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厉走后第一个月,香香又晒了许多小鱼干托信使带过去。慕容厉喜欢小鱼干,味道重,香香又晒得脆,十分适口。香香把鹿肉干也捎带了不少,还是想着他经常在外面跑,饥一餐饱一餐的,肉干顶饱。
慕容厉收到东西,想起她上次寄家信的事儿,问了问信使,发现根本没有啊。他哼了一声,好在肉干是不错,勉强按捺着没发火。当然,也没有回信——你自己都不写信,老子怎么回啊!想让老子回,你倒是写啊!这样想着,面上也不表露,只是对参军陆敬希说了一句:“以后若王府有书信过来,交给本王。”
陆敬希于是一直留意,但是没有,每一趟信使往返,巽王府都托他捎带不少东西,就是没有书信。一直没有,陆敬希当然也没办法,就这样罢了。
慕容厉到了玉喉关之后,东胡是不敢来了。屠何、山戎等也是小打小闹,不过抢些财物,还俱都避着他,慕容厉每天的工作就是视察长城的修筑情况。
这一日,闲极无聊,虎牙将军沈玉城请慕容厉、陆敬希出去喝酒。玉喉关跟平度关差不多,都是边城,只是这边更落后一些——平度关临着西靖。西靖还算富强,非战之时,也有西靖人到马邑城做生意,故而还不算太荒僻。东胡乃游牧民族,逐草而生,经济落后,但是战力更强悍。故而玉喉关无论人口还是经济都更落后一些。而玉喉关又有两条玉脉,盛产昆仑玉,怀璧之罪,常有战争,百姓虽然不算困苦,却饱受边患之苦。
慕容厉到来之后,城中还算是安定。沈玉城对这一带极熟,又会胡语,一边走一边介绍,主要还是说给陆敬希听——慕容厉本来就没什么话,总不能一行三个闷嘴葫芦吧?
慕容厉到这里的机会也不多,东胡因为是游牧,平时每每攻城也就是小打小闹,抢完东西就跑。这样的城市,他们就算攻占,也很难治理,就算治理,燕军一到,还不是只能被赶出去。抢来又有什么用?不如直接捞点钱。没有大的战事,慕容厉当然自不必频繁往来,不过他身而为将,对地域山脉本就有过目不忘之能,这里的地形倒还算熟悉。
几个人说着话来到了城中最大的脂粉地——醉客楼。沈玉城叫了几个姑娘作陪,这里的女子比及平度关盈月馆又有差别。多是胡、燕人混血而生,也都是苦孩子,在胡地被视为燕人,在燕地又被视为胡人,实在没法,做这皮肉生意。老板不认识慕容厉,但跟沈玉城十分熟悉,眼看着他对慕容厉毕恭毕敬,也不敢大意,就叫了几个最漂亮的姑娘过来,躬了躬身子,赔着笑脸介绍:“三位贵客,这位是我们醉客楼的花魁,白日。”
那个名叫白日的女子走过来,三双眼睛一齐打量她,沈玉城微笑说:“不愧是花魁,果然有几分姿色。”
慕容厉只想喝酒,不想找姑娘。陆敬希两只眼睛都泛着光,兴奋:“花魁白日?还有这等好事?”
三个人喝着酒,花魁正说着边城风情,外面突然有人说话,声音传到里间,慕容厉背脊微僵:这才几杯酒,就醉了?
他起身,掀了帘子,见外面一个红衫女子正跟醉客楼老板说话,那个人……他转过头,问花魁白日:“那是谁?”
白日看了一眼,娇笑:“那是蓝姑娘,是个采玉人,我们楼里的姑娘好多人都跟她买玉,比外面的便宜挺多。”玉喉关极品的昆仑玉,往往生在千仞绝壁之上,价值连城,却也凶险万分,除了地势险要,偶尔还有毒蛇毒虫什么的。一块无瑕美玉,可能送掉无数采玉人的性命。故而虽然这里采玉人很多,但是出的好玉还是极为稀少的,好的采玉人也是屈指可数。
慕容厉没有出去,眼看着那个红色的身影银货两讫,出了醉客楼。他说:“沈玉城,你跟着她,看看她家住哪里。”
沈玉城笑得很有内容,说:“王爷看上的人,末将自当尽力。”
慕容厉脸上居然没有任何笑意,甚至反应有些迟钝,他只补充了一句:“要跟到她家里,然后速来报我。”
当天下午,慕容厉拿着沈玉城给的地址,找到玉喉山山脚下,那里有一栋小屋,外面插着一圈竹篱笆。慕容厉缓步走到木头搭建的院子门口,有个小男孩蹲在地上看蚂蚁。
见到慕容厉,他歪着脑袋,问:“你找谁?”
慕容厉上下打量他,男孩约摸七八岁,穿着一身布衣,与这里一般的孩子比起来,不算太差,难得的是十分干净,模样看起来挺清秀。慕容厉说不清自己的感觉,有点像是隔靴搔痒,大脑反应给他的情绪始终差了一层。不知道是因为太过震惊,还是极度平静。
他深吸一口气,问:“我找你娘亲。”
男孩哦了一声,朝屋子里喊了一声。里面的女人探出头,原本脸上带着笑,但是在看见慕容厉那一刻,骤然凝固。慕容厉也在看她,在第九个年头,他突然寻回了当年在墨阳城遗失的珍宝!曾经疯狂地找寻、痛彻心扉的煎熬,突然间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事,如今只有血脉丝丝缕缕扯得整个身体隐隐约约地疼!他张了张嘴,竟然没有勇气喊出那个名字。九年了,这难道只是我又一个无望的梦吗?
