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音乐中,离生活最近的是钟声。换句话说,在生活与劳动产生的音响里,唯有钟声可以进入音乐。
人常常把钟声当做天籁,它悠扬沉静,仿佛是经过诗化的雷声。在城市上空,在由于烟尘环绕而使太阳一轮金红的晨间,钟声有如钢琴的音色,让半醒的奔波于途的人们依稀回忆起什么。像马斯涅的《泰依斯沉思曲》,不是叙说,而在冥想。人们想到钟声也刚刚醒来,觉得新的一天的确开始了。在北方积雪的早晨,钟声被松软的、在阳光下开始酥融的雪地吸入,余音更加干净。有时候想,倘若雪后之晨没有钟声,如缺了些什么。索性等待,等钟声慢慢传过来。这就像夏日街上的洒水车驶过,要有阳光照耀一样。
钟声可亲,它是慢板。它的余音在城市上空回荡,比本音更好听,像一只手,从鳞次栉比的屋舍上拂过,惊起鸽子盘旋。如果在山脚听到古寺传来的钟声,觉得它的金属性被绿叶与泉水过滤得有如木质感,像圆号一般温润,富于歌唱性。当飞鸟投林,石径在昏冥中白得醒目之际,钟声在稀薄的回音中描画出夜的遥远与清明。在山居的日子里,唯一带不走的,是星星,还有晚钟。
在晚钟里,星星变大了。每一声钟鸣传来,星星一如激灵,像掉进水里,又探出头。那么,在天光空灵的乡村之夜,光有星星而无钟声,也似一种不妥,像麦子成熟的季节,没有风拂积浪一样。
如果用人群譬喻,钟声是老人,无所谓智慧与沧桑,只有慈蔼。那种进入圆融之境的老人其实很单纯,已经远离谋划,像老橡树一样朴讷,像钟声这么单纯。自然,这是晚钟,是孩子们准备了新衣和糖果,焦急等待的子夜的钟声。在昼日,钟声是西装尚新、皮色半旧的男人,边走边想心事。总之,随你怎么想,钟声都能契合人的心境。
一个没有钟声的城市,是没有长大的城市。在喧杂之上,总应该有一个纯和的、全体听得到的静穆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