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对面是一处荒芜的酒店,当年的声势极为嚣张,后来沉寂了。沉寂之后,房顶长出青草,甚至有食指粗的榆树。酒店高大的山墙装饰着古罗马风格的人体浮雕:健壮无衣的男女戴着桂冠,喝酒庆功,气质高尚肃穆。山墙下边成为小儿涂鸦的场所,也有大人的商业信号。如:
我爱泻停封
刘军是一个没良心的负心人
126传喜临门搬家
天下粮仓
山山山水水水
爱是饮鸩止渴,缘木求鱼
治疗口吃前行20米右拐
那天,墙边还有一截粉笔,我看左右无人,拣起,却不知写什么。坐那儿想,写什么呢?我的朋友胡适之——没什么意思。要庄重且发自心声。对,我用肥硕的颜体写道:
向米尔斯坦致敬!
这一段,我听米尔斯坦的无伴奏巴赫小提琴协奏曲。没有钢琴与乐队,只一把小提琴,全曲峰回路转,云水逢迎,让吾等傻眉瞪眼有如愚人。
巴赫是何等高明,在这样的音乐面前无法用任何形容风格的词汇加以界定,朴素、华丽、深邃,都不是。巴赫超越了风格,就像上帝没有风格一样。在巴赫那里,你甚至找不到通常所说的旋律或主导动机。他是音乐的伟大的造物主,旋律与风格都成了小儿科。巴赫在言说什么?如同你不能问数学在言说什么。和谐、对称以及对它们的解构,也许可以把巴赫形容为节律,像人体血流和腺体的分泌节律,它是一组神秘的语言。
而米尔斯坦是表达这种语言的大师,他的倾诉对象是星空和海洋。执琴在手,百转干回,清澈而又平静,从不炫技。无伴奏的小提琴协奏曲原本可以成为一个大秀场,像帕格尼尼、李斯特甚至帕尔曼那样作小提琴之秀,还有等而下之的陈美的动作时装秀。米尔斯坦不秀,像数学家不能作秀一样,只有诚实和质朴才能阐释巴赫。米尔斯坦让我们了解到这一点。
这是我向他致敬的理由,然而说不出此中的高明,聊复尔尔吧。过几日,在酒店山墙“向米尔斯坦致敬”的边上多了一行字:“向塔吉克斯坦致敬!”塔吉克斯坦?当然,我又添一句:向哈萨克、吉尔吉斯、乌兹别克诸斯坦以及球迷们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