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女御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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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反复

她想到了那个月夜啊,程幻和她背靠背坐着,清凉的晚风吹在他们脸上、身上,他指着天上问她:“知道那是什么星吗?”还告诉她小时候捉萤火虫的事,坐在竹床上听故事的……时空仿佛都不存在了,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在这么一个时刻,响起在风里。

她豁然转身,拼了命跑回客栈,从后面的马车上卸下一匹马,飞身跨上,一挟马肚,那马飞奔出门!

她要去找回那颗珠子!

一定要把它找回来!

那永远带着笑意的声音,那永远梳不好的乱发,那永远散发着年轻光泽的眼睛——此时此刻,她不要记得他要离开她,不要记得他沿路以来的小气和抠门,她只是想着,把那颗珠子找回来!

“来啦来啦!”

天刚蒙蒙亮,这家客栈的门就被拍得震天响,小二揉揉兀自迷糊的睡眼,爬起来去开门。

“哐当”一声,刚拿下门闩,店门便让人推开了,小二也被门撞得倒在地上,一匹高头大马率先冲了进来。他怔了好一会儿来思索这是不是梦,当那马往客房奔去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大叫:“不好啦!不好啦!有人来砸场子啦!”

这一声叫喊才落下,客房那边登时惊起一片喧哗。“强盗啊!”

“抢钱啊!”

“快快快,关上门关上门!”

最后,一道凄厉异常的声音响起:“女侠饶命啊!”

一个衣冠不整的男人被人从床上拖下来,手里死死地抱着一个青布包袱,在掌柜带着店里所有的伙计赶到的工夫,这个不幸的男人已经被踢到了桌子底下,一个娇小的身影正把满床的被子、枕头、席子……连同那男人脱下的衣服,统统往地上扔。

“这、这位女侠……”掌柜吞了口口水,半边身子躲在门背后,颤颤地道,“请、请问有何贵干?”

女侠听见人声,回过身来,一张白玉似的俏脸上汪着两粒葡萄般的眼珠,真是漂亮!在场的男人在心底里很捧场地赞叹了一句,掌柜“咦”的叫了一声,“您、您是……”好面熟啊,这不是前些日子在这里住过的那位姑娘吗?只是那个斯斯文文走路都要丫环扶的千金小姐,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一脚能把个大男人踹进桌子底下的江湖女侠了?

然而还不待他感慨完,胸前衣襟马上被人一把抓住,安乘贞急急地道:“我走了之后,这屋子有多少人住过了?”

“大、大概三两个、个吧?”

“什么?!他们是哪里人,往哪里去,走了多久了?”

完了完了,夜明珠这样的宝贝,谁见了不赶紧揣着走人?乘贞心里又急又乱又慌,更有一团让人窒息的绝望从心底里升起,抓着掌柜胸襟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掌柜在她手底下快要喘不过气来,一个满脸横肉的大个子走来,沉声道:“小妞,松手!”

大约每家店都会养一两个这样的家伙吧?专业负责对付那些吃霸王餐之类的客人,可惜乘贞正在气头上,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双手直接掐住了掌柜的脖子,“你还我东西!还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

同样一句话,却是三个声音一起出口的。

声音有点颤,整句话有一半声气还憋在嗓子里的,是正因为呼吸不畅而满面通红的掌柜。

凶巴巴的,好像丢东西是他的那个,是横肉大汉。

第三个,带着喘息声的,是跟着乘贞后面刚刚进来的车夫。丫环发现乘贞逛到天黑也没回客栈,车夫也很快发现拉车的马少一了匹,三个人用膝盖一想便知道,这位主子在路上折腾了五六天还没够呢,这不,亲自上马了!

“安姑娘!”丫环明儿和张妈妈也都累得脸红红地赶来了,客房里挤了一屋子人,张妈妈久经世故,约摸明白了七八分,掏出一只小盒,恭恭敬敬送到乘贞面前,“姑娘要找的,可是这个?”

盒子里放着一只小小的黑布囊。

乘贞睁大了眼睛,脸上泪痕未干,笑容已经露了出来,一把松了那掌柜,拉开布囊,一粒滚圆的珠子落在她的手心里。

在明亮的光线里,它只是颗水晶般的珠子罢了,可是到了晚上,它会发出柔和光芒,温暖她整个梦境!