蓝釉像是被解冻,肩膀慢慢地放松下来,她笑着说:“厉哥,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一瞬间,所有以为平复的伤痛都被勾了起来,慕容厉大步进到院子里,轻声喊:“蓝釉!”他宽大而粗粝的双手猛然握住她的肩头,像是抓住一个随时都有可能消失的影子,那力道太大,蓝釉微皱了眉头,说:“刚见面,你就要把我捏碎啊!”
慕容厉松开她,蓝釉拉过身边的小男孩,说:“小轲,过来,叫厉叔叔。”
慕容厉缓慢地深吸一口气,待情绪平复,他方问:“你为什么在这里?这些年……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一直没有回来找过我?你他妈的难道不知道,老子一直在找你?”混账东西!你这混账东西!不行,还是忍不住会愤怒!他用力握紧双手,要克制,不能刚见面就动手!
蓝釉也怒了,大声说:“几年不见,刚一见面,你还准备打我啊?还当着我儿子的面!你敢动手试试!”
慕容厉怒道:“闭嘴!你竟然敢躲到这里,连个信也不送!混账!”
蓝釉大骂:“找你干吗?让你娶老子当王妃?王八蛋!老子稀罕你那破王妃啊!老子去陪那四个禽兽,是为了你这个鬼玩意儿?老子只是为了墨阳城一城百姓!老子义薄云天你懂不懂?还敢骂老子!你出去!”
慕容厉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个该死的东西!他冲上去,想要揍她一顿,却突然将她死死地拥在怀里。九年了,不管愿不愿意,你就不能告诉我一声你在哪里?他说:“我在白狼河里找了你两个月。”就那么,什么也没干,找了两个月。又说,“不算什么,对不对?”
蓝釉沉默了。慕容厉问:“为什么不再回来了?”
蓝釉说:“你再不松手,就要把老子捂死了,到时候你去问阎王老子吧!”
慕容厉忙松开她,她方才说:“我有了个孩子,你看见了。不是你的,但是我喜欢他,我要养他。”
慕容厉这才低下头,看着那个很有些灵气的孩子,良久,艰难地开口:“是……那次……怀上的?”
蓝釉笑了一下,摸摸孩子的脸,没说话。慕容厉说:“跟我回去。”
蓝釉将孩子拉过来,问:“带着他?”
慕容厉说:“蓝釉,我……”如果是墨阳城四个叛将的种,那么他毫无疑问地杀死了这个孩子的爹,而且是以绝对凶残到不能叙述的方式。这样的一个孩子,真的应该养着吗?
蓝釉说:“你犹豫了。”慕容厉还没开口,她扑过来,一口咬在他肩膀上。牙齿很尖,立刻就见了血,然后她骂:“王八蛋你他妈居然敢犹豫!让你养老子的孩子,你他妈的敢犹豫!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愿意养他老子还不乐意……”骂着骂着,突然没了声音。
慕容厉一把将她拉过来,吻住了她的嘴,那吻依旧是粗暴狂野的。吻完之后,他说:“我养他。”此话出口,从今以后,视为己出,至于长大后他是感恩还是报仇,他妈的,都随他吧。
他只是重复:“我养他。”
蓝釉抬起头,看见他的眼神,依旧坚定、强大,让人有一种很安全的感觉。
她说:“我一定要跟你回去吗?”慕容厉一怔,她又说:“厉哥,九年了,我习惯一个人带着孩子过了。我在这里挺好的……而且舒妃她们都不喜欢我,你知道的……”
慕容厉抬手,按上她的唇,说:“别拒绝我!蓝釉,别拒绝我!”我既然找到了你,怎么可能让你孤身流落在外?蓝釉一直在看他的眼神,良久,说:“嗯,我跟你回去。”
慕容厉明显松了一口气,说:“走。”他伸手去牵孩子,虽然之前心有芥蒂,但是既然承诺了会抚育,以后这就是他的儿子了。妈的,为什么我的孩子来之前都不带说一声的!吭个气会死啊!
蓝釉说:“你在外面等我,我收拾两件衣服就出来。”
慕容厉问:“你不是想跑吧?”
蓝釉说:“滚你妈的蛋,老子要回去当王妃,享福!”
慕容厉一怔,似乎想起什么,转而又释然,说:“我跟儿子在外面等你。”
蓝釉说:“你还留人质,妈的!”转身进到了屋子里。
不一会儿,她真的收拾齐整,出了小屋,手里挎着个不大的包裹。
慕容厉带着母子二人进了军营,安排了营帐给她住下,参军陆敬希奇怪得不得了——在府里王爷您跟块木头似的,在这儿办这事儿倒是迅速啊!还带买大送小的!牛!
