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知道他所问何事,叹了口气,老实答道:“没有。”
御辞像是早已料到,只是点点头,别过脸去,不再言语了。
枫见他如此,心里实在难受,忍不住气道:“凌御辞,你别这样一副死样子。不信我的医术吗?我说“没有”,只不过是暂时没有,枫溟的医书多如牛毛,我就不信我翻遍它们还找不到起针之法。”
御辞转过头来,淡淡道:“我没说不信你。”
“……那你一副死样子干什么。”枫愣了一下,觉得胃有点疼。
御辞摇摇头:“只是有点累。倒是你,激动什么?我若不信你,还能信谁?”他从来把枫当做最信任的朋友,对于枫的恼怒有些不解。
枫听了最后两句,倒有些脸红。其实,很多人都会这样,全然地信任自己的好朋友,甚至可以将自己的命交托给对方,但偏偏若是面对面讲了出来,却总觉不好意思。生死之交,往往不表露于言语。
枫摸了摸后脑勺,道:“我先去开些活络气血的药,待会绛歆煎好了会送来,你赶紧喝了。现在先睡一下,看你脸色白得跟死人似的。”说罢,便站起身来,扶御辞躺下,拉了被子给他盖好。
枫这一连串动作做下来,御辞竟也没有抗拒——他们的关系与寻常的生死之交相比,确实有些不同,枫虽说一直外观十八九岁,年龄却不知已有了几百几千年。平时精灵俏皮,像是未谙世事的小弟,但必要之时,却能独当一面,替他撑起全盘大局。枫于他而言,亦友亦弟却也亦兄,他甚至不愿在小风面前的流露的示弱行为,面对枫却觉得被看去也无妨。或许这便是友情和亲情较之爱情的特殊之处。
枫转身离去,关了房门。御辞听见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心里仍然有着忧虑。金针入穴之法繁杂无比,虽说他信任枫的医术,但有些事情,不是有了信任就能解决的。怕只怕,到了最后,不得不低头。
黄昏。
百草堂。
小风站在书库门口时,正见到枫和潆影正不停地在一排排书架上寻找书籍,时不时便抽出一本丢到桌上,而桌子上已经堆了小山高的书籍,新旧皆有,有些古本甚至已经散得七零八落。
耳听得枫向潆影抱怨道:“我说潆影,你家死老头在庄里的时候是怎么管理这些医书的,随拿随放么?不知道“分门别类”四个字怎么写么?”
潆影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他。这书库我十年不来一次,谁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搞得这么乱的。”
枫气哼哼地抽出一本书翻开看了两页,又塞回去,继续寻找,道:“此间事了,你给我把这里的书全部分门别类排列一遍。”
潆影怒:“为什么是我,又不是我搞乱的。”
枫转到另外一排书架后,丢过来一句:“谁让你是那死老头的孙女。”
他们口中所说的“死老头”,便是枫溟百草堂的堂主,十三年前小风在青州遇到的那位枫溟神医叶青唐,现在不知正在何处云游,已是多年不回庄。
“枫。”小风开口叫道。
“嗳?”枫从书架后探出头,见是小风,便走了出来,随手把手中的书往桌上一丢,看着小风问,“什么事?”
小风示意外面:“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枫看了一眼仍在书堆里艰难寻找的潆影,点点头,走出了书库。
待走到僻静一处,枫便道:“什么事,说吧。”
小风便也不东拉西扯,直接问道:“御辞的针,你有把握起得出来么?”
枫叹气,摇摇头:“现在不是有没有把握的问题,现在的问题是我连葬月宫的人用的是哪种手法都不知道。虽说每种针法所对应的症状有所不同,但有些也是十分相近……”他犹豫了一下,仍旧续道,“况且就算是知道了下针的手法,但进针的细微之处有时也是看施针者心情的,兴许那人刚好不高兴了,把金针缠绕经脉的圈数多加了两圈,也不是不可能。”
小风脸色苍白:“这么说,一点把握也没有?”
枫不忍见她如此失望,遂安慰道:“放心吧,有我呢。枫溟医书齐全,或许能从中找到法子……况且,遇事也总不能老往坏处想,否则老得会很快。”他最后一句本想说来逗她一乐,但心情沉重之际,连他自己都笑不出。
小风不死心,又问:“百草堂的堂主前辈呢?能否找他回来相助?”
枫摇头:“那死老头现在不知正在哪个深山老林里上挖人参呢,你想找他,还不如直接去找葬月宫……唉,即使是老头子回来了也没用,他与我医术不相上下,我若无法,问他也是枉然。”
小风沉默。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从灵犀镯中取出一盏小小玉雕宫灯来,递给枫,道:“这是女娲庙的静魂灯,御辞他最近常常会做噩梦,夜里你把这个用灵力点了放在他枕边,他会睡得好一点。”
枫点点头,接过,收进怀里。
“哦,对了,还有……”小风又道,“你若是有空,便去给御辞按揉穴道,推行一下气血,他总不让我帮他,每天也只答应半柱香的时间,换做是你,或许能时间长些。”
若是在平时,枫定然是双目瞬间发光,如逍遥一般抓住把柄拿两人开涮,逗他二人尴尬窘迫,但是现在,却是没有那个心情了。他只点了点头,然后道:“你也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快去歇息着吧。”
小风却不答应:“我也算是略通医理,大忙帮不上,找找书还是可以的。此番御辞因我而受伤,他现下受苦,我又怎能安心休息?”她不等枫说话,便径直走向书库,帮忙找书去了。
枫站在原地,抬头看向夕阳,金红光辉照在他身上,一股悲凉忽然从他心底弥漫到了全身。
是夜。
月白风清,云树深处寒虫轻鸣。
枫慢慢踱到衡枫阁外的石卵路上,抬头见绛歆托着木盘迎面而来,便问:“庄主怎样了?”
绛歆道:“刚刚吃了药,现在在亭子里坐着呢。”
枫点点头,挥手让绛歆退下,往衡枫阁外的亭子里走去。转过几株花树,便见那白衣坐在亭子里,手里慢转着茶杯,正在沉思。此夜静谧,除虫鸣风吹无甚声响,枫又并没有刻意隐藏脚步声,他一走近,那庄主便停了手上的动作,微转过头来,疑道:“阿枫?”
“是我。”枫走进亭子,靠着石桌,自己伸手倒了杯茶来喝,“大晚上的你不乖乖在屋里躺着,又摸出来做甚?”
御辞不答,反而道:“你不在百草堂查书,又来此处做什么?”
枫放了茶杯,摸摸鼻子,道:“我刚刚被小风丢出百草堂,她叫我来给你疏络一下经脉气血。我查书查得正头昏,正好出来清醒清醒……而且,我也有些问题想问你。”他一边说,一边绕到御辞身后,从肩颈处开始推拿揉捏。
“风儿在百草堂?”御辞果真没有抗拒,只是微微皱眉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