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晓得天快亮,鹤晓得到了半夜,不过却免不了被宰杀装在盆鼎里。
山上有凶猛的野兽,林木故而不被砍伐; 园中有螫人的毒虫,蔬菜故而不被采摘。
身为儒家却蹲坐在巷子中,身为墨家却在早晨吹竽,希望消灭影迹却走在雪地上,拯救溺水的人却想不湿衣服,这就是否定自己的行为却实行自己觉得是错的东西。
如今那在黑暗处饮酒的人,未尝不会把酒溢出来,要是他自己能把酒杯端平,那么就算愚笨的人也不会有失误了。故而不能齐同于和适,而能够成就事业,这是世上都没有的。
一心想获得美名便得不到美名,不去追求美名便会获得美名;不丑让人丑化也丑化不了,丑却求人说不丑也是丑的。不想要赞美又不想要丑化,便没有美也没有丑了,这称为与天道融为一体。
申徒狄不忍心看见纣王之乱,负石自沉于深渊,不过溺水的人不能感觉他行为高洁便效仿;弦高用欺骗秦国的手段保存了郑国,不过这种欺骗的方式不能作为常规而滥用。事情有偶而适应当时庆幸的时节,不过不能照着去做。
人有多嘴多舌,如同百舌鸟一般喋喋不休;人有少言寡语,如同不加油脂的门一般很难开闭。六畜长出多余的耳目,被认为是不祥的征兆,谶书中有如此的著录。一百个人一块举着一个葫芦瓢,不如让一个人拿着它跑,事情本来便有多不如少的情况。两人一块被淹,彼此不能相救,要是其中一个人在岸上,便能有办法救那个落水的了。故而说君臣同道不能管理好国家,一定异道然后才能成功。
千年的老松树,上面缠满菟丝,下面必有茯苓;上面生长丛生的蓍草,下面一定有俯伏的神龟。圣人能从外表推知内里,依据显露的迹象推知隐藏的实情。
欢喜武力的人不一定是侠客,欢喜文墨的人不一定是儒生,爱好药方的人不一定是医生,爱好马匹的人不一定养马,知道音律的人不一定是乐师,擅长品味的人不一定是庖厨,这些人都有一些大略的相关知识,故而未能获得善于具体行当的名字。
[原文]
被甲者非为十步之内也,百步之外,则争深浅。深则达五藏,浅则至肤而止矣。死生相去,不可为道里。
楚王亡其猿,而林木为之残;宋君亡其珠,池中鱼为之殚。故泽失火而林忧。上求材,臣残木;上求鱼,臣干谷;上求楫,而下致船;上言若丝,下言若纶;上有一善,下有二誉;上有三衰,下有九杀。
大夫种知所以强越,而不知所以存身;苌弘知周之所存,而不知身所以亡:知远而不知近。
畏马之辟①也不敢骑,俱车之覆也不敢乘,是以虚祸距公利也。
不孝弟者或詈父母,生子者所不能任其必孝也,然犹养而长之。
范氏之败,有窃其钟,负而走者,枪然有声,惧人闻之,遽掩其耳。憎人闻之可也,自掩其耳悖矣。
升之不能大于石也,升在石之中。夜之不能修其岁也,夜在岁之中。仁义之不能大于道德也,仁义在道德之包。
先针而后缕,可以成帷,先缕而后针,不可以成衣。针成幕,蔂成城。事之成败,必由小生,言有渐也。
染者先青而后黑则可,先黑而后青则不可。工人下漆而上丹则可,下丹而上漆则不可,万事由此。所先后上下,不可不审。
水浊而鱼,形劳则神乱。故国有贤君,折冲万里。因媒而嫁,而不因媒而成;因人而交,不因人而亲。行合趋同,千里相从;行不合趋不同,对门不通;海水虽大,不受胔芥。日月不应非其气,君子不容非其类也。
人不爱倕之手,而爱己之指;不爱江、汉之珠,而爱己之钩。
以束薪为鬼,以火烟为气。以束薪为鬼,朅②而走;以火烟为气,杀豚烹狗。先事如此,不如其后。巧者善度,知者善豫。羿死桃部,不给射;庆忌死剑锋,不给搏。
[注释]