慕容厉让他采买了蓝釉母子的衣服,这回当然是锦衣玉食地给供起来了,蓝釉以前经常跟他在营里走动,原本也是脸熟的,然而毕竟九年过去了,现在认得的将领都不在这里了。营里生活一般,但是信使经常会捎过来很多吃的。
蓝釉都奇怪得不得了,管珏竟然敢给慕容厉捎吃的?若是以前慕容厉不骂他个狗血淋头才怪!她把包裹都打开,里面是小鱼干、鹿肉干、果脯等。她拿了个小鱼干,觉得味道真是不错,腌制的时候酱料调得好,再加上晒的时候也有技巧。她便一气吃了许多,然后暗暗想,这是女人的手笔吧?男人要做出这种吃的,简直不可能。
蓝轲也喜欢这些吃的,几乎天天当零食,而那些东西几乎一直在送来,还有慕容厉的时节衣裳,从里衣到外袍,都是一针一线缝制得特别精细的那种。蓝釉吃着果脯,抚摸着上面精细的绣功。九年了,他终于找到这样一个女人了吗?
慕容厉每日里过来,有时候带他们母子出去玩,有时候带着蓝轲学骑马射箭。
蓝轲还蛮喜欢他,天天王爷前王爷后,慕容厉说:“叫爹!”他嘴甜,就天天一口一个爹地叫上了。慕容厉居然也当得自得其乐,蓝釉每日里看着他们俩,性子倒是比九年前沉寂了许多,毕竟是当娘的人了。
夜里,慕容厉命兵士把蓝轲洗洗带去睡,帐中中剩下他跟蓝釉两个人了,他轻声问:“不留我?”
蓝釉笑,喂了他一个小鱼干,问:“好不好吃?”
慕容厉没说话,一尝就知道是哪里来的,蓝釉说:“我是做不出这些的。”
慕容厉说:“又来了,我几时嫌弃过你?”可是好奇怪,他居然也没有非常想留下来的欲望。蓝釉说:“虽然以前挺熟的,但是毕竟九年了,都陌生了。你就不能让我适应适应?”
慕容厉说:“随你,只怕你胡思乱想。”
日子不知不觉地过去。及至三个月后,这段长城竣工之后,慕容厉算是功德圆满了。留下沈玉城监察剩下的工程,他带着蓝釉母子返回晋阳城。
晋阳城巽王府。
香香每个月都捎了好些东西过去,不过因为没有家信,所以慕容厉不回信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没有在意,每个月应着时节缝衣服、晒鱼、肉干,还调制了防虫蚁的药膏,托信使带过去。
小萱萱也日渐长大了,会叫爹、娘了,有时候还会吐些别的字,崔氏听不明白,还要发脾气。偶尔满地乱跑,没人时时盯着是真不行。是以虽然慕容厉不在,香香的日子过得还算是充实。
这一天,听说他回府的消息,香香去找薜锦屏,早早就要出府迎接等候,这是巽王府里的规矩。此时正是八月末,日头还有些毒。香香抱着萱萱,怕晒着孩子,站在府门口。管珏还算是最晚让她母子出来的,这时候听报王爷的车驾已经快要入府了。
香香怕萱萱乱跑,将孩子抱在怀里。炎炎酷暑,萱萱在她怀里待不住,一直要下来,挣扎来挣扎去,母女俱是一身汗。
好在慕容厉的车驾很快便到了,香香还觉得奇怪——平时慕容厉从来不坐马车。今天为什么……莫不是受了伤吗?她抱着孩子张望,马车在门口停下来。慕容厉先下车,随后居然没有立刻进府,他转身,从车上抱下来一个小男孩儿。然后……车上下来一个女人,穿着一身红色的衫子,高扎着马尾,虽然不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却透着十分的灵动。
香香一怔,想要上前的脚步就停了下来,府中下人已经躬身行礼,她抱着小萱萱,也跟着行礼。小萱萱好久不见他,张开双臂,奶声奶气地喊:“爹爹……”后面叽里咕噜说了一串什么,没人听得明白。
慕容厉看了她一眼,还是高兴的,摸摸她的头,然后转身抱起蓝轲,进了王府。小萱萱张着手臂,直到他进了门,才茫然地转过头,看香香。
身后崔氏轻声说:“夫人,我们也进去吧。这大热的天,只怕小郡主受不住。”
香香点头,哄着小萱萱:“娘亲给萱萱做好吃的好不好?”小萱萱到底小,也不懂什么,咿咿呀呀说了一串,也不知道到底想吃什么。
香香抱着孩子进去,抬眼见跟在慕容厉身边的红衫女子也在看她。她略略点头,露了一个和善的微笑,那个女子又看了眼她怀里的萱萱,若有所思的样子。
管珏一直在看蓝釉,九年了,当初十七岁的蓝釉夫人,跟现在还是有不小的变化。良久,他终于试探着道:“蓝夫人?”真的是你?
蓝釉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管珏,几年没见,你倒是一点没变啊!”
