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大象无形曾国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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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圣谕颁到(2)

郭筠仙知道曾国藩已经默认了他的高论,于是接着说道:“涤丈啊,您老只看到大清腐败,长毛势大,可偏偏却没看到大清虽腐败,他毕竟是个国家。三纲五常,伦理道德,俱在;长毛势虽大,却从邪教入手,靠耍鬼把戏、愚弄人的方法起事。不要说闹腾不成气候,就算闹成了气候,灭掉了大清,把满人赶回了奉、蒙,您我乃至天下万千读书人又焉能服他?我们的祖上就拜孔圣,他现在让我们都来拜他这个上帝。这不是笑话吗?——夷人船坚炮利,早就想灭我九州,只因我大清百姓信念俱在,大清朝廷亦进取求强,他才不能得手。而长毛成事,洪逆立国,正给了夷人一个天大的机会。我们在这里拜上帝,夷人的大炮已然开火了!上帝能抵挡火炮吗?上帝能强国吗?——夷人灭掉长毛,必要立国,我等就不是这种局面,恐怕就是真正的无国无家了!岂不痛哉!那时就算您老有心力挽狂澜,办得到吗?涤丈,您说的不错,长毛砸孔庙、乱人伦,是要毁我中华之根本啊!凡有血性之男儿,岂能坐视不理?”

一席话未有讲完,曾国藩已是汗流满面,坐卧不安。

他拿起桌上的奏稿,看了又看,突然一把撕碎。

曾国藩站起身来,口里忽然说道:“雀之为雀,遇狂风必息翅;鹏之为鹏,逢乱世有作为。一真果然是我大清不多见的得道高僧啊!”

郭嵩焘欣喜地说道:“涤丈,您老决定墨绖从戎了?”

曾国藩默默坐下去,苦笑一声说道:“筠仙,你不要夸大其词了。帮同办理团练,这算什么从戎啊!经制之师都不堪用,团练能济什么事啊。武昌已失,湖北全省动摇,我湖南很快也要战火纷飞。你我不仅结庐无所,老母若地下有知,也难安息呀!但有一事,我曾涤生可要提前声明,你须答应我。”

郭嵩焘一愣,反问一句:“筠仙已讲的口干舌燥,您老还有顾虑不成?”

曾国藩道:“涤生明日就料理进省的事——但季高、罗山、孟容,还有你筠仙,可要全力助我一助。我接旨后,也在私下有过一番权衡。团练并非朝廷经制之师,饷粮均需自筹,是其短也;但团练因非经制之师,自由活动空间颇大,无须按经制之师调来调去,这是其长。”

郭嵩焘击掌道:“我其实已经料定,您老早有算计。涤丈,筠仙今日也敞开心扉同您说句心里话。筠仙以为,男儿生于世间,应趁时建大功立伟业,不可惶顾左右、墨守成规!筠仙以项上人头向您老保证:季高现在巡抚衙门佐兵事,您老的事,就是他季高的事;季高的事,就是他张中丞的事,就是湖南的事!团练的事,是您老的事,也是罗山、孟容的事。只要您老肯出山,凡用得着我郭筠仙的地方,您老只要说句话,我郭筠仙一定尽全力去办!朝廷有专旨,这是天时;季高在巡抚衙门佐兵事,又有罗山、孟容等人,这是人和;长毛虽占据武昌,但尚未来犯我长沙,这是地利。天时、人和、地利,这三样您全占,无人敢同您老比呀。”

曾国藩点一下头:“筠仙,你把话说得再细一些可好?”

郭嵩焘喝了口茶道:“您老出山帮办团练,是皇上亲自下的旨,这就有了和张中丞讨价的余地。张中丞既然奏请您老出山,又敦促您老尽快到省,他就只能支持,不能拆台。您老知道,罗山、孟容均是想建功立业之人,我郭筠仙也不想做一个寻常的京官。有您老主持局面,我等拼力向前,何事不可成?涤丈啊,办团练这件事,在别人眼里可能极其寻常,但对您老来说,却是一次建立丰功伟业的良机呀,不可轻易错过啊!”

曾国藩长叹一口气道:“筠仙啊,你有所不知啊。国家经制之师都不济事,靠团练剿贼,难哪!我大清,有几个江岷樵啊!长毛攻取武昌,鸱张已甚,不能等闲视之啊!”

郭嵩焘道:“以筠仙视之,长毛虽势大,并不难平也。您老试想,长毛假托上帝,灭我人伦道德,毁我孔庙,无异剪除天下士子心中之灯塔,人人共愤,个个得尔诛之。您老此时出山,奉天子命讨贼,为圣贤而战。天下仕子、圣贤之徒闻之,无不相助也!”

这时,曾国潢进来请郭嵩焘与大哥去饭厅用饭。

曾国藩问:“澄侯,罗山和孟容怎么还没来?”

