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淮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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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览冥训(1)

[题解]

本卷讲明了精微之气可以通向九天,细微的事物能够湮没在无形之中,纯粹的东西能够进入最洁净的地方,光明的东西可以通向黑暗。所以就能够包揽万物,吸引同类,持守积聚,渐渐形成类似之物。可以表明其意旨,且能够描画出其形象的事物,与自然界的贯通凝塞,疏决川渎,堵塞险要互相关联,开启人们的意志,同万物联系起来,用来表示万物种类之间的互相感应,说明阴阳二气能够相互应和。阴阳二气互相融合,能够使天地之间的征兆显露出来,人们能够凭此来观察遥远而广博的事物。

[原文]

昔者师旷奏《白雪》之音,而神物为之下降,风雨暴至,平公癃病,晋国赤地。庶女叫天,雷电下击,景公台陨,支体伤折,海水大出。夫瞽师庶女,位贱尚葈,权轻飞羽,然而专精厉意,委务积神,上通九天,激厉至精。由此观之,上天之诛也,虽在圹虚幽闲,辽远隐匿,重袭石室,界障险阻,其无所逃之,亦明矣。

武王伐纣,渡于孟津。阳侯之波,逆流而击,疾风晦冥,人马不相见。于是武王左操黄钺,右秉白旄,瞋目而①之曰:“余任,天下谁敢害吾意者!”于是风济而波罢。鲁阳公与韩构难,战酣日暮,援戈而之,日为之反三舍。夫全性保真,不亏其身,遭急迫难,精通于天。若乃未始出其宗者,何为而不成?夫死生同域,不可胁陵。勇武一人,为三军雄。彼直求名耳,而能自要者尚犹若此,又况夫宫天地,怀万物,而友造化,含至和,直偶于人形,观九钻一,知之所不知,而心未尝死者乎!昔雍门子以哭见于孟尝君,已而陈辞通意,抚心发声。孟尝君为之增欷歍唈,流涕狼戾不可止。精神形于内,而外谕②哀于人心,此不传之道。使俗人不得其君形者而效其容,必为人笑。故蒲且子之连鸟于百仞之,而詹何之骛鱼于大渊之中,此皆得清净之道、太浩之和也。

夫物类之相应,玄妙深微,知不能论,辩不能解。故东风至而酒湛溢,蚕咡丝而商弦绝,或感之也。画随(疑作“芦”)灰而月运阙,鲸鱼死而彗星出,或动之也。

故圣人在位,怀道而不言,泽及万民。君臣乖心,则背谲见于天。神气相应,征矣。故山云草莽,水云鱼鳞,旱云烟火,涔云波水,各象其形类,所以感之。夫阳燧取火于日,方诸取露于月。天地之间,巧历不能举其数。手征忽恍,不能览其光,然以掌握之中,引类于太极之上,而水火可立致者,阴阳同气相动也。此傅说之所以骑辰尾也。

故至阴③,至阳赫赫,两者交接成和,而万物生焉。众雄而无雌,又何化之所能造乎?所谓不言之辩,不道之道也。

故召远者使无为焉,亲近者使无事焉,惟夜行者为能有之,故却走马以粪,而车轨不接于远方之外,是谓坐驰陆沉,昼冥宵明,以冬铄胶,以夏造冰。

[注释]

①:指挥。②谕:表露。③(liáo liáo),寒气凛冽的样子。

[译文]

之前师旷演奏《白雪》乐曲,神奇之物受感召而降临,狂风大作,暴雨骤降,晋平公生病,晋国大旱。齐国的百姓妇女含冤呼天,招致雷电下击,齐景公的楼阁倒塌,景公的肢体受伤,海水漫溢。盲乐师位置不高,小寡妇只会渍麻,他们的权力比飞扬的羽毛还轻,不过他们心志专一,精神专注,也可以上通九天,感动神物。从这看来,对于上天的诛罚,就算躲在空旷无人的地方,逃到辽远隐藏的地方,用层层石室、道道关隘来阻挡,也是逃不过的,这一点是很明显的啊。

周武王征讨商纣,在孟津渡河,波浪之神卷起大浪,迎头打击,狂风大作,昏天黑地,人马彼此看不明白。此时,武王左手拿着黄钺,右手挥动白旄,瞪大眼睛喝道:“我担当天下重任,谁敢阻止我的决心!”于是风停止了,浪平静了。鲁阳公与韩国打仗,战斗正激烈,太阳落山了,鲁阳公挥戈大喝,太阳竟后退三个位置。那些全性保真、身神不亏的人,危难之时,精诚能够感动上天,更何况没有远离生命本源的人,什么事不能成就!生和死在同一个领域,怎样能够胁迫人?(要是不畏生死,就算只是)一个勇士,也能够成为三军的豪杰。他不过是追求名誉,就可以如此要求自己,又何况可以包裹天地,胸怀万物,与造化为友,含至和之气的人呢?如此的人即使也有人的形貌,却可以博览细究,知晓难以知晓的事物,心灵持有勃勃生机。以前雍门子由于擅长歌唱悲歌,被引荐给孟尝君,见面后雍门子就讲述了人只有在悲苦的环境中才有悲意的道理,他一面拍打自己的胸脯,一面发出悲哀的声音。孟尝君便呜咽抽泣,泪流满面,眼泪都湿了帽带,却不能掌握自己。精神在内心中形成,能让他人之心也知晓他外面所表现出来的悲哀,这个道是不能传播的。如果俗人不晓得精神对外形的支配作用,只晓得模仿他的外表,一定会招来别人的取笑。所以蒲且子可以在百仞之上的高空猎取飞鸟,而詹何可以在大渊云中使鱼自己游向鱼饵,主要因为他们获得了清净之道,还有天然的平和。