管珏这才吃惊地道:“真的是您?这些年一直没有您的消息,原来……”原来你真的还活着啊!没敢说。
蓝釉把包裹丢给他,说:“给我和我儿子安排个房间。对了,我的院子还在不在啊?啊,还有我绣了一半的花……”管珏说别提您那刺绣了,上次小郡主和乳母都以为是破布,拿出来逗狗玩,王爷跟香夫人还闹了好大一场……
面上却仍带着得体的笑:“听风苑王爷一直给您留着,小人先送小少爷过去。”这男孩是你儿子?我的天啊!虽然好奇得要命,但是管珏可清楚自己的身份,身为一个管家,干好自己分内的事就行了。少说话多做事能干得长久,也能活得长久。
他把蓝轲引到听风苑,这一通活忙可不清!要给小少爷挪出房间,一切日用的物什都要采买,小少爷的胃口、喜好还要报给大厨房……还有蓝夫人突然回来,也有一大堆东西要准备……
他忙里忙外,慕容厉跟着蓝釉去了听风苑。香香跟崔氏抱着小萱萱回到院子里,打了水给小萱萱擦汗。小萱萱虽然小,但是先前崔氏一直就在念叨着爹爹要回来了,她开心了好多天,虽然小,也是期待的呀。
如今慕容厉也没空理她,难免就有点闷闷不乐了。香香跟崔氏一直逗着,最后还是做了她最爱的鱼肉羹,这才哄高兴了,乐呵呵地吃了起来。
薜锦屏开始隐身在人群里,这会儿倒是过来了。香香说:“还有鱼肉羹,你也吃点。”说话就让碧珠去盛些,丫头们如今虽然都一头雾水,但谁也不敢乱说话。
薜锦屏是个嘴上没把门的,当即就说:“香香姐,王爷带回来的那个女人是谁啊?还有个小男孩!”
香香说:“不知道,我也没见过。”不过看他那样珍而重之的样子……想必是很重要的人吧。
薜锦屏咕咕唧唧:“听说王爷安排她们住在听风苑了。奇怪,那地方不是王爷自己住的吗?”
“啊。”香香明白了一些,“王爷以前有个爱妾叫蓝釉,后来……不见了,想必是找回来了吧。”
薜锦屏拍拍胸口:“原来这样啊,吓死我了!看他那样抱着个男孩儿进门,还以为他疯了呢!”那个凶巴巴的坏蛋,什么时候对小孩子这么爱护过?哼!
香香笑了笑,正好碧珠端了粥上来,薜锦屏吃了一点,饭还在嘴里,就说:“那孩子是王爷的咯?”
香香说:“想必是吧。你是正妃,王爷早晚是要告诉你的。”
薜锦屏说:“我才不想知道呢,这样好,最好他天天腻着那个什么蓝釉,对了,还有他的儿子。以后都不上咱们这儿来,我天天来姐姐这儿吃好吃的。”
香香苦笑:“吃东西吧!你这王妃当得,也算是旷古绝今了。”以后这府里,我们都夹着尾巴做人吧。傻孩子。
慕容厉在听风苑一直待到天黑,眼看着下人将一应日用器具搬进来,样样都摆好。蓝釉在旁边指手画脚,她是个直爽的性子,不喜欢的绝不含糊将就。折腾了一下午,终于听风苑布置妥当了,她问:“我们在哪吃东西啊?我都饿了。”
慕容厉突然想起一个地方,但他再如何也知道不该带着蓝釉去那个地方吃东西。他说:“让大厨房做几样送过来吧。你要吃什么?”
蓝釉说:“我要吃小鱼干,哪个厨子晒的啊,味道真不错,让他多做些。”
慕容厉嗯了一声,说:“饭呢?你这当娘的,怎么还跟孩子一样。”
蓝釉又说了几个菜名,慕容厉让管珏准备下去。蓝釉让下人备了水,为蓝轲洗澡,这样炎热的天气,车马劳顿下来,真是一身臭汗。慕容厉这才得空出了听风苑,突然想起香香,迈步往洗剑阁走去。
香香跟薜锦屏正说着话,还是小萱萱先看见了他,张着翅膀一样的小胳膊:“爹爹……”有点生气,喊得很大声。香香这才看见他,跟薜锦屏一并起身行礼。
慕容厉上前,先把小萱萱抱起来,才问:“家里还好?”
薜锦屏不说话,香香福了福:“回王爷的话,一切都好。”
慕容厉嗯了一声,待要在桌边坐下,外面有人道:“王爷,听风苑晚饭已经摆好了。蓝夫人问您要不要过去。”
慕容厉说:“这就过去。”然后放下小萱萱,摸了摸她的脸,转身出了洗剑阁。
以后几天,慕容厉就很少过来洗剑阁了,繁星楼当然也是从来不去的。但他夜里也不宿在听风苑,蓝釉很直接——这么多年没见了,你好意思一上来就跟老子亲亲摸摸啊?难得的是,慕容厉也不再在意这件事,好像九年之后相遇,床笫之间的事变得不重要了一样。他每天就睡书房,偶尔夜里也想去洗剑阁坐坐,但是就觉得说不出的怪异,没想明白,于是也不去香香那儿了。
小少爷改名叫慕容轲,薜锦屏自然是做不了主,但是要上报宗正,又是一桩麻烦的事儿,还有当初应下的蓝釉的正妃。如今薜锦屏虽然有名无实,但是薜家这层关系必须要维系。当初……也应下过扶香香当侧妃,可是这一下子突然冒出两个侧妃,还都是有子嗣的。薜绍成那老家伙本就已经不满女儿不受宠,这下子不跳脚才怪,本是结亲来的,总不能成仇吧?其实也不必急于一时。
慕容厉想了一阵,上报宗正,将蓝轲以慕容轲入慕容氏族谱,扶蓝釉为侧妃。
这一天,香香正将雪梨洗净,准备做桂花雪梨果酱,她的酱料之所以好,好些都是提前做好封起来的。这些东西没有时间味道出不来。正做着,外面有人进来。
香香抬头一看,见进来的女子她认识,她起身,用袖角擦了擦额上的细汗:“蓝夫人。”
蓝釉很奇怪:“你认识我?”