①辟:狂疾,指马受惊狂奔。②朅(jiē皆):离开。
[译文]
用箭射铠甲的人,不是看十步之内射到的结果,只有在百步之外才能依据射中后的深浅争出高低,射得深的穿透铠甲直达心脏,射得浅的只能伤到皮肤罢了。死与生相去甚远,不能用道里来计算。
楚王的猿猴逃进了树林,林中的树木故而遭受砍伐;宋君的珍珠掉进了池塘,池中的鱼儿故而死光。故而水泽里要是失了火,附近的树林便会担忧遭殃。君主想获得木材,臣子便会滥伐树木;君主想获得鲜鱼,臣子便会淘干河谷;君主希望一根桨,臣子便会送上一条船;君主说的是细丝,臣子便会说成大绳;君主有一分长处,臣子便会有二分赞誉;君主有三事减省,臣子便会有九事削减。
大夫文种晓得如何使越国强盛,却不晓得自己如何保命;苌弘晓得怎样使周朝保存,却不晓得自己怎样被杀。他们都是只晓得长远的国家大事而不晓得近前的自身之事。
担忧马有狂疾而不敢骑,害怕车会颠覆而不敢乘,这是用虚想的祸患来拒绝接受公见的方便。
不孝的子女有的会辱骂他们的父母,生养他们的父母没有方法保证子女必定会恪守孝道,不过还是要养育他们并让他们长大。范昭子败亡的时节,有个偷了他家的钟并背着跑的人,钟锵然有声,那个窃贼担心别人听见,赶紧捂住自己的耳朵。怕人听见钟声是能够理解的,不过自己捂住自己的耳朵便荒谬了。
升不能比石大,由于升包含在石当中;夜不能比岁长,由于夜包含在岁当中;仁义不能比道德大,由于仁义包含在道德之中。
先穿针后引线,能够缝成帷帐;先穿线后引针,不能制成衣服。一针一针地缝,可以缝成帷幕,一笼一笼地垒,能够堆成城墙。事情的成败,必定从一点一滴开始,讲的是事物有一个渐进发展的过程。
染织物时先染成靛青色后改染黑色是能够的,要是先染成黑色再改染靛青色,那便不行了。工匠先用黑漆给木器涂上底色,再在上面涂上红色,红色能够显露出来;要是先用红色为底色,再在上面涂上黑漆,红色便被掩盖了。万事全是如此,它们的先后上下次序不能不察看明白。
水浑浊鱼群使露嘴出水面,身形劳累精神便迷乱。故而国家有英明君王,便能决胜万里之外。靠媒人说亲,不过婚姻不全靠媒人成功;靠介绍人交友,不过不靠介绍人结成亲密朋友。品行志趣相投合,相距千里也可以亲密不离;品行志趣不相同,门对门也不能沟通。海水即使广阔,不过不接受芥菜子儿大的腐肉。日月不与不同气的事物出现感应,君子不包容不同类的人。
人们不爱惜工倕灵巧的手,而欢喜自己的管用的手指;不珍爱长江、汉水里的珍珠,而欢喜自己身上的带钩。有人把柴捆看成了鬼,把野地的火烟看成了妖气。
把柴捆误以为鬼,吓得转身跑走;把火烟课觉得妖气,杀猪烹狗来消灾驱邪。急急忙忙做出这些蠢事,不如慢慢把事情弄明白。灵巧的人擅长度量,聪明人擅长预见。后羿死在桃木杖下,来不及拿箭自卫,庆忌死在利剑下,来不及与刺客搏斗。
[原文]
灭非者户告之曰:“我实不与。”我谀乱,谤乃愈起。止言以言,止事以事,譬犹扬堁而弭尘,抱薪而救火。流言雪污,譬犹以涅拭素也。
矢之于十步贯兕甲,于三百步不能入鲁缟;骐骥一日千里,其出致①释驾而僵。
大家攻小家则为暴,大国并小国则为贤。
小马非大马之类也,小知非大知之类也。
被羊裘而赁,固其事也;貂裘而负笼,甚可怪也。
以洁白为污辱,譬犹沐浴而抒溷,薰燧而负彘。
治疽不择善恶丑肉而割之,农夫不察苗莠而并耘之,岂不虚哉!
坏塘以取龟,发屋而求狸,掘室而求鼠,割唇而治龋,桀跖之徒,君子不与。杀戎马而求狐狸,援两鳖而失灵龟,断右臂而争一毛,折镆邪而争锥刀,用智如此,岂足高乎!
