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眼中噙泪:“怎么办呢?”
显王苦笑:“太师说,没有别的法儿,只有将雪儿嫁往燕室……”
王后泪水出来。
显王哽咽道:“我的……好雪儿……”
二人相拥悲泣。
二人悲哭一时,见王后神色略有好转,显王道:“汕儿,雪儿那儿,是寡人去讲,还是……”
“汕儿去吧。”王后起身,召来宫正,伸给他个胳膊,由他扶着,一步一步地挪向宫外。
衣架上挂着十几套新服,姬雪站在铜镜前,试穿一套,在镜前扭来扭去,脱下,又试一套,幸福溢于言表。
姬雨站在边上,歪头看着她。
姬雪连换几套,穿上一套粉红的,转对姬雨:“雨儿,这套如何?”
姬雨笑道:“这要看你穿给谁看喽!”
“给你看!”
“要是给我看,就太艳了!我喜欢方才那套,素白的!”
“我也是!”姬雪微微皱眉,“可……听说他很挑剔呢!”
姬雨指向衣架上的一套黑色服:“阿姐为什么不试试边上那套黑色的呢?”
姬雪拿起黑色衣裳,穿上,对镜欣赏。雪白的皮肤在黑色衬托下,更见白了。
姬雨鼓掌。
姬雪面容羞涩:“雨儿,你觉得这套好看?”
姬雨摇头。
“咦?”姬雪不解,“既然不好看,你为何鼓掌呢?”
“替你的殿下鼓掌!”
“你觉得他会喜欢?”
“秦国尚黑,你穿上黑色,他能不喜欢吗?”
“你……”姬雪娇羞满面,“哪能什么都晓得呢?”面现难色,“不瞒你说,阿姐最最讨厌的就是黑色!”
“嘻嘻,”姬雨嬉笑道,“要不了多久,阿姐就会喜欢了!”
姬雪刚要接腔,王后进来了。
姬雪从镜中看到,急转身迎上,惊喜地叫道:“母后!”
王后挤出个笑,在席上坐下。
“母后,”姬雪关切道,“你哪能跑这么远的路呢?有啥事儿,招呼一声就是了!”
王后笑一下,看向姬雨:“雨儿,你去趟辟雍,望望先生!”
姬雨急道:“先生怎么了?”
“母后久没见他了,挺想他的。”王后看向宫正。
宫正拿出一个盒子。
王后指着盒子道:“这是燕国贡的老山参,让他补补身子。”
姬雨接过山参,走出去,叫上春梅走了。
王后努嘴,宫正也走了出去。
姬雪感觉有异,看向王后,忐忑道:“母后?”
王后泪出。
姬雪跪下:“母后,出什么事了吗?”
“嗯,出了个事儿。”
“什么事儿?”
“你不能嫁往秦室了!”
姬雪如五雷轰顶:“母后?”
王后轻轻拍她。
姬雪缓过气:“为……为什么呀?”
“魏人不让你嫁!”
姬雪急了:“可他……凭什么呀?”
“唉,”王后长叹一声,“雪儿,母后也想问问,他们……凭什么呀?”
“母后,甭怕他,他已经输给秦国了!他要敢动武,我……我就让秦国殿下带兵打他!”
王后泪出:“雪儿……”
“母后,父王怎么说?”
“父王和颜太师已经把你嫁往燕室,颜太师已经知会秦使了!”
眼见木已成舟,姬雪绝望地伏在王后怀里,号啕大哭。
王后轻轻拍她:“你的佳期是甲午日辰时,也就是后日……”
姬雪泣不成声:“母……后……”
秦使馆的后院里摆着一只大盆,一大一小两只蛐蛐正在盆中恶斗,嬴驷、公子华紧紧盯住它们,几个仆从分作两拨,各为自己主子的蛐蛐打着气儿。
公子疾从外面进来,疾步走到嬴驷跟前,小声禀道:“驷哥?”
嬴驷没有扭头:“嘘!”朝盆中努嘴。
公子疾苦笑一下,看向盆里。
两只蛐蛐又斗了几个回合,小蛐蛐反倒咬住大的脖子,大的怎么翻腾也摆脱不掉。公子华一拨的看客纷纷喝彩。
公子华得意道:“驷哥,掏钱吧!”
嬴驷一跺脚:“咦!”摸出一块金子,递给公子华。
公子华接过金子,咬一下,吹口气,极尽夸张地炫示胜利。
嬴驷显然心有不甘:“街上买的不行,我自个儿寻去!”说完撒腿就要出去。
公子疾摆手叫住他:“驷哥且慢!”
嬴驷住步,回头看他。
公子疾朝一旁努嘴。
公子华会意,对几个看客:“一边儿耍去!”
几个看客溜到一侧。
确认院中只剩三人后,公子疾悄声道:“周室方才知会,长公主婚约已定燕室,甲午日辰时出嫁,也就是后日。”
公子华扯长声音:“咦?”
“哈哈哈哈——”嬴驷爆出一声长笑。
公子疾惶然:“驷哥?”