香香微笑:“听……周将军他们提过。”
蓝釉笑:“难得这几个狗东西还记得我。”
香香不知道她过来有什么事,知道她在慕容厉心里的地位,她其实有些不安。蓝釉看出来了,说:“王爷在外面,府里老有人给他捎东西。是你做的吧?”扫了一眼切成块的梨,如果说是这个女人做的,那就说得通了。
香香擦了擦手,有点不好意思:“都是家常零食,登不得台面,让蓝夫人见笑了。”
蓝釉说:“我没有笑啊,我挺喜欢小鱼干的,你能不能帮我做一些?”
香香听说她是为了这个而来,立刻松了一口气:“好呀,我这里还有一些,先给蓝夫人吧。明天我再晒一些。”
蓝釉说:“你做这些,他不骂你啊?”
香香一怔——会挨骂吗?茫然道:“没、没有,王爷没提过。而且我除了这些,也没有什么事可做。”
“哦。”蓝釉坐到洗剑池边的石栏上,说:“以前他老骂人,我都不想跟他说话。”
香香笑了一下,心想真好,不想说话就可以不说话!她低头继续切梨,那素手跟梨肉一样白嫩。蓝釉问:“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香香怕她多心,很小心地说:“一年多以前,王爷在伊庐山平定边患的时候,酒醉……把我带回来。”想了想,又示好地说,“当时王爷经常喊蓝夫人的名字,所以知道夫人。”
蓝釉说:“怪不得你这么怕我。”
香香有些脸红,小声说:“不……没有。”
蓝釉笑笑,转身出去,临走时问:“你爱不爱他?”
香香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张了张嘴没说话。蓝釉笑:“原来他喜欢这么胆小的女人。”
香香不敢答话,像只一直缩在壳子里的蜗牛,好不容易想要探出头来看看外面,就被人扇了一巴掌,于是再度缩回去,连触须也不敢伸出来了。
下午,慕容厉带慕容轲出去骑马,回来的时候爷俩一身地汗。慕容轲很喜欢这个爹,虽然他不爱笑,也要训人,可是他其实很好啊。他一路拉着慕容厉的手,父子二人一并往里走。香香正带着小萱萱在荷花池边喂鱼,白天日头晒,好不容易太阳下山了,正好出来玩。
母女俩迎面碰上慕容厉和慕容轲,香香赶紧行礼。慕容厉示意她起来,转而想要去抱小萱萱,小萱萱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香香。慕容厉拧眉,蹲下,张着双臂说:“过来!”
萱萱小,本来不太懂事,薜锦屏跟她玩的时候,老说慕容厉大坏蛋,有了老情人连女儿也不要了。她小小年纪的,竟然也听懂了,这时候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香香矮身替她把小手擦干净,说:“去吧,让爹爹抱。”
小宣宣走到慕容厉面前,看了眼他,又看了一眼慕容轲。慕容厉把她抱在怀里,感觉孩子不太高兴,问:“什么事?”
香香笑着说:“没什么。大概玩累了。”不能由着锦屏胡说了,一岁多的孩子,能听懂这些了吗?
慕容厉把她放下来,她又跑到池边,指着池子要香香继续抛饵料,一边还模模糊糊地道:“鱼鱼……鱼鱼……”
香香对慕容轲笑笑,转身继续抛鱼食,说:“大鱼……小鱼……”慢慢地教她说话。
慕容厉看了一眼母女二人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是滋味。他对慕容轲说:“先回去,让你娘给洗洗,一身臭汗。”
慕容轲答应一声,野惯了,也不跟香香行礼,径自跑了。慕容厉上前几步,抱起小萱萱,把她举高一点,让她看鱼。莲池里荷叶接天,各色的锦鲤急着抢食,甩着大大的尾巴拍打出晶莹的水花。
小萱萱终于高兴了,伸小手去指那尾最大的金鲤,慕容厉逗她:“这么喜欢?丢你下去啊?”她着急,就想要那尾大鱼,喊:“鱼!”
慕容厉转头看香香,她低着头慢慢撒着鱼食,没有看他。
慕容厉说:“接着。”把萱萱递给她,微撩衣摆,直接跃下莲池。香香惊呼一声,就见他蜻蜓点水一样,抄起那尾最大的锦鲤,一个翻身,不过眨眼已经站在母女二人面前。动作利落,连衣角也未曾沾湿。那尾鱼在他掌中奋力挣扎,他递给萱萱:“来!不是要鱼吗?”
萱萱哇的一声就吓哭了,离了水的鱼,鱼嘴艰难地张合,尾巴拼命地摆动,濒死的感觉好可怕。
慕容厉不懂了,妈的,你喜欢鱼,老子抓来给你,你这是什么表情?