宁百刺一针,无一刺以刀;宁一引重,无久持轻;宁一月饥,无一旬饿。万人之②,愈于一人之隧。
有誉人之力俭者,舂至旦,不中员呈,犹谪之;察之,乃其母也。故小人之誉,人反为损。
东家母死,其子哭之不哀;西家子见之,归谓其母曰:“社何爱速死?吾必悲哭社。”夫欲其母之死者,虽死,亦不能悲哭矣。谓学不暇者,虽暇亦不能学矣。
见窾木浮而知为舟,见飞蓬转而知为车,见鸟迹而知著书:以类取之。
以非义为义,以非礼为礼,譬犹倮走而追狂人,盗财而予乞者,窃简而写法律,蹲踞而诵《诗》、《书》。
割而舍之,镆邪不断肉。执而不释,马氂截玉。圣人无止,无以岁贤昔,日愈昨也。
马之似鹿者千金,天下无千金之鹿。玉待诸而成器,有千金之璧,无锱锤之诸。
受光于隙照一隅,受光于牖照北壁,受光于户照室中无遗物,况受光于宇宙乎?天下莫不藉明于其前矣。由此观之,所受者小则所见者浅,所受者大则所照者博。
江出岷山,河出昆仑,济出王屋,颖出少室,汉出嶓冢,分流舛驰③,出于东海。所行则异,所归则一。
通于学者若车轴,转毂之中,不运于已,与之致千里,终而复始,转无穷之源。不通于学者若迷惑,告之以东西南北,所居聆聆,背而不得,不知凡要。
寒不能生寒,热不能生热,不寒不热能生寒热。故有形出于无形,未有天地能生天地者也,至深微广大矣。
雨之集无能霑,待其止而能有濡;矢之发无能贯,待其止而能有唯止能止众止。
因高而为台,就下而为池,各就其势,不敢更为。圣人用物,若用朱丝约刍狗,若为土龙以求雨。刍狗待之而求福,土龙待之而得食。
[注释]
①出致:体力耗尽。②(tuí):颠仆。③舛(chuǎn)驰:异道而驰。
[译文]
想去除非议的人挨家挨户对别人表白说:“我真真正正没有参与那件事。”他自己向别人讨好取信的话讲得天花乱坠,越发引发人们的诽谤非议。用言语来阻止别人说三道四,用事情来阻挡已发生的事件,如同扬起尘埃来去除灰尘,抱着柴草去灭火。用流言蜚语去洗刷污蔑,如同用黑矿石去揩拭白绢。
箭在十步以内能够射穿兕牛皮铠甲,不过在三百步开外射不进鲁地出产的细绢;骐骥能日行千里,不过要是精力用尽了卸驾之后马上会趴倒。
大家族进攻小家族便称暴,大国兼并小国却称贤。
小马不是大马一类,小聪明不是大智慧一类。
穿着粗羊皮衣来做苦工,固然符合情理,穿着貂皮大衣来挑土筐,那便十分奇怪了。
以洁白之质去做污秽玷辱之事,便如同沐浴干净去去除猪圈,薰过香草去扛猪。
治疗毒疮不分好的肌肉和坏的肌肉一起割除,农民不辨禾苗杂草一起除去,岂不是虚妄吗!
破坏池塘来抓取龟,破坏房屋来捕获狸,挖开住室来捕捉老鼠,剖开嘴唇来治疗龋齿:这全是桀、跖之徒的行径,君子是不如此做的。杀害战马来获得狐狸,为救两只鳖却丢失灵龟,折断右臂为了获得一根毫毛,折断莫邪宝剑为了获得一把小刀,使用智慧到此种程度,哪里值得赞叹呢!
