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淮南子
12794900000046

第46章 道应训(3)

王寿走路时背着书,在周看见隐者徐冯。徐冯讲:“做事的人行动要适应事物的变化。事物的变化在不同的时期出现,故而,知道时代变化的人,行为没有一成不变的。书籍,是记载人的言论的,言论出现于智慧的人,故而聪明的人是不珍藏书籍的。”于是王寿便把自己的书烧了,而且高兴得跳起舞来。故而《老子》中讲:“议论太多,注定是行不通的,还不如保持中道。”

令尹子佩摆好酒宴请庄王。庄王同意了。在北面光着脚叩见,之后站立殿下,说:“昨日君王答应我去赴宴,如今不诚心前去,大约是我有罪了吧?”庄王讲:“我听说你在京台准备了宴席。京台这个处所,向南能够望到料山,脚下面临接方皇之水,左面为长江,而右面为淮河,处于此地进行快乐能够让人忘掉死亡的危险。像我此等的德性浅薄的人,是不可以承受这样的快乐的。我担心留恋美酒佳肴而不可以返回来。”故而《老子》中说:“见不到可以引起贪欲的事情,使心意能够不乱啊。”

晋公子重耳流亡国外,路过曹国时,曹国国君对他很不礼貌。曹国臣子厘负羁的妻子对丈夫说:“国君对晋公子如此不礼貌,我看跟随重耳的几位全是贤人,要是他们帮助公子回晋国执掌朝政,必定会讨伐曹国的。你为何不趁早给他们一些好处呢?”厘负羁随后便送与重耳他们一餐粥,外加璧玉。重耳接下了他的粥却退回了璧玉。此后,重耳回到晋国,指挥军队进攻曹国,很快便攻克了曹国,他命三军不许侵扰厘负羁居住的里巷。故而《老子》讲:“能忍受委曲才会保全自己,经得起冤枉之事才能伸张。”

越王勾践与吴国交战而打败,国土沦丧,被围困在会稽山上。他心里愤懑,胆量很大,怒气如同泉水涌流,选练士卒,决心赴汤蹈火,即使如此,他还是忍受屈辱请求吴王允许自己去当奴隶,让妻子去当奴婢,自己拿着戈为吴王牵马开路,十年卧薪尝胆最后终于在干遂打败了吴王。故而老子讲:“柔能够胜刚,弱能够胜强,天下没有人不晓得这个道理,不过没有谁可以这么做。”越王可以亲自实践它,故而最终称霸中原地区。

赵简子刚死,还没有来得及入葬,中牟的守将就叛变投靠了齐国。赵襄子安葬父亲赵简子五日之后,发兵征讨中牟。军队对中牟的包围还没有合拢,而中牟城墙就倒塌了十丈。赵襄子却命令鸣金退兵。军吏劝告说:“君王征讨中牟反叛的罪人,而他们的城墙自己倒塌了,这是老天爷帮助我们,为何反倒撤退呢?”赵襄子讲:“我听叔向说过如此的话:‘君子不在自己处在有利的形势时欺凌人,不在别人危险的时期逼迫人。’让他们把城墙修好,修好后再去征讨他们。”中牟将士听见赵襄子如此讲道义,于是请求投降。故而老子讲:“正由于不跟別人争夺,故而天下没有人可以争得过他。”

[原文]

秦穆公谓伯乐曰:“子之年长矣,子姓中有可使求马者乎?”对曰:“良马者,可以形容①筋骨相也。相天下之马者,若灭若失,若亡其一。若此马者,绝尘弭辙。臣之子皆下材也,可告以良马,而不可告以天下之马。臣有所与供儋缠采薪者九方堙,此其于马,非臣之下也,请见之。”穆公见之,使之求马。三月而反,报曰:“已得矣,在于沙丘。”穆公问:“何马也?”对曰:“牡而黄。”使人往取之,牝而骊。穆公不说,召伯乐而问之曰:“败矣!子之所使求者,毛物牝牡弗能知,又何马之能知?”伯乐喟然大息曰:“一至此乎!是乃其所以千万臣而无数者也。若堙之所观者,天机也。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内而忘其外。见其所见,而不见其所不见;视其所视,而遗其所不视。若彼之所相者,乃有贵乎马者!”马至而果千里之马。故《老子》曰:“大直若屈,大巧若拙。”

