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是十六年前的一个可纪念的日子。民国八年五月四日(星期)下午,北京的十几个学校的几千学生集会在天安门,人人手里拿着一面白旗,写着“还我青岛”、“诛卖国贼曹汝霖、陆宗舆、章宗祥”、“日本人之孝子贤孙四大金刚三上将”等等字样。他们整队出中华门,前面两面很大的国旗,中间夹着一副挽联,上款是“曹汝霖、陆宗舆、章宗祥遗臭千古”,下款是“北京学界泪挽”。他们沿路散了许多传单,其中最重要的一张传单是这样写的:
北京学界全体宣言
现在日本在万国和会要求并吞青岛,管理山东一切权利,就要成功了! 他们的外交大胜利了! 我们的外交大失败了!山东大势一去,就是破坏中国的领土! 中国的领土破坏,中国就亡了! 所以我们学界今天排队到各国公使馆去要求各国出来维持公理。务望全国工商各界一律起来设法开国民大会,外争主权,内除****。 中国存亡,就在此一举了! 今与全国同胞立两个信条道:
中国的土地可以征服而不可以断送!
中国人民可以杀戮而不可以低头! 国亡了! 同胞起来呀!
他们到东交民巷西口,被使馆界巡警阻止不得通过,他们只能到美国使馆递了一个说帖,又举了六个代表到英、法、意三国使馆去递说帖。因为是星期日,各国公使都不在使馆,只有参赞出来接见,表示同情。
大队退出东交民巷,经过户部街、东长安街、东单牌楼、石大人胡同,一直到赵家楼的曹妆霖住宅。曹家的大门紧闭,大家齐喊“卖国贼呀!”曹宅周围有一两百警察,都站着不动。有些学生用旗杆捣下房上的瓦片,有几个学生爬上墙去,跳进去,把大门打开,大家就拥进去了。这一天,曹汝霖和章宗祥都在这屋里,群众人太多了,反寻不着这两个人。他们捉到曹汝霖的爹、小儿子、小老婆,都放了出去。他们打毁了不少的家具。后来他们捉到了章宗祥(驻日公使),打了他一顿,打的头破血流。这时候,有人放了火,火势大了,学生才跑出去。警察总监吴炳湘带队赶到,大众已散去了,只捉去了在路上落后的三十三个人。
这是“五四”那天的经过。(那时我在上海,以上的记载是根据《每周评论》第二十一期的材料。)
这一天的怒潮引起了全国的波动。北京政府最初采用压迫的手段,拘捕学生,封禁《益世报》,监视《晨报》、《国民公报》,下令褒奖曹、陆、章三人的功绩。学生被拘禁了四天,由各校校长保释了。北京各校的学生天天组织露天讲演队,劝买国货,宣传对日本的经济抵制。全国各地的学生也纷纷响应。日本政府来了几次抗议,使中国青年格外愤慨。这样闹了一个多月,到6月3日,北京政府决心作大规模的压迫,开始捉拿满街讲演的学生。6月4日,各校学生联合会也决议更大规模的爱国讲演。6月3、4两日被捉的学生约有两千多人,都被拘禁在北河沿北京大学法科。越捉越多,北大法科容不下了,马神庙的北大理科也被围作临时监狱了。5日的下午,各校派大队出发讲演,合计三千多人,分作三个大纵队:从顺治门到祟文门,从东单牌楼到西单牌楼,都有讲演队,捉也无从捉起了。政府才改变办法:只赶跑听众,不拘捕学生了。
那两天,两千多学生被关在北大法科理科两处,北河沿一带扎了二十个帐棚,有陆军第九师,步兵一营和第十五团驻扎围守,从东华门直到北大法科,全是兵士帐棚。我们看6月4日警察厅致北京大学的公函,可以想象当日的情状:
径启者:昨夜及本日迭有各学校学生一二千人在各街市游行演说,当经本厅遵照五月二十五日大总统命令,派出员警尽力制止,百般劝解,该学生等终不服从,犹复强行演说。当时地方秩序颇形扰乱,本厅商承警备总司令部,为维持公安计,不得已将各校学生分送北京大学法科及理科,酌派军警监护,另案呈请政府,听候解决。惟各该校人数众多,所有饮食用具,应请贵校速予筹备,以资应用。除函达教育部外,相应函达查照办理。此致北京大学。八年六月四日。
6月4日上海、天津得着北京拘捕学生的电报,各地人民都很愤激,学生都****了,上海商人一致宣布罢市三天。天津商人也宣布罢市了。上海罢市消息传到北京,政府才惊慌了,5日下午,北河沿的军队悄悄的撤退了,二十个帐棚也撤掉了。
这回学生奋斗一个月的结果,最重要的有两点:一是曹汝霖、陆宗舆、章宗祥的免职,二是中国出席和会的代表不敢在断送山东的和约上签字。政府屈服了,青年胜利了(以上记载参用《每周评论》第二十五期的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