嬴驷止住笑,转对公子华道:“华弟,走,陪驷哥找蛐蛐去!”
二人径自走向前院,出使馆大门而去。
公子疾跟走几步,望着二人的背影,正自眯眼思索,一个兵士带着司马错匆匆进来。
司马错走近他,急切叫道:“五大夫?”
公子疾看向他:“司马兄,你哪儿去了,我在到处寻你呢!”
“想到集市上置办点儿粮草,嘿,比咱秦国贵多了!啥事儿,这么急?”
公子疾从袖中摸出周室知会,递给他。
司马错接过,匆匆看毕,眉头凝起:“咋整哩?”
公子疾苦笑:“在下也是不知。”
“这这这……”司马错急了,“兴师动众,连殿下也躬身来了,要是娶不到人,面子岂不丢大了?”
公子疾轻叹一口气:“唉,在下本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不想会是这个结局。”
“周室有没给个解释?”
公子疾又是一声轻叹:“唉,你还要个什么解释呢?人家已经许给燕室,咱来聘亲,就是要周室食言改嫁,周室送来这个知会,是履行承诺,入情入理,已经把什么都说清了呀!”
“嗯。殿下怎么说?”
“驷哥长笑几声,与华弟出去逮蛐蛐了。”
司马错眼珠子一转,阴阴一笑:“要不,我把人马拉进城里,在街上溜达几圈,吓吓周室?”
公子疾重重摇头:“不可。”
司马错略显失望:“那……你说怎么办?”
“等驷哥回来再议吧。”
嬴驷迈开大步,沿一条街道向东一直走。
公子华追前几步,问道:“驷哥,你这是哪儿去?”
嬴驷指指前面:“昨日看到一片废墟,或有猛夫!”
“驷哥要是只寻猛夫,可就赢不了华弟的那只小黑雕喽!”
“那……驷哥该寻什么?”
“驷哥当寻大智大勇、千里挑一的帅才!”
“如此帅才,哪儿可寻?”
“在天子脚下,只有一处地方!”
“在哪儿?”
公子华指着一个方向。
嬴驷不假思索,头前拐去。
二人紧走一阵,来到辟雍,公子华指着高大的门楼道:“就是这儿!”
“啧啧啧,”嬴驷望着大门,咂舌道,“这就是传闻中的太学呀!”
“嘻嘻,”公子华得意道,“不瞒驷哥,华弟那只黑雕就是在这里面寻到的,不仅有勇,还满腹学问呢!”
嬴驷急不可耐地走进去。
旁边传出一个声音:“公子留步!”
嬴驷站住,朝声音处看去,是个守门老人。
守门老人正要说话,看到他身后的公子华,紧忙鞠躬,赔笑道:“呵呵呵,秦公子又来捉蛐蛐哟!”
“是呀,你这儿的蛐蛐厉害呢!”公子华笑笑,指着嬴驷,“这是我哥!”说罢,掏出一枚铜币递过去。
守门老人接过,满脸堆笑,礼让道:“二位公子,请!”
进入院中,二人顺着荒弃的屋舍及杂草丛一路寻找。正忙活间,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许是被这优美的旋律吸引,嬴驷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公子华指向声音处:“看,弹琴的在那儿!”
嬴驷看过去,见琴室外面,苏秦正坐在草坪上,二目微闭,两手起落,沉浸在琴的世界里。优美的琴声随着他的手势而抑扬顿挫。
“啧啧啧,”公子华咂舌道,“驷哥,华弟从未听到过这么美妙的琴声!”
嬴驷似乎发现了什么,指过去:“你看!”
“什么?”
“他没有琴!”
公子华定睛一看,苏秦面前果是空荡无物,只有一片草坪。
公子华揉揉眼睛,不无叹服道:“今儿遇到高手了,两只空手也弹得这般好听!”
旁边一阵脚步声响。
嬴驷转头看去,眼睛一亮。
款款走来的是姬雨与春梅。
姬雨一身素服,青春靓丽,身上的每一处都洋溢着说不出的高贵与冷酷。
二人目不斜视,在距他们仅十几步的林荫路上走过,直往琴室方向。
二人走到离苏秦不远的地方,站住。
姬雨看向苏秦,见他仍旧沉浸在音乐里,两手一起一伏,弹得有模有样,身边摆着他的木剑。
春梅低声道:“公主,看他!”
姬雨打个手势:“嘘!”盯住苏秦。
琴声戛然而止。
苏秦的手停下来。
房间里传出琴师的声音:“方才之曲,谓之《大韶》,老朽所弹只是第一奏。昔日儒者仲尼闻《大韶》,三月不知肉味,称其‘尽美矣,又尽善矣’。老朽原也不敢轻弹此曲,应张子要求,这才稍稍卖弄,取笑于天地神灵了。下面还有半个时辰,就请诸位学子自由弹奏吧!”
话音未落,琴室里嘈杂之音响起。
琴师走出教室,看一眼苏秦,走向姬雨,朝她鞠躬道:“老朽见过姑娘!”