香香说:“王爷将鱼放回去吧,她小孩子一个,也就是觉得鱼在水里,很漂亮罢了。”他总是这样,喜欢就抓在手里,从不管别人愿不愿意,甚至能不能活下去。
慕容厉扬手将鱼丢进池子里,心想,难怪古人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扬长而去。
香香陪着小萱萱喂完鱼,暮色降临了,母女俩牵着手,一起走回洗剑阁。未尽的晚霞将二人的身影拉得斜斜长长,小萱萱站在她的影子里,香香轻声唱令支县的地方小调,萱萱咯咯地只是笑。
慕容厉跟管珏从书房出来,看到这一幕,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不是诗人,描绘心情这样的事,不在行,但是那画面其实很美好,有点倦鸟归巢的感觉。
第二天,宗正将册立蓝釉为巽王侧妃的文书拟好上报给宫里。舒妃是第一个反对的,最大的原因就是蓝釉的儿子不是慕容厉的。她难得将慕容厉叫到彰文殿,劝他:“你若真认下这个孩子,以后如果正妃无出,他就会是你的长子,难道巽王府日后要交到他手上吗?”
慕容厉不耐烦:“我的事,不用母妃费心。”
舒妃叹气:“我也这样一把年纪,想费心也费不了几年了。厉儿,你就不能听我一句劝,要么你就跟薜锦屏圆房。她能为你生养几个嫡子,倒也罢了。蓝丫头虽然也是好的,墨阳一战也确有功劳,但是……但是她毕竟名节有亏啊!你接她回府,不必张扬也就罢了。这样大张旗鼓,还要立为侧妃!让朝中文武、大燕百姓如何看你?如何看慕容家!”
慕容厉不爱听,当即起身道:“若母妃没有别的事,儿子先行告退。”
舒妃送到门口,不住摇头。知道这个儿子劝不住,也只能希望香香能争点气。若是再生个儿子,多少总是慕容厉的骨血啊!只是慕容厉这性子,若真有意护着蓝釉,只怕香香也是个不顶用的。
蓝釉晋位份为巽王侧妃的文书,经由王后盖印之后,送到巽王府。慕容厉不在,王妃薜锦屏领着府中诸人接了懿旨,以后蓝釉就是蓝侧妃了。
香香按礼应该向她敬茶行礼,蓝釉挥挥手:“算了,你要是给我磕头,我还得跟王妃磕个头。我都快三十的人了,这样折腾太累了。就互相抵了吧。”
香香哭笑不得,也只得这样罢了。薜锦屏更是不计较的,只是觉得这个女人回来得好哇,以后我可以不用见那个混蛋王爷了!开心还来不及,哪想其他!
待回到洗剑阁,香香真的在腌小鱼干,她腌的小鱼干,用醋加在清水里浸泡洗净,腌料也调得非常用心,小鱼干没有一点腥味。慕容厉是最爱吃的,香香便经常晒一些。这时候是夏天,太阳大还不用太费手脚;若是到了秋冬,要晒小鱼干,就只有文火慢慢烘烤了。
香香正跟碧珠剪鱼头,崔氏领着小萱萱在旁边玩,外面冷不丁有人进来,正是蓝釉。
香香赶紧起身行礼:“蓝侧妃。”
蓝釉点头,又看了一眼小萱萱,说:“你女儿长得真漂亮。”
香香不明白她的心思,她看起来不像是有恶意,却又有那么一股子捉摸不定。她微笑:“小孩子淘气,惹蓝侧妃笑话了。”
蓝釉说:“我没笑话,我在很正经地说话。”
香香顿时不知道怎么作答了,蓝釉似乎不喜欢这种虚假的客套,可是她们两个人之间,这样的关系……
除了礼无不答以外,还能如何呢?
蓝釉逗了逗小萱萱,小萱萱不太喜欢她。本来就是府里的小公主,平时大家都依着顺着,这时候突然来了个陌生人,立刻就带了敌意。蓝釉也不在意,说:“鱼干要晒很久吗?”
香香说:“这样的日头,要晒上两天。要是您急着要,我可以小火烘烤一下……”
蓝釉说:“那就小火烘烧吧。”
香香嗯了一声,也没觉得不妥,说:“那晚上估计可以给您送过去了。”
蓝釉说:“好。”也不言谢,转身出了院子。
崔氏看看香香,只是叹气。香香倒还好,把鱼头俱都剪掉,用腌料反复揉匀,先晾晒着,等小鱼入了味,就可以烘烤了。她是不介意忍让退步,只希望没有人打扰她和女儿。蓝釉每次的到来总是让她不安,她不是个多么大胆的人。
夜间,慕容厉仍然去听风苑,看见桌上摆着好大一盘小鱼干,他一怔。蓝釉迎上来,说:“今天回来这么晚?明天我们去打猎啊!老待在王府我都要闷出病来了。”
慕容厉说:“你去洗剑阁了?”
蓝釉伸了个懒腰,说:“是啊!我让你那个妾……嗯,叫香香吧?小鱼干吃完了,让她做了些。”
慕容厉浓眉紧皱,说:“以后别到她院子里去。”
蓝釉莫名其妙:“什么?”
慕容厉说:“蓝釉,她胆子小,你会吓到她!”
蓝釉笑:“我又不是怪兽,她有什么好怕的?”