各种事物相互感应,里面的奥秘玄妙深微,聪明的人说不清楚,善辩的人不能解释。故而东风来到酒便涨多,蚕吐丝时商调琴弦便容易断绝,可能便是由于相互感应;用芦苇灰在窗下的月光中画圆圈而缺一边,月晕便显现残缺,鲸鱼死在海滨,彗星便会显现,可能是由于受了惊动。

圣人掌握政位,怀抱着无为之道并不动口说教,恩泽自自然然及于万民。君臣离心离德,太阳旁边的五色云气便会显现异常。神和气的相互感应,总会有必定的征兆反映出来。所以山中的云气像草莽,水面的云气像鱼鳞,旱天的云气像烟火,雨天的云气像水波,各种云气的形状都和它们产生的环境想象,这都是由于感应造成的。夫燧从日光那儿取火,方诸从月光那儿取露水。天地之间此种神奇的感应现象,灵巧的历术家也不能讲清究竟有多少。手能够握住细微的物体,不过抓不住日月的光芒,不过有了夫燧和方诸在手,又能从九天之上引来日光月光,火和水能够立刻出现,缘由在阴物和阴物、阳物和阳物各各同气能相互感化。这也正是傅说死后他的英魂飞升九天骑坐在辰星、尾星的缘故。

故而冬至时寒气逼人,夏至时炎热难当,阴阳二气相互交接而融合在一块,便出现了天地万物。要是都是雄性而没有雌性,又能形成什么样的变化呢?这便是所说的不用辩论的辩论,不用讲说的道理。

故而招抚远方的四夷之人,应该用“无为”的准则,即顺从自然和社会规律;亲附中原的诸夏之人,应该采取“无事”的办法。只有阴行自然之德,天下才可归附。就如同老子所说,天下有道,没有战争,退下战马来送田粪,战车的轮子就不会抵达远方。这就像所说的,坐着推行自然之道,比奔驰的传车还更快,跟着自然的沉浮、幽明,便能与道相应。便是在冬天熬胶,夏天造冰,也会成就。

[原文]

天道者,无私就也,无私去也。能者有余,拙者不足。顺之者利,逆之者凶。譬如隋侯之珠、和氏之璧,得之者富,失之者贫。得失之度,深微窈冥①,难以知论,不可以辩说也。

何以知其然?今夫地黄主属骨,而甘草主生肉之药也,以其属骨,责其生肉;以其生肉,论其属骨,是犹王孙绰之欲倍偏枯之药,雨欲以生殊死之人,亦可谓失论矣。若夫以火能焦木也,因使销金,则道行矣;若以慈石之能连铁也,而求其引瓦,则难矣,物固不可以轻重论也。

夫燧之取火于日,慈石之引铁,蟹之败漆,葵之乡日,虽有明智,弗能然也。故耳目之察,不足以分物理;心意之论,不足以定是非。故以智为治者,难以持国;唯通于太和,而持自然之应者,为能有之。故嶢山崩而薄落之水涸,区冶生而淳钩之剑成。纣为无道,左强在侧;太公并世,故武王之功立。由是观之,利害之路,祸福之门,不可求而得也。

夫道之与德,若韦之与革,远之则迩,近之则远,不得其道,若观鲦鱼。故圣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万化而无伤。其得之乃失之,其失之,非乃得之也?

今夫调弦者,叩宫宫应,弹角角动,此同声相和者也。夫有改调一弦,其于五音无所比,鼓之而二十五弦皆应,此未始异于声,而音之君已形也。故通于太和者,惛若纯醉而甘卧,以游其中,而不知其所由至也。纯温以沦,钝闷②以终,若未始出其宗,是谓大通。

今夫赤螭、青虬之游冀州也,天清地定,毒兽不作,飞鸟不骇,入榛薄,食荐梅,噆味含甘,步不出顷亩之区,而蛇鳝轻之,以为不能与之争于江海之中。若乃至于玄云之素朝,阴阳交争,降扶风③,杂冻雨,扶摇而登之,威动天地,声振海内,蛇着泥百仞之中,熊罴匍匐丘山岩④,虎豹袭穴而不敢咆,猿狖颠蹶而失木枝,又况直蛇鳝之类乎!

