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淮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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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本经训(3)

凡乱之所由生者,皆在流遁。流遁之所生者五:大构驾,兴宫室,延楼栈道,鸡栖井干,标欂栌,以相支持。木巧之饰,盘纡刻俨,嬴镂雕琢,诡文回波,淌游瀷淢,菱杼抱,芒繁乱泽,巧伪纷挐,以相摧错,此遁于木也。凿污池之深,肆畛崖之远,来溪谷之流,饰曲岸之际,积牒旋石,以纯修碕,抑淢怒濑,以扬激波,曲拂邅回,以像湡浯。益树莲菱,以食鳖鱼,鸿鹄鹔,稻梁饶余,龙舟鹢首,浮吹以娱。此遁于水也。高筑城郭,设树险阻,崇台榭之隆,侈①苑囿之大,以穷要妙之望。魏阙之高,上际青云;大厦曾加,拟于昆仑。修为墙垣,甬道相连。残高增下,积土为山。接径历远,直道夷险。终日驰骛而无蹈之患。此遁于土也。大钟鼎,美重器,华虫疏镂,以相缪②。寝兕伏虎,蟠龙连组,焜昱错眩,照耀辉煌。偃蹇寥纠,曲成文章。雕琢之饰,锻锡文铙,乍晦乍明。抑微灭瑕,霜文沈居,若簟籧篨,缠锦经冗,似数而疏。此遁于金也。煎熬焚炙,调齐和之适,以穷荆吴甘酸之变。焚林而猎,烧燎大木;鼓橐吹埵,以销铜铁;靡流坚锻;无猒足目;山无峻干,林无柘梓。燎木以为炭,燔草而为灰;野莽白素,不得其时。上掩天光,下殄地财。此遁于火也。此五者,一足以亡天下矣。

是故古者明堂之制,下之润湿弗能及,上之雾露弗能入,四方之风弗能袭;土事不文,木工不斫,金器不镂;衣无隅差之削,冠无觚蠃之理;堂大足以周旋理文,静洁足以享上帝、礼鬼神:以示民知俭节。

夫声色五味,远国珍怪,瓌异奇物,足以变心易志,摇荡精神,感动血气者,不可胜计也。夫天地之生财也,本不过五。圣人节五行,则治③不荒。凡人之性,心和欲得则乐,乐斯动,动斯蹈,蹈斯荡,荡斯歌,歌斯舞,歌舞节则禽兽跳矣。人之性,心有忧丧则悲,悲则哀,哀斯愤,愤斯怒,怒斯动,动则手足不静。人之性,有侵犯则怒,怒则血充,血充则气激,气激则发怒,发怒则有所释憾矣。故钟鼓管箫,干戚羽旄,所以饰喜也;衰绖苴杖,哭踊有节,所以饰哀也;兵革羽旄,金鼓斧钺,所以饰怒也。必有其质,乃为之文。

[注释]

①侈:放纵。②缪(móu zhēn):纠缠。③治:治理朝政。

[译文]