愿意被针刺百针,也不愿被刀砍一刀;愿意一时提起重物,也不愿长时地拿着一件轻物;愿意一个月吃不饱,也不愿十天完全没东西吃。一万人跌倒,也要比一个人从上空坠下好。
有位称赞别人力气即使小却能尽心尽力的人,舂米到天亮,还不能完成定额指标,不过仍听到他在责骂。别人去观察他,看见竟是他的母亲在舂米。故而小人的赞扬,人们反倒觉得是对自己的玷污。
东家的母亲死了,她的儿子哭泣却不悲伤。西家的儿子看见了,回家对他母亲讲:“母亲为什么舍不得快点死,我必定很悲伤地哭你。”那个想他母亲死去的人,就算他母亲死了,他也不会悲哀地痛哭。讲学习没有空闲的人,就算有空闲时间也不能用来学力。
看到中间掏空的木头浮在水面,便晓得做船;看到风吹蓬草转动,便晓得造车;看见鸟行路的痕迹,便晓得著书:这全是依据同类事物而获得启迪。
杷不义看作义,把非礼看作礼,就如同赤身裸体跑着去追逐狂人,偷窃财物去布施给乞丐,偷窃竹简来书写法律,傲慢无礼地蹲坐着来诵读《诗》、《书》。
割一下便丢弃它,就算莫邪宝剑也割不断一块肉。坚持而不放弃,马尾也能裁断玉。圣人没有止境,让今年胜过往昔,现在超过昨天。
生得像鹿一般的马价值千金,不过天下没有价值千金的鹿。玉要靠诸磨制成器皿,有价值千金的玉璧,却没有价值锱锤的诸。
从小缝隙中接受到的光线能够照亮一个角落,从南窗上接受到的光线能够照亮北面的墙壁,从房门里接受到光线能够照亮整个房间的所有物件,何况从偌大个宇宙接受光照呢?天下没有什么物件不显现在它面前并获得光明。从这来看,接受到的光越小,那么能看见的事物便越肤浅;接受到的光越大,那么能照见的地方便越广博。
长江出于岷山,黄河出于昆仑,济水出于王屋,颖水出于少室,汉水出于嶓冢,相互分流异道奔腾流泻,最后注于东海。它们流经的区域不同,不过最终的归宿是一样的。
精通学问之道的人如同是车轴,在转动的车毂之中,自己不转动,却能跟着车轮的转动到达千里之外,车轮终而复始,转动起来无穷无尽。不能知晓学问之道的人如迷路的行人,告诉他东西南北,在他所处的地方如同清楚了,一调转方位便又蒙头转向,不得要领了。
寒冷了不能再出现寒冷,酷热了不能再出现酷热,只有不寒冷或者不酷热才能出现寒冷或者酷热来。故而有形生于无形,未有天地时的混沌状态才可以生出天地来,无形真是至深至微至广至大啊。
雨在半空中不能打湿物体,等它落在物体上时才会这样;箭射出去未触及物体时不能够穿透物体,而只有等它落到物体上时才会穿透。只有静止不动才能结束事物的运动。
依靠地势高的地方建明台,利用低洼处挖池塘,各自依据地形特点,不敢离开真实另搞一套。圣人依靠借外物办事,如同用红丝线束成刍狗作祭品,如同做成土龙祀雨,靠刍狗向神灵求福,靠土龙向上苍求食。
[原文]
鲁人身善制冠,妻善织履,往徙于越而大困穷。以其所修而游不用之乡,譬若树荷山上,而畜火井中。操钓上山,揭斧入渊,欲得所求,难也。方车而蹠越,乘桴而入胡,欲无穷,不可得也。
楚王有白猿,王自射之,则搏矢而熙;使养由基射之,始调弓矫①矢,未发而猿拥柱号矣,有先中中者也。
和氏之璧,夏后之璜,揖让而进之以合欢;夜以投入,则为怨;时与不时。
画西施之面,美而不可说;规孟贲之目,大而不可畏;君形者亡焉。
人有昆弟相分者,无量,而众称义焉。夫惟无量,故不可得而量也。
登高使人欲望,临深使人欲窥,处使然也。射者使人端,钓者使人恭,事使然也。
曰杀罢牛可以赎良马之死,莫之为也。杀牛,必亡之数,以必亡赎不必死,未能行之者矣。
季孙氏劫公家,孔子说之,先顺其所为,而后与之人政,曰:“举枉与直,如何而不得?举直与枉,勿与遂往。”此所谓同污而异途者。
众曲不容直,众枉不容正。故人众则食狼,狼众则食人。
欲为邪者必相明正,欲为曲者必相达直。公道不立,私欲得容者,自古及今,未尝闻也。此以善托其丑。
众议成林,无翼而飞,三人成市虎,一里能挠椎。
夫游没者不求沐浴,已自足其中矣。故食草之兽不疾②易薮,水居之虫不疾易水,行小变而不失常。
信有非,礼而失礼。尾生死其梁柱之下,此信之非也;孔氏不丧出母,此礼之失者。
曾子立孝,不过胜母之闾;墨子非乐,不入朝歌之邑;曾子立廉,不饮盗泉;所谓养志者也。
纣为象箸而箕子唏,鲁以偶人葬而孔子叹。故圣人见霜而知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