吴起为楚令尹,适魏,问屈宜若曰:“王不知起之不肖而以为令尹,先生试观起之为人也。”屈子曰:“将奈何?”吴起曰:“将衰楚国之爵,而平其制禄,损其有余,而绥②其不足。砥砺甲兵,时争利于天下。”屈子曰:“宜若闻之,昔善治国家者,不变其故,不易其常。今子将衰楚国之爵,而平其制禄,损其有余,而绥其不足,是变其故,易其常也,行之者不利。宜若闻之曰: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人之所本也。今子阴谋逆德,好用凶器,始人之所本,逆之至也。且子用鲁兵,不宜得志于齐,而得志焉;子用魏兵,不宜得志于秦,而得志焉。宜若闻之,非祸人不能成祸,吾固惑吾王之数逆天道,戾人理,至今无祸。差,须夫子也。”吴起惕然曰:“尚可更乎?”屈子曰:“成形之徒,不可更也。子不若敦爱而笃行之。”《老子》曰:“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晋伐楚,三舍不止。大夫请击之,庄王曰:“先君之时,晋不伐楚,及孤之身而普伐楚。,是孤之过也。若何其辱群大夫?”曰:“先臣之时,晋不伐楚,今臣之身而晋伐楚,此臣之罪也。请三击之。”主俯而泣涕沾襟,起而拜群大夫。晋人闻之曰:“君臣争以过为在己,且轻下其臣,不可伐也。”夜还师而归。《老子》曰:“能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

[注释]

①形容:形体容貌。②绥:安抚。

[译文]

秦穆公对伯乐讲:“您的年纪很大了,你的家族中有继承你的事业,可以擅长相马的人吗?”伯乐答复说:“一般的好马,能够从形体外貌、骨骼上看出来,不过天下绝伦的千里马,它的特点似乎忽隐忽现,就像丧失形体一般。如此的马,飞驰得像要离开尘世,寻不到一点形迹。我的儿子都是平庸之辈,能够告诉他们选择普通的好马,不过不可以告诉他们千里马的特征。我有一个朋友叫九方堙,是个担柴伐薪的人,他对于相马之术,并不在我之下,希望国君接见他。”秦穆公接见了九方堙,派他到外地寻求千里马。去了三个月后答复说:“已经寻求到一匹千里马,正在沙丘那个地方。”穆公问:“是什么样的马呢?”九方堙答复说:“是一匹黄色母马。”穆公派人取回来,是一匹黑色的公马。穆公不快乐,就把伯乐召来,问他说:“太差劲了!你所引见的那个求马的人,连马的毛色纯杂、雌雄都分不清,又能晓得什么好马呢?”伯乐听了深深叹口气说:“居然到达如此的神妙程度啊!这便是他相马的本领所以超过我千万倍,而竟至无法计算的缘故!像九方堙所看到的,是马的天赋灵性,获得马的精髓而忘记了它的粗糙的部分,察见马的内在特质而忘记了马的外形特征,看见了他应该看见的东西,而不去看他不需要见的东西,考察他应当考察的东西,而放弃他所不必要考察的东西。像他这样相马的经验,比千里马还贵重呢。”马赶回来之后,果然是一匹千里马。故而老子讲:“最直的似乎是弯曲的,最灵巧的似乎是笨拙的。”

吴起出任楚国令尹,到魏国时,问屈宜若说:“我没有才干楚王不知晓,而任用我为令尹。先生请试着观察一下我管理楚国的情形吧!”屈子问:“你将如何治政呢?”吴起说:“楚国的爵位即将被削减,他们法定的俸禄将削平;贵族豪富的财富将被减少,来救济衣食不足的人。训练军队,伺机在天下夺取利益。”屈子讲:“我听说过,先前擅长管理国家的人,他们原先的法规不改变,他们固定的法则不变化。如今你将消减楚国的爵位,削平他们规定的俸禄;减少贵族豪富的财富,来接济衣食不足的人,如此是改变了他们原来的法则,更改了他们固有的准则,推行如此的办法是不会有利的。我听说过:‘违反人的德性的是愤怒,凶残的器械为武器,人们所要抛弃的为兵争。’如今你善用兵谋,违背道德,爱好使用凶器,修治人们抛弃的战争,已经达到了大逆的地步了。何况你利用鲁国的军队,打败齐人,齐国本不应当被打败,却获得成功。你运用魏国的军队,秦国本不应当被战胜,却获得成功。我听说,不危及他人,自己不会造成危险。我本来怀疑我们国君数次违背天道,违背人的伦理,到现在还没有灾祸,唉!这您即将轮到了!”吴起提心吊胆地问:“还能够变更吗?”屈子说:“灾祸在百姓中已经形成,不可以变更了。你不如待人宽厚,而专心实行它。”《老子》中讲:“不显露锋芒,则可超脱纠纷;潜藏着光辉,混同于垢尘。”