姬雨还礼:“小女子见过先生!”又看一眼春梅。
春梅递上礼盒。
琴师接过,不知所以,看向姬雨。
“是母……”姬雨瞥一眼苏秦,“是母亲托我送给先生的,说是燕国山参,让先生补补身子。母亲甚是念你,只是近日家中杂务繁多,待有闲暇,再听先生雅奏!”
琴师泪出,再次鞠躬:“谢……令堂……关爱……”
“先生保重,小女子告辞!”姬雨拱手,转身走去。
琴师抱着礼盒,鞠躬送行。
姬雨仍旧从嬴驷的身边经过,依旧视二人如无物。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嬴驷长吸一口气。
公子华看个真切,小声道:“嘿嘿嘿,驷哥,瞧上这个妞了?”
嬴驷努嘴道:“再废话,人就溜了!”
二人撒腿紧追,一路尾随姬雨走至宫门。
进了宫门,春梅压住激动,小声道:“公主,那两个男的一直追到宫门口!”
姬雨白她一眼:“你看他们干什么?”
“我没有看呀。”
“没有看你怎么晓得?”
“是感觉。我觉得后背脊一阵阵发凉!”
姬雨扑哧笑了:“我早凉了!”
二人正说笑间,迎面走来一溜儿太监,或挑或抬许多箱笼,从库房方向走过来。看到姬雨,众太监全都止步,躬身立于路边,让出主道。
为首太监拱手道:“公主吉祥!”
姬雨看向箱子:“你们抬什么呢?”
为首太监应道:“内宰吩咐为雪公主准备嫁妆,我们依单先从库房里提出!”
姬雨惊道:“雪公主的嫁妆?我阿姐何时出嫁?”
“说是后日,内宰要我们明日备齐所有嫁妆,是王上亲自列的单!”
“后日?”姬雨怔了下,朝春梅笑笑,拉起她,不无欢快地跑向闺房。
二人一路跑至雪公主的闺房外,隐约听见里面传出哭泣声。
是姬雪的声音。
姬雨怔了下,松开春梅的手,一步一步地挪进房门。
泣声伤悲。
姬雨摆手止住春梅,轻轻走进。
姬雨推开房门,见姬雪伏在榻上,哭得悲切。
姬雨走过去,不无关切道:“阿姐?”
见妹妹回来,姬雪哭得更加悲切了。
姬雨心也伤了:“阿姐?”
姬雪紧紧搂住姬雨。
“阿姐,”姬雨不解道,“他们说你后日出嫁,你不是一直盼吗?哭个什么?”
姬雪哽咽道:“他……他们要……要阿姐嫁往燕……燕地……”
姬雨惊呆了:“啊?”
姬雪悲哭起来。
姬雨忽地起身:“我寻父王去!”转身就走,被姬雪扯住。
“雨儿……”
姬雨看向她:“不是说好嫁往秦室吗?”
“母后说,是……是魏人……魏人不让嫁秦室……”
姬雨恨道:“他们凭什么不让嫁?”
姬雪又哭起来。
姬雨猛地想起什么,激动地说:“阿姐,我想到办法了!”
姬雪止住哭,看着她。
姬雨目光征询:“阿姐,你想不想嫁往燕室?”
姬雪摇头。
“若是不想,我们逃吧!雨儿和你一道!”
姬雪盯住她:“逃?逃到哪儿?”
姬雨手指外面:“逃到林子里去!”
“林子?”姬雪苦笑,“雨儿,甭说梦话了!”
姬雨急切地解释:“不是梦话,是真的!阿姐,你记得有个叫鬼谷子的人吗?”
“是先生讲过的那个会弹琴的仙人吗?”
“正是。我们逃到他那儿去!”
“他在哪儿?”
“就在洛阳!”姬雨悄声道,“阿姐,你晓得不,他在云梦山里修道,此番是专为母后来的!”
“为母后?”
“母后幼时,鬼谷子说她是天生道器,要收她为徒,可外公不肯,硬把母后嫁给父王,母后……追悔至今!”
姬雪愕然:“你怎么知道?”
“是母后说的。母后知道先生来洛阳,让我去寻他,我寻到了,他就在宫外的大街上摆摊算命。我想试试他神不神,就偷偷溜出去,寻到他,让他为咱俩算一卦……”
姬雪急切问道:“他……算出来没?”
“算出来了。他说你我都是依附在树上的蝉,树要死了,蝉要么自己远走高飞,得大自在于林,要么成为他人的笼中玩物!”
姬雪打个寒噤,不由得摸出自己胸前的金蝉,凝视它,喃声道:“他……肯收留我们吗?”
“他是为母后来的,我们让母后出面,他一定收留!”
姬雪闭目思考。
“阿姐,甭多想了,我们这就去求母后!”
姬雪摆手止住,凝眉道:“甭……甭急……你让阿姐再想想……”
“好好好,”姬雨急道,“你慢慢想吧,我寻母后去!”转个身,飞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