“它怎么会在你这里呢?”乘贞捧着那珠子,眼里又是欣喜又是感激,忽然之间,眼前的张妈妈变得比自己的奶娘还是亲切可爱,她拉着张妈妈的手,一面往外走,一面问。

“那么贵重的东西,就算姑娘不要,也不能白白便宜了别人哪!”张妈妈笑着回答,环顾满屋子被乘贞一大早吵醒的人们,伸手掏了一只银锭子,“嗒”的一声,飞到桌面上,笑吟吟道,“大伙儿喝杯茶吧!”

店外,车夫已经重新套好了车子,明儿打着帘子,乘贞上车,骑了一个晚上的马,骨头都快颠酥了,臀一挨着软垫,马上舒服地叹了口气。

那颗珠子,乖乖地躺在她的掌心里,就像炎夏的一碗冰镇酸梅汤,把所有的烦躁、郁闷和莫名其妙的酸楚,都去得一干二净。

车窗外,天蓝如镜,没有一丝儿白云,风中带来花木和泥土的香气,虽然心里还有丝丝缕缕挥之不去的淡淡哀伤,但脸上,却已经浮现了笑容。

不要去恨一个人,恨一个人的时候,往往要花太多的精力和心血。而且,在恨的时候,承受着这份恨意的,只有你一个人。

乘贞终于发现,把程幻当成个陪伴过自己而又离去的伙伴,只对他保有淡淡的怀念,其实是一件很好的事。

是的,他只是她在人生旅途中偶遇的一个朋友。跟他在一起的日子,现在回头想想,所有的不快,仿佛都变得可笑,所有的快乐呢,此时却觉出一丝淡淡的哀伤。

她此行的目的,还是扬州城,还是杜易尚。只是很奇怪,在她不再怨恨程幻的同时,似乎连对杜易尚的责怪也淡去了。她已经想不起来,当时是怎么想的。冲到杜家,把杜易尚骂一顿吗?还是把那个勾引他的女人骂一顿呢?再不然打一架?

到了扬州,又要做什么呢?

她趴在小几上,手指拨弄着小小的紫砂茶杯,眉头微微地皱起……一下子,仿佛失去了方向感。她像个只有一腔愚勇的兵士,一味只知往前冲,可是还没冲到敌营,就已经用光了力气,她只想倒在地上睡一觉,什么也不去想……

很快地,她睡着了。

明儿和张妈妈交换了一个微笑——总算,可以安安稳稳地上路了。

扬州城的繁华,历来都为人们称颂。可是,没有到过扬州的人,即使听来的诗文再多,永远也不会了解,扬州到底繁华成什么样子。

如果说京城的繁华像一尊绘以黄金、饰以珠宝的玉雕,扬州,便是一幅犹散发着纸香的绮丽画卷。没有严严实实压得人透不气来的官家威严,没有刻意摆出来的朝堂气派,那俏丽的飞檐,那美丽的杨柳,那绿得叫人心醉的湖泊……甚至连那扇子铺里伸出来的一只手,都分外的白净纤丽,江南水色的天地灵气,毫不吝啬地赋予了扬州人。

乘贞进城的那个下午,天气真好。干净的街道上,穿着美丽衣衫的女子正在摊子上挑脂粉,另一边,一个小女孩子由母亲领着,幻幻喜喜地踏进布庄的大门。空气也是干净的,一眼望得到那闻名已久的湖泊,风里依稀吹来悠扬的笛声和桂花的香气。整个扬州城,纤尘不染。

也唯有这样的城,才生得出杜易尚那样的人。

那样,纤尘不染,周身始终散发着醉人香气的男子。

男子已然那般绝色,扬州城的女人呢?

能让杜易尚做出伤朋友情谊之事的,又是一个怎么样的女人呢?

本来以为可能要费一番周折才能找出情敌,哪知坐在马车里,便有消息落进耳朵里。

整个扬州城,仿佛都在议论着同一件事。

马车缓缓地进城,有意无意都断断续续地落进乘贞的耳朵里,她掀开帘子,看着正在边走边聊着两个妇人,问道:“两位,借问一声,林家怎么走?”

两人但见白纱开处,露出一张白莲花似的面孔,又问得有礼,连忙给她指路,“喏,走过这条街,往右拐,有一条巷子,林家就在那条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