝说:“既是这样,倒要请问夫人,所操一曲,倒是何名称?”湘纹道:“我将它叫做《襄王梦》,原是巫山神女的一段故事。”炀帝笑道:“好一个《襄王梦》,却将朕引入了巫山,来会夫人神女了。”
湘纹听了炀帝的话,羞得抬不起头。炀帝又笑道:“朕意欲相烦夫人重操《襄王梦》,不知夫人可肯?”湘纹笑道:“圣上如不嫌下里巴人,贱妾只得献丑了。”当下,湘纹重理琴弦,鼎中添了新香,便危坐操琴。炀帝静了心儿,细细领略,起初只觉冷冷风声,恍如云中,渐觉切切磋磋,如情人幽语,继而又靡靡荡荡,一片春声,末却宛宛悠悠,令人意远。
一曲既终,湘纹推琴笑道:“玷污了圣听。”炀帝拊掌赞道:“听了夫人一曲雅奏,令朕俗尘尽消。”湘纹道:“圣上谬加赞语,贱妾越发要自惭了。”炀帝见谢夫人娇态如画,应对得体,便不愿即时离开绮阴苑,却对湘纹笑道:“朕思饮酒,夫人可见允否?”
湘纹说:“贱妾恐怕不能奉陪。”炀帝不禁诧异道:“夫人为什么这样说呢?”湘纹说:“圣上不见月影已移至柳梢头了,再行饮酒,越发夜深了,萧娘娘不要动了不安?因此贱妾不敢相留圣上饮酒。”炀帝听了,不禁哈哈大笑道:“夫人莫将正宫看做了醋娘子。是她让朕游幸各处,得尝各位夫人的新鲜滋味,夫人何必担心。朕躬不但今宵要在此饮酒,实对夫人说,还要留宿此苑,不回寝宫了,难道夫人也不允准不成?”
湘纹听了,粉面上已是飞上两朵红云,只是低头捻弄衣带。那班识趣的美人,不待谢夫人吩咐,便径自安排了宴席。美酒盈盈,佳肴满筵,炀帝命湘纹一同陪饮。二十个美人,便在一旁奏起笙歌。这时的绮阴苑中,顿时热闹万分。炀帝开怀畅饮,又强令湘纹陪饮数杯。
正要撤席的时候,一个内侍进来拜禀道:“正宫萧娘娘请问圣上,今宵是留宿苑中,还是驾返显仁宫?”炀帝醉眼迷蒙地看了湘纹一眼,便对内侍道:“去上复娘娘,朕今宵留幸此处了。”内侍返身而去。炀帝对湘纹道:“如何,朕的话,可不是哄骗夫人的。”
湘纹娇痴着说:“贱妾还是不信。”炀帝说:“夫人为什么还不相信呢?”湘纹说:“还是要来询问,便是令妾不信的证据。”炀帝笑道:“询问一声,原是应当。夫人便以此加罪,如此看来,夫人倒是个善于拈酸的醋娘子!”这几句话,说得旁边站立的美人们,一个个俱齐声大笑,湘纹也红着脸低头一笑。
炀帝便指着窗外明月说:“时辰已是不早了,夫人还是与朕同操《襄王梦》,莫要辜负了如此良宵。”湘纹只是含笑不语。炀帝便上前携了她的纤手,一同走入内室,关上门儿,脱了衫,上了床,共赴巫山,同会襄王,两人兴云布雨,证了鸳盟。炀帝龙马精神,白日虽刚会一美,此夜仍不减豪勇,几度交合,已近天明,方沉沉睡去,以致误了早朝。
席上传绣鞋旖旎风流
一次,炀帝与萧皇后游西苑归来,中途萧皇后对炀帝说:“从显仁宫到西苑,圣上何不令人筑一御道,直接贯通,不但便利,并且壮观。”炀帝不禁点头称善,随即传旨,让人修筑御道。
过了没多少天,御道完工,炀帝即乘辇车自显仁宫往西苑。炀帝待辇到了苑门,便命停下,命内侍们不必相随,一个人下辇,向北海那边徐徐而行。这时将近未牌时刻,骄阳已渐向西下,一阵阵的微风,自北海水面吹来,拂在炀帝脸上,还觉有些暖意。炀帝边走边想:“十六苑中,可还有哪一苑没有到过?”