晋国进攻楚国,推进九十里地还不停息。楚国的大夫们请求楚庄王还击。庄王讲:“先王在世时,晋国不敢进攻楚国,到了我头上晋国不断攻击楚国,这是我的过错啊。如何好连累诸位大夫受辱呢?”众大夫都讲:“早一辈的大臣在世时,晋国不敢攻击楚国,如今到了我们身上,晋国不断攻击楚国,这是我们群臣的罪过啊。请君王还击晋军吧。”庄王难过得低下头,眼泪浸湿了衣襟,起身向众大夫行跪拜礼。晋国人知道这件事之后,议论说:“楚国君臣争着说过失在自己身上,并且楚王还降低自己的身份那般谦恭地对待群臣,咱们不能再打下去了。”晋军连夜回师退回国内。故而《老子》讲:“可以承担国家的耻辱,这才是社稷的主宰。”

[原文]

宋景公之时,荧惑在心,公惧,召子韦而问焉,曰:“荧惑在心,何也?”子韦曰:“荧惑,天罚也,心,宋分野,祸且当君。虽然,可移于宰相。”公曰:“宰相,所以治国家也,而移死焉,不祥。”子韦曰:“可移于民。”公曰:“民死,寡人谁为君乎?宁独死耳!”子韦曰:“可移于岁。”公曰:“岁,民之命。岁饥,民必死矣。为人君而欲杀其民以自活也,其谁以我为君者乎?是寡人之命固已尽矣,手韦无复言矣”子韦还走,北面再拜曰:“敢贺君!天之处高而听卑。君有君人之言三,天必有三赏君,今夕星必徙三舍,君延年二十一岁。”公曰:“子奚以知之?”对曰:“君有君人之言三,故有三赏。星必三徙舍,舍行七里,三七二十一,故君移年二十一岁。臣请伏于陛下以伺之。星不徙,臣请死之①。”公曰:“可。”是夕也,星果三徙舍。故《老子》曰:“能受国之不祥,是谓天下王。”

昔者,公孙龙在赵之时,谓弟子曰:“人而无能者,龙不能与游。”有客衣褐带索而见曰:“臣能呼。”公孙龙顾谓弟子曰:“门下故有能呼者乎?”对曰:“无有。”公孙龙曰:“与之弟子之籍。”后数日,往说燕王,至于河上,而航在一汜,使善呼者呼之,一呼而航来。故曰圣人之处世,不逆②有伎能之士。故老子曰:“人无弃人,物无弃物,是谓袭明。”

子发攻蔡,逾之,宣王郊迎。列田百顷,而封之执圭。子发辞不受,曰:“治国立政,诸侯入宾,此君之德也;发号司令,师未合而敌遁,此将军之威也;兵陈战而胜敌者,此庶民之力也。夫乘民之功劳,而取其爵禄者,非仁义之道也。”故辞而弗受。故《老子》曰:“功成而不居,夫惟不居,是以不去。”

晋文公伐原,与大夫期三日。三日而原不降,文公令去之。军吏曰:“原不过一、二日将降矣。”君曰:“吾不知原三日而不可得下也,以与大夫期,尽而不罢,失信得原,吾弗为也。”原人闻之曰:“有君若此,(脱“不”)可弗降也”。遂降。温人闻,亦请降。故《老子》曰:“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故“美言可以市尊,美行可以加入”。

[注释]

①死之:为君王而死。②逆:拒绝。

[译文]