凡是祸乱产生的缘由,都在于国君的放荡淫逸。放纵淫逸的地方体现在五个方面:大兴土木,建造宫室亭阁,群楼并起,栈道相通;层层像鸡栖,方正像井栏;梁上短柱互相支撑,木头上雕有奇巧的装饰。有弯曲的盘龙,还有浮首虎头之类。雕绘精巧,文饰奇特。有象水纹波涛,荡漾起伏;菱花芧草,相互纠缠在一块。着色细密巧妙,能够扰乱真正的色泽。构思奇巧,相互牵持,而交错成一个整体。这便是在“木”方面的淫逸。池沼挖得深而又深,水面延得远而又远;招致溪谷的流水,曲曲折折的岸边巧加装扮;堆积的玉石,给曲岸镶边;阻挡住湍急的流水,激起波浪翻腾;水渠曲折回转,模仿水国河渠纵横交错的美景;池水渠道之中,再种上莲花菱角,用来饲养鱼鳖;那喂养天鹅大雁的稻谷足足有余;坐上刻有龙形、鹢鸟的船儿,浮泛在水中寻求欢乐:这是让天性丧失的有关水的享乐。建筑高高的城廓,设置险要的障碍;修建高耸的台榭,修起宽大的苑囿,来尽情观览美妙的景色;魏阙台观高耸云天,层叠的大厦可和昆仑山比高低;修建墙垣,用甬道相连;削去高丘,填平凹地,积土成山;弯曲处改成直路,险地称为平地,好疾速奔向远方;整天策马奔驰,不必担忧颠仆落入坑间:这是让天性丧失的有关土的享乐。铸造大型、精美的钟鼎重器,雕刻着花草百兽图,相互勾连缠绕;卧着的是犀牛、猛虎,蟠龙就像连接的丝带;明亮耀眼,灿烂辉煌,曲折纠缠,巧妙地组成华美的花纹;雕刻锻铸的装扮纹理,如同金属天然生成;隐隐约约,光洁得没有缝隙瑕斑;如霜的花纹沉进器身,就如同竹簟苇席的纹路;缠绵而修长,疏密相宜:这是让天性丧失的有关金属的享受。煎煮烧烤,调制合口的味道,尝遍楚地、吴地的酸甜风味;焚烧森林打猎,烧毁多少参天大树;拉响鼓风机,溶化铜铁;铁水奔流,锤声叮当,没有休停的时间;山上没有了高大的树木,林间没有壮实的幼苗;烧木成炭,烧草成灰;原野山丘一片光秃秃,草木不能依季节生长;大火使日月无光,大地上的资财被毁尽:这是让天性丧失的有关火的享乐。以上五种使人精气耗散、丧失天性的物质享受,只要染上了其中的一种,就能够丢弃天下。

古时候设有建立明堂的制度,只求在明堂的下部湿气不会到达,在它的上面浓雾寒露不能进来,四方之风也不会前来侵扰;土建墙壁不需要装饰,木梁没必要雕琢,运用的金属器具不需要刻画;衣服不用精工剪裁,冠冕不需要什么装扮;明堂修建广大,能够在里面集会、行礼、颁布政事文告,一定要安静、洁净,完全能够在此处祭祀天帝、礼敬鬼神:为的是让人们清楚要节俭。

声乐、姿色、各种美味、远方国家的珍宝,奇异怪物,这些能够使人改变心思、转变志向、摇荡精神、感应激动血气的东西,是数也数不清的。天地出现资财的根本,只不过是五行之数。圣人节制五行,他的政治就不会乱。大凡人的性情,是心虑平和,欲望获得满足则欢乐,欢乐便会激动,激动便会顿足,顿足便会震荡,震荡便要唱歌,唱歌便要舞蹈,舞蹈便会像禽兽一样没有节制地跳跃。人的性情,是心里有忧愁便会悲痛,悲痛便会哀伤,哀伤便会愤懑,愤懑便会发怒,发怒便会有动作,有动作则手脚不能宁静。人的性情,是有侵犯便有怒气,有怒气则血液充盈,血液充盈便内气激荡,内气激荡便要发怒,发怒便会有排泄怨恨的方式。故而,钟鼓管箫,舞蹈用的盾牌大斧,雉鸟羽、旄牛尾,是用来表现喜悦的工具。丧服麻带和居丧竹杖,痛哭顿足的礼节,是用来表示哀伤感情的方式。兵器甲胄、旌旗车饰、金钲大鼓和斧钺之类,都是用来表示愤怒的工具。必定要有实质内容,此后才有相适应的形式。

[原文]

古者圣王在上,政教平,仁爱洽,上下同心,君臣辑睦,衣食有余,家给人足,父慈子孝,兄良弟顺,生者不怨,死者不恨,天下和洽,人得其愿。夫人相乐无所发贶,故圣人为之作乐以和节之。末世之政,田渔重税,关市急征。泽梁毕禁,网罟无所布,耒耜无所设。民力竭于徭役,财用殚于会赋。居者无食,行者无粮。老者不养,死者不葬,赘妻鬻子,以给上求,犹弗能赡,愚夫蠢妇,皆有流连之心,凄怆之志。乃始为之撞大钟,击鸣鼓,吹竽笙,弹琴瑟,失乐之本矣。

古者上求薄而民用给。君施其德,臣尽其忠。父行其慈,子竭其孝。各致其爱,而无憾恨其间。夫三年之丧,非强而致之,听乐不乐,食旨①不甘,思慕之心未能绝也。晚世风流俗败,嗜欲多,礼义废。君臣相欺,父子相疑。怨尤充胸,思心尽亡。被衰戴绖,戏笑其中,虽致之三年,失丧之本也。