正在思索的时候,忽闻笛声清幽,一阵阵送到耳中,他便循着笛声寻去,看是哪一苑传出。傍花随柳地信步走去,笛声却停止了,不再续吹。炀帝兴味索然,甚觉纳闷,忽听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回头看时,只见那边花屏跟前,有一女子姗姗行来,却没瞧见炀帝。炀帝灵机一动,便侧了身子,躲在一块人高的太湖石后面,等那女子走近,他就仔细看看。
只见那个女子,身穿葱绿的罗衫,杏黄的裤儿,红鞋一掬,衬着雪白的绫袜,越发显得娇俏。脸生得煞是好看,好似吹弹得破。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十分妖娆。水蛇腰身,双肩瘦削,另有一番风韵。炀帝原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人,此女的这副容貌身材,又已合了他的心意,不觉兴动。见她走近石旁,忽地曼吟道:“汉皇有佩无人解,楚岫无云独自归。”
炀帝想不到她还会吟诗,更觉可爱,突从太湖石后跃出,掩到女人的背后,双手将她的柳腰搂住。那女子大惊道:“哪一个?”炀帝低声笑道:“与你解佩布云的人。”女子回过头来,见是炀帝,便嫣然一笑道:“原来是圣上。”炀帝仍是紧抱住她的细腰不放,女子道:“圣上快些放手,待贱妾拜见请罪。”炀帝道:“你请什么罪?就是请罪,也须换个方式。”女子道:“既是圣上施恩,不教贱妾请罪,也请放了手,给人瞧见了不雅。”炀帝嗤地一笑道:“这样不雅,咱们玩个雅些的。”说毕,竟抱了她走入花丛,放倒在绿茵上面,也不脱衫,成就了好事。不一会儿,落红狼藉,蹂躏了好花枝。
两人风流一场,起来结束停当,炀帝含笑道:“匆匆一会,连卿的姓名,朕都没来得及知道。”女子抿嘴笑道:“圣上只是一时兴起,草草幸了贱妾,往后就是过眼云烟,很快就会忘怀,还问什么姓名。”炀帝诧异道:“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呢?”女子说:“西苑里边,有着成百上千个女孩子。圣上今天幸这个,明天幸那个,对圣上说了姓名,难道记得清楚?怎么也记不清楚,索性不说也罢。”
三足盐台炀帝将她屁股轻轻拍了一下说:“小妮子,这般利口,怎知朕便忘怀了,还不快说。”女子一笑道:“圣上一定要问,贱妾就说了吧。妾是清修苑里面,秦夫人手下的美人。贱妾小名叫妥娘,圣上你看可取得好?”炀帝点头道:“很好很好。你是清修苑的美人,朕已记起了。朕还没见过主持苑务的夫人,你说姓秦,她的名儿,朕已记不起了。”妥娘接口道:“我的主持夫人,芳名唤做凤琴,模样实在风流。她的一双小金莲,西苑里面,再也找不出第二双来。圣上见了秦夫人,管教魂灵儿飞上云端。”炀帝笑道:“莫替你们的夫人夸口。”妥娘急忙说:“真不是哄圣上。圣上若是不信,一同到清修苑走一遭,瞧一瞧秦夫人,若是贱婢虚言,尽可将妾的小嘴打烂。”炀帝见她伶牙俐齿,这般娇痴,不禁又爱又喜道:“你夫人的容貌,谅朕也是见过的,只是到没到过清修苑,记不大清楚了。你说她的一双金莲,西苑内难寻第二双,倒使朕心痒难耐了。”
妥娘格格笑着说:“听了贱妾的话儿,已是心痒,真个见了秦夫人,不知要怎样性急了呢。”炀帝道:“小妮子,尽自打趣朕,待见了秦夫人,叫她罚你。”妥娘说:“好好,便请圣上前去,妾情愿受夫人的罚。”炀帝便笑了笑,携着妥娘的手,同往清修苑。
一湾流水,几株杨柳,纵横乱石,遮断了清修苑的出路。苑里的人外出,苑外的人入内,全须凭了一叶扁舟,方得进出。十六苑中的清修苑,因了这原因,闲人不轻易到。炀帝携了妥娘的手,由妥娘带领,不觉到了通往苑内的湾口。只见野渡无人舟自横,一叶小舟泊在岸边,一枝木桨放在舟上,却没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