慕容厉盯着她的眼睛,重复:“以后不要再过去。”
蓝釉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散了,轻声说:“你喜欢她?”
慕容厉眼中的锋芒慢慢褪去,说:“她是我女儿的母亲。”
蓝釉也盯着他,问:“仅仅是这样?”
慕容厉不说话了,蓝釉走近他,站在几乎触到他鼻尖的位置,问:“你爱她?”
慕容厉说:“不许再去她的院子,如果再有下次……”蓝釉怒:“下次怎么的?你还敢打我啊?”
慕容厉也怒了:“我打我儿子!”
蓝釉尖叫:“你敢!王八蛋!”当即扑过去,结果被慕容厉摁住,一巴掌拍在屁股上,怒问:“听见没有?”
蓝釉简直快要气昏:“慕容厉你这个乌龟王八!你敢打我儿子,我就打你女儿!”结果慕容厉又是一通噼噼啪啪,抽了个够。他这一辈子,唯一下手打过的女人!这混账东西,还是以前的个性,不抽皮子痒。你他妈的这么多年不回来!慕容厉怒火熊熊,该死的东西!老子上次离开才许了她侧妃的位置,老子才许了她唯她一人的承诺!好不容易她会说她和女儿一齐等我回来。你他妈去吓她,混账!你让她给你晒小鱼干!你竟然真敢!你躲着老子九年,了不起啊!老子打死你……
听风苑传来尖叫和怒骂,各种挣扎、摔东西的声音。香香在给小萱萱喂饭,听着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小时候,跟姐姐、弟弟在院子里玩闹。那时候娘也总说,好吵,你们几个小东西,就不能安静一点?
而洗剑阁永远都是安静的,即使是小萱萱,大声哭闹的时候崔氏也会很着急地哄着让她安静下来,只怕是惊扰了王爷。不能随意哭笑的地方,哪里是家呢?爹常说大户人家的妻妾,总是爱争来斗去。现在香香终于明白了,其实争来斗去,不过是因为大家都不幸福。
听风苑的声响平息之后,香香先将小萱萱哄睡,反正慕容厉这些天也不来了,她自己带着女儿睡。
慕容厉过来的时候,就见母女俩躺在床上,小萱萱是睡着了,香香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打着扇子。见他过来,香香赶紧起身,慕容厉轻声说:“别麻烦了。”
香香迟疑着说:“王爷有什么事吗?”
慕容厉怒目,妈的这里是老子妾室的院子,老子还得有事才能过来?怒火映入香香的眼里,她的眸子清亮安宁。
慕容厉突然想起原来已经阔别了几个月,本应是小别胜新婚的。他有些烦躁,说:“本王许给你的侧妃之位,要过些日子。”最好是生个儿子,母妃和父王都盼着他有自己的儿子,如果香香生下来,再上报宗正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也算是难得的解释,他耐着性子:“蓝釉的事,你知道。但是对你们母女,不会有什么影响。”
香香应了一声是,不想质问什么,是没有什么影响,只是你再也不来这里了。你会天天带着轲哥儿去骑马,小萱萱不过一岁多的孩子,会盼着你过来啊。她只是说:“以后王爷有空,过来看看萱萱吧,她总念着王爷。”再不过来,孩子真要生分了。
慕容厉问:“只是她念着?”
香香微怔,他伸手过来,香香很顺从地搭手上去,慕容厉将她拉过来,靠在自己胸口。她总是这样沉静柔顺,可到底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孩子。慕容厉突然想起来,问:“你生日是什么时候?不是爱听戏吗,找个戏班子过来热闹一下。”
香香轻声说:“前天。”
“嗯?”慕容厉顿了一顿,怒道:“管珏也没有安排吗?”
香香说:“奴婢不喜欢热闹,王爷何必责怪管先生。”
慕容厉低头,吻在她的额间。又不开心了吗?暗叹,大哥和父王这一后宅的妻妾,到底是怎么相处的啊!他把香香抱到床上,覆身上去。香香其实不太想伺候他,她刚刚被惊醒,有点浑身无力,但是他又接受这样的理由吗?
她任由他亲吻,尽力配合,免得惊醒孩子。慕容厉几个月不曾近过女色,这时候倒是身体火热,正值兴头上,外面突然有人喊:“厉哥。”
香香一惊,整个身子都凉下来,慕容厉简直是怒火滔天,骂道:“蓝釉,你他妈找死!”
外面蓝釉说:“我不找死,你出来,我有话说。”
香香身体微微颤抖,只怕她进来闹得太难看,她推开慕容厉,几乎惊慌地去捡拾自己的衣裳。慕容厉将她抱过来,香香仍然挣扎着将外袍披上,裹住自己的身体。
慕容厉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很可怜。晋阳城的每一个地方,每一个人,这房子的一门一窗,从来没有让她觉得安全过。他可以保家卫国,但是他的女人,像只惊弓之鸟一样,一星半点声响,都会让她觉得恐慌。他的安抚没有用,因为从不曾守诺,这豪庭华宇、锦衣玉食,都不是她所向往的生活。
慕容厉提了裤子出去,蓝釉站在洗剑池边,斜倚着石栏,很是悠闲的模样。慕容厉怒道:“你要是不想这时候洗个澡、喝点水,最好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蓝釉说:“厉哥,让我走吧。”
慕容厉说:“深更半夜你发什么疯?”