古者天子一畿,诸侯一同,各守其分,不得相侵。有不行王道者,暴虐万民,争地侵壤,乱政犯禁,召之不至,令之不行,禁之不止,诲之不变,乃举兵而伐之。戮其君,易其党,封其墓,类其社,卜其子孙以代之。晚世务广地侵壤,并兼无已。举不义之兵,伐无罪之国,杀不辜之民,绝先圣之后。大国出攻,小国城守。驱人之牛马,傒人之子女,毁人之宗庙,迁人之重宝,血流千里,暴骸满野,以澹贪主之欲,非兵之所为生也。

故兵者所以讨暴,非所以为暴也。乐者所以致和,非所以为淫也。丧者所以尽哀,非所以为伪也。故事亲有道矣,而爱为务。朝廷有容②矣,而敬为上。处丧有礼矣,而哀为主。用兵有术矣,而义为本。本立而道行,本伤而道废。

[注释]

①旨:味美。②容:法。

[译文]

古代圣王在位,政教清平,仁爱博施,上下同心,君臣和睦,衣食有余,家富人足,父亲慈祥、儿子孝敬,兄长善良、弟弟顺从,活着的不会怨恨,死去的没有遗恨,天下和洽,人人都能满足自己的愿望。人与人相处和乐,却不知如何表达,故而圣人为他们制作音乐,来使他们的欢快适当表达。末世的政治,种田打鱼的要缴纳重税,关卡集市也努力征收赋税。水泽山梁全都禁闭,渔网无处撒,耒耜无处用。民众的力量全部消耗在徭役上,财用被赋税剥削一空。在家的没有食物,赶路的没有口粮。老人不能赡养,死者不能安葬,抵押妻子,卖儿卖女,以供应上司的索取,依然不能满足,普通民众,都有流离彷徨之心,伤痛悲哀之意。这时节还要撞击大钟,敲响大鼓,吹奏竽笙,弹奏琴瑟,这就全都丧失了作乐的本意啊。

古时节在上位的人需求少而民众资财用度丰足,君主布施恩德,臣民尽心效忠,父亲使出慈爱,子女竭力进孝,人人奉献出爱心,且人们之间没有什么遗恨和怨恨。服丧三年,并非勉强而为,只由于听见音乐而感受不到快乐,吃着美食而不觉得可口,羡慕死者的心思未能断绝啊!晚世之时,遗风流失,世俗很坏,人们的嗜欲增多,礼义废弛,君臣相欺,父子相疑,抱怨和忧虑充满心胸,痛思之心全丢掉了,虽还披麻戴孝,但在服丧期间竟还欢喜欢笑,即使也做到了守孝三年,但却丧失了丧礼的根本意义。

古代天子的国土方圆千里,诸侯领地方圆百里,他们分别保护自己的边界,不会互相侵扰。有不遵从天子政令的人,残害民众,抢夺土地,违犯、破坏禁令,召见他却不前来,有命令他也不执行,有禁令他并不停息,教诲他却不知悔过,于是带着部队前来征伐他,诛杀国君,更改其行政组织,修筑被暴君残害的贤者的坟墓,祭祀社稷,在他们的子孙中抉择有贤德者来继承爵位。晚世的诸侯一心希望侵占他国,扩张自己的土地,兼并活动一直不停;发动不义的战争,征讨无辜的国家,杀死百姓,断绝先圣的后代;大的国家出兵相抗衡,小的国家只能退守城池;驱赶别人的牛马,抓获他人的子女;破坏别国的宗庙,运走他国的珍宝,让流血千里,尸骨遍野,以此来让本国贪婪的国君的欲望得以满足,这不应当是暴发战争的目的。

故而军队的作用是平定暴乱的,不是用于暴力行为的;音乐是来陶冶情性的不是拿来助长淫乱活动的;服丧是用来表达悲哀之情的,不是弄虚作假的。故而侍奉亲人是有必定的讲究的,而要把“爱”作为如此做的目的;君臣朝见是要遵循一定的礼法的,而要以恭敬当作基本要求;处置丧事是有礼节的,而主要目的是悲哀;用兵也是有必定的战略规定的,它的根本是讲求道义。只要根本确定了,大道就能够畅通,根本破坏了,大道就会被阻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