宋景公的时期,荧惑星走到了分野宋国的心宿部位,景公很恐惧,叫来太史子韦问他说:“荧惑处于心宿,这是怎么回事?”子韦说:“荧惑,是管上天惩罚的,心宿,是宋国的分野,灾祸即将落到君王身上。即使如此,不过能够把灾祸转嫁到宰相头上。”宋景公讲:“宰相是我任命来治理国家的,而灾祸转嫁到他身上,宰相死去,不吉祥。”子韦说:“能够转嫁到民众身上。”景公说:“民众死了,我还将给谁当国君呢?宁愿我自己死好了。”子韦说:“能够转嫁给年岁。”景公讲:“年成的奸坏,关系到民众的生命。年成不好,民众就要死去。当国君而要用杀害他的民众来换取自己的活命,而自己却苟活,将有谁把我当国君呢。这是我的命运本来已经该到头了。你不要再讲了。”子韦返回去,面朝北面向国君再拜讲:“我冒昧祝福国君,天处在很高的地方而能听见下面的事情,国君说了三句应当说的话,上天一定三次赏赐你。今日夜里火星一定移动三个地方,国君能够延长年寿二十一岁。”景公说:“您如何晓得的?”子韦答复说:“国君说了三句应当说的话,故而上天有三次赏赐,火星一定移动三个地方。每舍行七星,每星为一年,三七二十一,故而国君增加年岁二十一岁。请同意我伏在陛下面前来观看它。火星不移动,我请求处死。”景公答复:“好的!”这一天夜里,火星果真移动了三舍。故而《老子》中讲:“可以承担国家的不祥,能够作天下的君王。”

先前公孙龙在赵国的时节,对弟子们说:“一个人要是没有技艺才能,我不可以同他交游。”有一个客人穿着粗布短衣,系着粗麻绳腰带求见公孙龙说:“我可以大声呼喊。”公孙龙转头对他的弟子说:“我门下有会大声呼喊的学生吗?”答复说:“没有。”公孙龙讲:“那么把这位客人列入学籍。”过了几天之后,公孙龙带领弟子去劝说燕王,到达黄河南岸,渡船停靠在河的对岸,公孙龙让那个擅长呼叫的弟子呼喊摆渡的船夫,此人只喊了一声,渡船便摇了过来。故而圣人处在世上,不拒绝有一技之长的人士。故而老子讲:“人中没有废弃之人,物中也没有废弃之物,可以这样处事待人,成为内明。”

将军子发进攻蔡国,旗开得胜,楚宣王自己到郊外迎接。并割给他土地百顷,封他为楚国执圭。子发拒绝不受,他说:“管理国家,制定政策,诸侯朝拜,这是国君的德行所致;指挥部队,号令三军,双方军队没有交战而敌人逃走,这是将军们的威力所致;出兵上阵,围歼敌军,这是成千上万士兵的功劳。依靠他人的力量,而建立一点功劳,就要获得爵号、俸禄,这不符合道德的要求。”故而坚决拒绝而不接受。故而《老子》中讲:“大功告成而不居功,正由于不居功,故而就不会丢弃功劳。”

晋文公领兵征讨原地,和大夫们约好三天要拿下原地,不过三天过了,原地的守军仍不投降,晋文公便令撤兵。军吏讲:“原地的守军再过一两天便会投降了。”晋文公讲:“当初我不晓得原地三天拿不下来,故而和大夫们约定了日子。三天过去了,要是不撤兵,失去信用夺下原地,我不能如此做。”原地的人知道此事后说:“有如此守信的君王,如何能不投降呢?”于是便开城投降。温地的人知道后,也请求投降。故而《老子》讲:“深远幽然的道啊,内中藏有精气。那精气很真很纯,真纯中包含着诚信。”故而“美妙的言辞能够获得众人的尊敬,美好的德行能够超越众人”。

[原文]

公仪休相鲁而嗜鱼,一国献鱼。公仪子弗受,其弟子谏曰:“夫子嗜鱼,弗受何也?”答曰:“夫唯嗜鱼,故弗受。夫受鱼而免于相,虽嗜鱼,不能自给鱼。毋受鱼而不免于相,则能长自给鱼。”此明于为人为己者也。故《老子》曰:“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一曰:“知足不辱。”

狐丘丈人谓孙叔敖曰:“人有三怨,子知之乎?”孙叔敖曰:“何谓也?”对曰:“爵高者士妒之,官大者主恶之,禄厚者怨处之。”孙叔敖曰:“吾爵益高,吾志益下;吾官益大,吾心益小;吾禄益厚,吾施益博,是以免三怨,可乎?”故《老子》曰:“贵必以贱为本,高必以下为基。”

大司马捶钩者,年八十矣,而不失钩芒。大司马曰:“子巧邪!有道邪?”曰:“臣有守也。臣年二十好捶钩,于物无视也,非钩无察。”是以用之者,必假①于弗用也,而以长得其用,而况持无不用者乎?物孰不济焉?故《老子》曰:“从事于道者同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