曽国潢答:“罗相公与刘相公还都在县里议公事,大概明儿能回来。”

曾国藩于是起身道:“筠仙,我们去用饭吧。”

郭嵩焘起身问:“涤丈,我讲了这么半天,您能不能也说说自己的想法啊?您到底什么时候动身去省城啊?您总得跟我交个底呀?张中丞和季高可都等着您哪?”

曽国潢一听这话,忙瞪大眼睛望住曾国藩。

曾国藩活动了一下手脚说:“筠仙哪,这件事啊,等明儿罗山和孟容从县里回来再计议吧。这团练啊,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容易办啊!难啊!走,我们吃饭去。”

饭后,郭嵩焘离开曾府搭坐便船回了湘阴。

曾国藩同着几个弟弟把郭嵩焘一直送到村口。

试问,朝廷旨命曾国藩帮同办理湖南团练一事,到底是不是张亮基奏请的呢?非也。湖南已经有江忠源的楚勇,张亮基根本不可能再奏请曾国藩帮同办理团练。着曾国藩帮同办理湖南团练,完全是咸丰皇帝在肃顺的一再劝说下出现的结果。

郭嵩焘把这件事安在张亮基的头上,无非是为了打消曾国藩的顾虑,促请他早日下定决心出山罢了。至于左宗棠自请办理团练云云,更是子虚乌有,是郭嵩焘杜撰出的一段谎言,是他采用的激将法。

试想,左宗棠无论才高几斗,更无论如何的目空一切,充其量,他也不过是一介乡间举子罢了。办团练最有名的江忠源,尚且无资格帮同巡抚衙门办理团练,着一介乡间举人总揽全省团练,这怎么可能呢?不要说朝廷那里通不过去,就是湖广总督衙门、湖南巡抚衙门,也是通不过去的。

那么,曾国藩是不是就当真相信了郭嵩焘所言呢?说是张亮基奏请曾国藩帮同办理湖南全省团练,曾国藩是相信的;若说左宗棠想办理团练,曾国藩也是相信的,因为他知道左宗棠本人有这个能力;但若说张亮基想请左宗棠帮同办理团练,曾国藩就不相信了。为什么呢?因为江忠源也在省城。单就总揽全省团练而言,第一人选应该是江忠源,而不可能是左宗棠。

但这种话曾国藩却不能同郭嵩焘明言。曾国藩深知,论兵事,左宗棠之才并不在江忠源之下。曾国藩的话一旦传进左宗棠的耳中,凭左宗棠的脾气,他不仅不能接受,而且还会很伤心。这样一来,他曾国藩以后将如何面对左宗棠?

送走郭嵩焘,曾国藩又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苦苦思虑了一个下午。越想越感到帮办团练这件事,看似容易,其实千难万难。如何募勇?如何筹饷?如何操练?如此等等,全无头绪。

但曾国潢、曾国华兄弟几人,送走郭嵩焘后,却非常高兴。因为他们已经明显地感觉出,大哥似乎听从了郭嵩焘的一番劝导,改变主意了。果真如此,要改变命运的,恐怕就不见得只是大哥一人了。

是夜,曾府曾国藩的书房,又是子时以后才息灯。

曾国藩这么晚不睡觉在干什么?他在阅读明代戚继光所著的《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二书。他要从戚继光的束伍成法中,为大清国训练出一支既不同于国家经制之师、又有别于目前团练的新式军队。

曾国藩知道,戚继光所训练的义乌兵,完全废弃了明军原来的卫所编制和旧的作战规则,新创立了以鸳鸯阵为基础的编制和作战方法。鸳鸯阵的编制相当于现代一个步兵班,这是古代军事史上划时代的一个创举。此阵法按照兵器协同的要求组成,根据需要还可临时变化,使得军队基层单位的战斗力大大提高。戚继光据此写出了《纪效新书》一书。

在抗倭战争取得胜利后,京城之北边患又起。戚继光再次被朝廷委以重任,授都督同知,总理蓟州、昌平、辽东、保定四镇练兵,用权与总督相同。戚继光上任之后就对边守军政进行了仔细的调查分析,决心整顿军队,重新训练出一支有战斗力的新军。戚继光据此,又写出了《练兵实纪》。戚继光所著的这两部兵书,尽管都被编入了《四库全书》和《古今图书集成》,但在当时并不被人看好。而曾国藩却认为这是两部非常有见地的兵事大作。他居京署理兵部侍郎期间,常读的就是这两部书。

那么,戚继光所著的这两部兵书,到底异于其他兵书什么呢?

按着戚继光自己的话说,在南则《纪效新书》,在北则《练兵实纪》。两部书都是以军事训练为主,练兵原则基本相同。不同之处是,《纪效新书》根据的是东南沿海的敌情、我情而写,总结的是训练义乌兵和对倭寇作战的经验;《练兵实纪》则是根据蓟北长城边守的敌情、我情而写,总结的是大兵团练兵、车骑步三军协同作战、训练的经验。前者突出的是以鸳鸯阵为核心,长短兵器单兵协调作战的训练,后者则是突出车步骑诸兵种协同作战的训练;前者重在练兵,后者重在练将。