凤凰之翔至德也,雷霆不作,风雨不兴,川谷不澹,草木不摇,而燕雀佼之,以为不能与之争于宇宙之间。还至其曾逝万仞之上,翱翔四海之夕卜,过昆仑之疏圃,饮砥柱之湍濑,邅回蒙汜之渚,尚佯冀州之际,径蹑都广,入日抑节,羽翼弱水,暮宿风穴。当此之时,鸿鹄鸧莫不惮惊伏窜,注喙江裔,又况直燕雀之类乎!明于小动之迹,而不知大节之所由者也。

[注释]

①窈冥:深远奥妙。②钝闷:昏迷的样子。③扶风:疾风。④(chán谗)岩:山多石的样子。

[译文]

天道它不会私心亲近谁,也不会私心疏远谁。可以行天道的功德有余,不能很好地行天道的功德不足;顺从天道便得利,违反天道就遭殃。就像隋侯之珠、和氏之璧,获得它们的人便富裕,失去它们的人就贫穷。得和失拿什么尺度去衡量,十分精深微妙,很难凭智慧论定,也不可靠辩才说清。

如何晓得是如此呢?那地黄的主要功用是生长骨骼,而甘草的作用主要是生长肌肉,要是硬要本来生骨的去长肉,要本来长肉的去生骨,这就如同王孙绰用一剂药治好了偏瘫症,便想用加倍的此种药让死人复生,这也能够称为失去常理了。由于火能烧焦木头,就用火熔化金属,如此做是行得通的;要是由于磁石能吸铁,故而要求它吸瓦,那就难了。事物本来是不能依据它们的轻重便论定性能的。

燧能取火,磁石能吸铁,螃蟹能坏漆,葵花向日,就算你再聪明,也不能晓得这些现象的所以然。故而说只凭耳目的考察,是不能够分清事物的原理的;仅靠心中的想法,是不足以论定是非的。故而靠聪明来治理的人,很难保住国家,只有精通阴阳变化而又把握住自然感应规律的人,才可拥有天下。峣山崩塌,薄落河便干涸;区冶出世,淳钩宝剑便铸成;殷纣王昏暴无道,佞臣左强便显现在他身边;姜太公和周文王一并出世,故而周武王功业告成。从这看来,利害祸福的来龙去脉,是不能预先求得的。

道和德的区别就像革和韦。你感觉道远不可及,它就在你身边,你感觉它近在眼前,它又像远在天边。人们很难获得道,就像在岸上观看深水中的小鱼,可望而不可得。道的圣明就像铜镜,不送走也不迎来,真实地映照出物像而不留藏,所在事物千变万化都对它无损伤。它获得的正是要失去的,失去的不正是会获得的吗?

就像弹奏弦乐的人,拨动大宫,那么少宫也会应和;弹奏大角,少角也会发声,这便是同一声类互相感应的情形。要是弹起变调的宫音,那么它同五音就没有方法相合了。要是拨动瑟,二十五弦依然都跟着应和,如此发出的声音并没有什么差别,不过改变了主音罢了。故而通达阴阳自然变化的人,糊涂得像喝了纯正的美酒而甜蜜地睡着,在大道之中遨游,却不晓得从什么处所来到大道之中的。纯正温顺地潜藏起来,无情无欲地和“道”相伴始终,而从来就没有远离过“道”的根本,这就称为“大通”。

如今赤螭和青虬在冀州大地漫游的时节,天空清朗,大地平静,毒蛇猛兽不乱动,飞鸟不惊骇。它们进去树林草丛之中,觅食荐梅,品尝美味,足迹所至不超越百亩地区。蛇和鳝鱼因而小看它们,觉得不能同自己在大江大海里争雄斗胜。要是到了乌云聚合的清晨,阴阳二气交争,发起疾风暴雨,那赤螭、青虬乘风沐雨腾空飞升,威力震撼大地,声音振荡四海,鼋鼍钻进百仞深的泥层中藏身,熊罴爬伏在山丘岩石间不能动弹,虎豹躲进巢穴里不敢咆啸,猿狖手脚失灵跌下树枝——它们尚且吓成此等丑态,何况不过是小小的蛇鳝之类呢!

凤凰翱翔在最好的清平之世,导致雷霆不再发作,风雨不再发生,深谷大川之水不会泛滥,草木不再摇动,不过燕子、麻雀却轻视它,觉得不能和自己在屋檐、栋梁之间争高下。直到它高飞万仞之上,翱翔在四海之外,途径昆仑山的疏圃,饮黄河三峡砥柱山的湍流,犹豫在日出之地的大水之上,漫行中原大地,东南到达都广之野,持节徐行送日西落,在弱水洗濯羽翼,夜晚在北方风穴过夜。当这个时节,天鹅仙鹤之类,都没有不惊慌害怕潜伏逃窜的,长嘴插进地里不敢乱动。又何况那些麻雀、燕子之类呢?这些蛇鳖、燕雀能明瞭小的举动,而不晓得大事是如何发生的。

[原文]

昔者,王良、造父之御也,上车摄辔,马为整齐而敛谐,投足调均,劳逸若一,心怡气和,体便轻毕①,安劳乐进,驰骛若灭,左右若鞭,周旋若环。世皆以为巧,然未见其贵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