蓝釉笑笑:“厉哥,我早说过了,当年的事,我不是为了你。你不必内疚。”
慕容厉怒目:“你敢走试试!”
蓝釉说:“我不敢,所以才来问你。当初你许我正妃之位,如今就用个侧妃打发我?”慕容厉拧眉,蓝釉说,“我知道,你需要结薜家这层关系。那个小丫头跟你也没感情,我识大体,我能容忍。”
慕容厉哼了一声,蓝釉说:“但是你还养一个小妾,晚上偷偷过来跟她睡……”
慕容厉怒骂:“说的什么屁话!老子的妾,老子不跟她睡还要让别人跟她睡不成?”
蓝釉说:“不,问题是你爱她。”
慕容厉怔住,蓝釉说:“你就忍心,让我在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一辈子靠你的内疚过活?”
慕容厉说:“什么叫靠老子内疚过活?难道我们就没有感情吗?难道老子就不爱你吗?”
蓝釉说:“九年前爱过,我相信。可是厉哥,人的感情是会变的……”
话没说完,被慕容厉打断:“滚回去!”他不听。
蓝釉说:“那好吧,厉哥,我可以不要什么正妃的位置。但是如果你一定要我留在你身边一辈子的话,你保证只爱我一个人吧。行吗?”
在黑暗的阴影里,香香扶着门框而立,小萱萱睡得死,她没有掌灯。这样的时刻,还是不要让人注意到自己吧。慕容厉转回头看了她一眼,复又看向蓝釉。
蓝釉的目光清冽而坚定,她说:“你连爱都不能给我吗?”
慕容厉沉声说:“我保证,我只爱你一个。”
蓝釉用下巴指指香香,说:“那你把她放出府去吧,你不爱人家,留着人家做甚?”
慕容厉一大脚就踹过去:“放屁!”
蓝釉侧身闪开,说:“我是说真的,你把她放出府去。我可以容忍你有别的女人,但我不能容忍你爱上别的女人。特别是这样美好的女人,她让我觉得我一身污秽!你明白吗?我离开了九年,你有了别的女人,有了女儿我都不介意。但是你爱上了别的女人!我养了九年的伤,你就这样撕开,然后指着我血淋淋的伤口,对我说‘看,我一点都不在意啊!’慕容厉,你他妈当然不在意,痛的是老子!”
慕容厉怔在当场,蓝釉指了指香香,说:“放她出府,我相信你是只爱着我一个的。我跟在你身边,陪你一辈子。”
慕容厉转头看香香,香香茫然地看着他。
蓝釉说:“我还是她?”
慕容厉怒道:“你疯了?就算老子立你为正妃,你也管不了老子纳不纳妾!更不能赶走老子孩子的娘!”
蓝釉说:“对!所以你也管不了老子留还是走!”
慕容厉嘴唇微微抖动,蓝釉说:“选择,现在。”
慕容厉拂袖而去。
香香一夜没睡,第二天早上,顶着两个黑眼圈做了早饭。薜锦屏过来的时候都吓了一大跳:“香香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香香微笑:“只是没睡好,中午补一觉就好了。”
薜锦屏说:“啊,那我中午不在这儿吃饭了。你别忙来忙去了,把自己累坏了。”
香香摸摸她的头,说:“锦屏,以后如果我不在这里,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薜锦屏吓了一跳:“香香姐,你要去哪?”香香说:“哪也不去,就是说说。来,把吃的端出去。”
薜锦屏小孩子性情,吃的到手,事儿就给忘了,也没多问。
下午时候,慕容厉过来,香香正给小萱萱换尿片,见他过来,身体微微紧绷。慕容厉极力让自己声音平静:“我让管珏在外面置了一所宅子,你先过去住几天。”
香香抬头看他,他微微别过脸,不去看她的表情,说:“只是住几天。过些日子,等她不闹了,再接你回来。”
香香伸手,握住他的衣角,轻声说:“让我把孩子带走。”
慕容厉咬着牙,说:“孩子在府里,自有乳母照应。你不必担心。”
香香近乎哀求地道:“乳母家中也有自己的孩子要照看,不是时时都在……”
慕容厉不想多说:“那就多找几个!不比你在外宅妥帖?”如果太子等人抓过去,只怕才真是糟糕。这绝对不行。
香香望着他,终于知道,她带不走孩子,眼泪一串一串地滚落,目光寸寸成灰。慕容厉紧抿着唇,面夹股肉微微抖动,转身出了洗剑阁。
管珏小声地劝:“香夫人,别哭了。小郡主无论如何也是王爷唯一的骨血,在这府里还能受委屈不成?您也要为她想一想,你如今是去往外宅,如果带着她,旁人会如何议论?只怕日后就算是回来,她也会受人非议,以为是被王爷怀疑过血统的孩子。到那时候,您让她怎么面对这些闲言碎语?”若你能回来,自有母女团聚的一天。若你不能回来,难道要小郡主跟着你,一起颠沛流离?
香香慢慢滑倒在地,双手捂着脸,眼泪一直流,溢出指缝,却没有声音。倘得来生仍为女,愿甘荆钗布衣、潦倒贫贱,不为他人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